碩大的皇宮,寂靜無聲,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威嚴所桎梏著。
戰爭已持續了數月。
一名青衣小太監邁著小碎步,雙手將金黃的卷軸托著直過頭頂,微攏著腰,急急前行。
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路走來,每隔百步之遙便有嘹亮地通報聲傳來。
「邊境加急密報!」
「邊境加急密報!」
這青衣小太監轉至最後一扇朱門,便將卷軸交予一名較年長的藍衣太監。藍衣太監接過後,同樣慎重地托過頭頂,邁著小碎步急急前行。待轉至龍旋殿,又慎重地交與另一名藍衣太監。那名藍衣太監才托著卷軸緩緩邁入殿內。
偌大的御書房莊嚴高貴又不失于優雅的布置,足以體現其主人的格調與脾性。
此刻,御書房只有兩人——年輕的王和老太監。
凌天胤靜靜地坐在龍椅上批閱奏折。
狹長的雙眸透出陣陣逼人的傲氣,筆尖揮灑自如,字跡龍飛鳳舞。如瀑布一般的烏黑長發,此時已被高高綰起,金色的發簪散發著王者的霸氣。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就讓看到他的人有種欲屈膝為臣的沖動。
老太監夏慕拱著雙手靜靜伺立于側。
金黃的卷軸被穩穩地交到夏慕的手中。
凌天胤輕撇一眼,藍衣太監早已識相地退下。
夏慕輕巧地拆開密封的卷軸,在凌天胤面前徐徐打開。
迅速一掃,凌天胤淡淡開口︰「果如預料一般。」
夏慕輕聲附和︰「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只是如此這般卻苦了蘭妃娘娘。」
「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年輕的王淡淡道,「將消息傳播開去,便說朕得知蘭妃省親途中不幸被康國所擄悲痛萬分,茶飯不思,夜不能眠。」
「世人皆道陛下對這蘭妃情有獨鐘,愛之如命,甚至曾一擲千金為得美人一笑。如此一來,自沒有人懷疑陛下聲東擊西,妙哉妙哉!」老太監淡淡道。
「夏公公教訓人的本領見長!」凌天胤輕笑一聲,「可已混亂長達四百年的越朝如今只剩我國與康國兩國鼎立,擊敗對方便可贏得天下。而這康王素來自高自傲,愛佔小便宜,且好勝心切。此計用在別人身上或許行不通,但用在他身上,必可事半功倍。用一個女人換一個天下,你說是值與不值?」
「奴才以為此時此刻的王認為很值。」
雙眸微抬,凌天胤直視老太監的雙眸。後者雖拱立于側,姿態謙遜,但雙眸卻堅定不疑地迎上那雙深邃的眼楮。
「你說朕會後悔?」年輕的王言語中已明顯帶著怒氣,「夏慕!朕敬你忠貞職守,且看在先王的面子上讓你三分,你別得寸進尺!」
「陛下,奴才只是給您提個醒,並無他意……」
「夠了!朕心意已決!只要贏了這場仗,便能得到整個天下!既然要贏,自然是要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
是夜,年輕的王負手而立,仰望漫天的繁星。
後悔?怎麼可能!
略一估算,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一生夢寐以求之物便可收入囊中。既然選擇了成為帝王,便注定了要孤獨一生,又何來兒女情長?
忽的她的笑靨一閃而過,心頓時悶悶發慌。
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後悔?怎麼可能!
兩個月以後
康國境外五百里的軍營。
原本氣氛嚴肅的軍營之中,此時歌舞升平。
康國由驍勇善戰的康王親自掛帥,近兩個月來贏得了不少戰役,引得靖國軍隊節節敗退。幾乎所有的將士都以為勝利在望,此刻都已經在提前慶祝康王獲得天下。
已醉得不輕的康王親自舉杯敬著帳內的將領們,不絕于耳的討好諂媚之聲使得康王越發驕傲自滿。
將所有將領都敬了一遍,康王的笑眼終于發現了縮在角落里的那個女人。
穆惜蘭靜靜地縮在營帳最邊緣的桌邊發呆。
這場荒唐的慶功宴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卻沒有絲毫要結束的意思。
就連她這般的身份,都被邀請了過來,看來這康王必定認為勝券在握。因而那個在宴會開始不久之前提出異議的將軍才會被斬首示眾。
暖風燻得眾人皆醉,分不清是非黑白,如此這般甚好!那個人此刻一定十分開心,如此這般足以。
醉得滿面紅光的康王,此刻終于信步來到穆惜蘭的面前。
「蘭妃娘娘,本王敬你一杯!」康王戲謔地笑著,「本王能夠奪得天下,還多虧得蘭妃娘娘!」
穆惜蘭推開他遞來的酒,偏過頭去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
這個滿身酒氣的男人令她惡心!
似乎是對這樣的反應極為不滿,康王順手摔了酒杯,喧嘩無比的帳內頓時一片寂靜。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身為女人,就應該取悅男人!」毫無預兆地湊近,只听康王低笑道,「我之前一直敬你如賓,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既然靖國的落敗已指日可待,那麼你便沒有半點利用價值了!本王現在便來試試靖王的品味!」
說著已將她身前的宴桌掀開,一下子撲了過來。沒等反應過來,穆惜蘭便已被這高大的男人壓~于身~下,動彈不得,迫于無奈地承~受著這個男人無禮而野蠻的侵略。見狀的太監們連忙拉起一圈帷帳。
帳內的寂靜更突顯出女人無助掙扎時嗚咽聲的淒涼……
當填飽喝足的男人徐徐整理好衣冠,喝了一杯醒酒茶後,便又變成了那個傲慢不羈的康王。
帷帳被撤下,掃了一眼跪伏滿地的將領們和那個此刻軟弱無力的女人,康王嘴角扯出一絲壞笑。
只听他幽幽道︰「將士們連日征戰,飽受疾苦,今夜便徹底放松一番!葉將軍,把這女人帶去右偏帳,犒勞各位將士們!」
「末將領命!」
只見一名身材魁梧、身披盔甲的將士猛地站起,用帷帳將穆惜蘭輕輕一裹,扛出帳外。
其他的將領們各自相視一眼,然後魚貫而出。
次日寅時,當戰鼓聲喧天之時,所有的將士們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噩夢,信心十足的康王甚至欲翻身再睡去。可愈來愈響的戰鼓之聲和著呼喊聲鋪天蓋地而來,讓人根本無法入眠。
當人們從睡意之中驚醒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對于靖軍的突然襲擊,康國軍隊肯本措不及防,立刻潰不成軍。
還未開戰,勝負已定。
當凌天胤緩緩步入主營帳內時,康王已飲毒自盡。
他徐徐走向首座,緩緩坐下。狹長的雙眸仔細掃過帳內每一個角落,隨後緊緊盯著帳外忙忙碌碌的士卒們。手指敲擊著扶手,節奏漸快,似有些不耐煩。
終于,一名士卒碎步而進,稟報已在右偏帳找到蘭妃娘娘。
不待士卒通報完,年輕的王已急急站起,沖向帳外。
凌天胤沒想到再次與穆惜蘭見面時她會是這個樣子。
她靜靜地躺在那里,面色慘白。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一動不動。
看見穆惜蘭的一剎那,凌天胤頓了頓。隨後又恢復了冷靜。
緩緩地走到她身邊坐下,輕握起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已經沒有了脈搏。明明已經料到她會死去,但是當料想之事成為現實出現在你的面前時,又是如此地難以接受。
凌天胤苦笑一下,將她的手放回原位,糾痛的心也隨之平靜。
就這樣放下吧,自己還能奢求更多嗎?
深吸一口氣,他正欲起身,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很不對勁!下一秒,被子已經被猛地掀開,半眯的雙眸瞬間全部睜開。
她竟然一~絲~不~掛!而且,這麼多青青紫紫的痕~跡,他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一陣狂怒席卷而來,心跳已狂亂,再也掩蓋不住的情緒此刻都迸發了出來。他的面部扭曲著,低聲喝道︰「把踫過她的人全部抓起來,凌遲處死!」
一切都歸整完畢。
返回靖國的途中,凌天胤覺得閑得有些發慌。與來時一刻不停地處理各種要務相比,此刻似乎無事可做。來的路上,他的心里都是如何去打贏這場仗。
此刻清閑下來,思緒便開始飄飛,啟程之前老太監的一席話又蹦入腦海。
「陛下,奴才有罪。」凌天胤回想著老太監突然跪倒下來時的模樣。
「娘娘的母親對奴才有恩,因而奴才不忍便在娘娘啟程歸省之前,將陛下所想都告訴了娘娘。」
夏慕偷撇一眼此刻面無表情的王,斟字酌句地繼續,「娘娘卻道,能為陛下分憂解難,娘娘十分欣喜,並欣然前往。還望奴才在功成之日待她恭賀您事成圓滿……娘娘還希望老奴替娘娘告知陛下,娘娘一直愛慕著陛下,願陛下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凌天胤記得當他听到這一席話時,腦子已經一片空白。最初一些話還停留在腦海,接下來的便再也沒有心思去听了。
記得當初選她作為棋子,是因為她的父親是常年戍守邊關的將軍。而且通過自幼相處下來對她的了解,心性單純的她自然不會察覺到這場被精心設計的局,也不會察覺到自己正身在其中。更何況自從十歲那年與她初見,她的身邊就永遠有一個表哥。
既然她已經注定要成為自己的女人;既然她的心永遠不可能完完整整的屬于自己;既然無法完全得到,那便徹底毀掉!
如此這般雖然是對她的殘忍,可作為君主,注定了身不由自。況且,除了她,再沒有更符合條件的人選了。
當初他對她一切的好,只是為了今天這一局棋,只是得到天下的一種手段。而如今,夢寐以求的一切都已經到手,心卻空空如也,仿佛自己輸掉了一切。
仿佛有刀絞著一般地,撕心裂肺。
霎時,他的腦海里滿是她的影子︰她無理取鬧的樣子,她認真嚴肅的樣子,她嬉笑的樣子,她害羞的樣子,她承~歡時的樣子,還有她靜靜躺著時的樣子……
「停車!」
迎著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凌天胤急急跳下馬車,又毫無風度可言地跳上了緊隨其後的另一輛馬車。車內剛剛還在為蘭妃擦~拭身~體的一眾婢女皆不知所措。
「都滾出去!」
一聲斷喝,眾婢女都張皇失措地逃了出來。
馬車內久久沒有動靜,直到夏總管的一聲命令,眾人才如夢初醒一般地回過神來繼續驅車前行。
如此失態的王,他們有生之年或許僅僅得見這一次了。
凌天胤靜靜地坐在馬車里,看著眼前這張蒼白的臉。食指輕勾她的鼻梁,以為下一秒她就會微皺著眉頭睜開一雙似在埋怨的大眼楮,然後象征性地張張小嘴,仿佛想咬那根~搗~蛋的食指,繼續翻身而睡。
只是她久久未有動作,食指間冰涼的觸感此時已經涼進心里。
視線漸漸模糊。
「你明明已經察覺了一切,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去?為什麼不逃走?你明明知道我從未對你用過真心,為何還要付出百分百的真心?……」凌天胤喃喃道,聲音幾近嗚咽。
近二十年不曾流過的淚,此刻卻如決堤的水一般奔涌而出。只是,就算他把一生的淚水都流盡,她臉上的笑容也再也不會出現了。
心如刀絞一般地疼。他吻上她的唇,眼前仿佛浮現她害羞而漲紅的臉,可是下一秒又變成了慘白。她悅耳的聲音還縈繞在耳邊,她淡淡的體~香還盤旋在鼻尖,她一切的一切此刻是如此真實又飄渺。
為何到此刻,凌天胤才發現自己愛她早已愛到無法自拔?為何到此刻,他才如此地後悔,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為何只有真正失去的時候才知道要去珍惜?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