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月悠 第二章 滴水恩

作者 ︰

風塵僕僕的旅人矯捷地從城門縱下,落到拐角陰影處。她放下背簍,然後拉下風帽,露出一頭烏黑亮麗卻略顯凌亂的秀發,發際間只有一根雕刻粗糙的木簪,簡單清雅。

她解下斗篷,用力抖了兩下,落了一地沙子和灰塵。因著長途跋涉,她臉上盡是疲憊困頓,干渴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她環顧了一下空寂的四周,然後重新系上斗篷,戴上風帽,把自己隱藏起來。她拾起地上的背簍,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大街上有不少人,兩側店鋪林立,沿街叫賣,倒是比十年前繁華不少。旅人嘴角露出一絲輕笑,外面死了那麼多人,這里倒是悠閑太平的很啊!

她不顧外人詫異的目光,拉了拉風帽,順著大街尋找記憶中的那個藥鋪。十年兩茫茫,不知道還在不在。

走了許久,四處兜兜轉轉,她終于找到了那家「劉家藥鋪」。心下松了一口氣,再不猶豫,她信步走了進去。

進去了才發現這家藥鋪比起十年前冷清了不少,櫃台上朱漆剝落,陳舊不堪。店內一個姑娘正在拉出藥櫃,檢查各種草藥,完全沒有注意有人進來。

旅人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故意放重了腳步走到櫃台前。那姑娘听到動靜立刻轉回身來,見到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進來,微微詫異了一下。然而難得見到一個客人,她綻開笑臉熱心招呼︰「看診麼,還是要抓藥?」

「能給我一碗水麼?」旅人拉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沾滿塵污的臉和一頭烏黑且有些凌亂的秀發,嘴唇干裂,聲音有點嘶啞。

顯然是有點失望,不過那姑娘還是熱心地讓對方在一旁稍坐,自己轉身朝後堂走去,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碗水走了出來。

旅人謝過,接了那碗水慢慢飲盡,微涼的水滑過干燥的喉嚨,一時間酣暢淋灕。她舌忝了下嘴唇,滿足地輕逸一聲,然後把碗擱在旁邊的小台上。

「謝謝!」聲音一改剛才的嘶啞,竟如山泉一般清脆。

看著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那姑娘燦爛地笑了笑,然後說了聲「不用客氣」。正準備收了碗到後堂再盛一碗,卻沒料到被旅人叫住。

「等等!請問劉順劉大夫還在麼?」旅人抬手理了理游蕩在額前的亂發,充滿期望地望向那位姑娘。此時藥鋪姑娘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女子的瞳仁是褐色的,大而靈動,透著一股子靈氣。

「我爹?他出去采藥了,看診的話我可以的!」姑娘落地有聲。自小跟著父親研習醫術,自認為不比人差,可卻因為姜城醫館越來越多,而自己又是個女子,所以接管藥鋪後,這生意就一落千丈,成了如今的寒酸模樣。

「不,我不看診,我賣藥草!」听對方自稱是劉大夫女兒,旅人展開一個笑容,掀開竹簍蓋子,把自己的包袱拿出。竹簍里面是一堆藥草,混雜著一些從荒野里滲進去的風沙。這是她辛辛苦苦采摘來的,就為了到姜城里換點銀子。

「賣藥草?」劉姑娘詫異了一聲,然後看向簍子,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本草經》她來來回回翻過無數遍,可這些藥草她從未在書中看過,至于藥性、功用就更加不用說了。腦中出現一絲懷疑,可是看面前姑娘的神色,卻又不像是個坑蒙拐騙的人,一時間她倒是躊躇了起來。

旅人知道她什麼心思,微微一曬,然後輕笑道︰「確切地說,是毒草!姑娘應該知道四個月前趙家村爆發的瘟疫吧。實際上那不是瘟疫,只是中了毒而已。是由于趙家村的村民長期飲用不潔水源,在體內積累了大量的毒素。姜城的部分人也飲用那水源,只不過中途有被稀釋,所以才不至于死人。

這毒草恰好可以以毒攻毒。只要曬干後磨成粉末,每日半兩以白干服之,五日後即可解毒,到時再服用些連翹、穿心蓮和拳參熬成的清熱解毒的藥湯就萬無一失了。」

听著那旅人娓娓道來,劉姑娘再一次面露驚詫。爹也曾私下里跟自己提起過,覺得那似乎不是瘟疫,像是中了什麼毒。但具體是什麼毒,該怎麼治卻是絞盡腦汁也得不出答案。這才天天出去采藥配藥,希望能成功制出解藥。

不成想,眼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不但確定是中毒,而且居然已經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她似乎學識很淵博,連這種《本草經》里沒有記載的藥草都知道!

見劉姑娘臉上還有疑慮,旅人繼續淡然說道︰「我是從趙家村來的,那里的毒已經解了。如果有了這些毒草,再按我說的那樣做,這藥鋪應該很快就可以客似雲來。」

心中被觸動了一下,不知怎的,雖然對方說的很多她都可以反駁——比如城門緊閉,她怎麼可能從趙家村進到姜城里面來——但是她自信從容的樣子,靈動而清澈的眼神就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

再者,如果真能解毒的話,藥鋪的確會像她所說的那樣起死回生,客似雲來,爹爹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賣給我們?」劉姑娘小心翼翼地詢問。

「報恩!十年前,我受過劉大夫的大恩!」見對方心疑,她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話。穿過重重時光的帷幕,旅人似乎回想起十年前的事,面上帶有一絲空茫。

那是她一生中過得最艱難的一年,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好不容易遇到兩個朋友,卻又失散了。雪花紛飛的冬季,自己帶著一身傷病孤身一人來到姜城,孤苦無依。饑寒交迫之時,有人遞上了一個熱饅頭,並且還熱心地給自己治了病、上了藥。如果沒有他,或許自己根本就撐不到霧夕谷,也不會有今天。

所有曾經對她好的人,她都默默地記在心上。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是爹爹教會自己的,雖然他早已不在人世。

「還有什麼疑惑麼?」旅人看著面前的這個姑娘笑道。經過長途跋涉,她的臉上沾滿了污垢,看不出原本的姿容,但是那笑容卻十分干淨友好。

劉姑娘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欽佩和仰慕。同樣作為女子,她們倆的學識和醫術差距竟然如雲泥之別。這樣醫術卓絕的人應該是從那個地方出來的吧,劉姑娘輕聲詢問︰「你是霧夕谷的人?」

對方沒有否認,然後禮貌地點了點頭。再沒有疑問,她松出一口氣,然後詢問價格。

「十兩。」旅人想了想,然後舉起兩只手,擺出個「十」字。她眨巴了下嘴巴,說了那麼久,口中又干了起來。看這家里的情況,估計也沒多少銀子,姑且少要一點好了,十兩應該足夠自己住店再雇輛馬車前往蓉城了。想想剛出谷時荷包里的十片金葉子,現在一點都不剩了,她就一陣唏噓。

剛出谷,就踫到那麼一村子的病人。費心治好後,看著這上上下下的老弱婦孺和破敗不堪的村子,干脆就把身上的錢財全部給了他們,這才落到如今這樣落魄的地步。

袖子掩蓋的手腕上有東西滑下,汐月一手踫觸著,心里暗暗盤算︰再不然就賣掉一點好了。可隨即她又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可是吃飯的家伙,剛剛出谷闖蕩江湖,就要因為生計賣掉,到時一定會被紀銘笑死!

「十兩!這也太……」被對方口中月兌出的數字嚇了一跳,正捏起一株毒草在觀察的劉姑娘急忙偏過頭來。自己沒听錯吧,居然只要十兩?鎮守姜城的孫副將可是早就下令,誰要能解除瘟疫,重賞百兩!

「嗯,我只是來賣藥草的!」旅人舌忝了舌忝嘴角,「方便的話可以讓我梳洗一下麼?」

「當然,當然!請隨我來!」劉姑娘把那簍子藥草仔細放到櫃台後,拿起小台上的碗,然後領著旅人來到了後堂水井邊。

正要熱情地幫她打水,旅人一手攔住,然後微微頷首,舉止淡然有禮︰「劉姑娘,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好,我去給姑娘拿銀子!呵呵,說了這半會兒話,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真是失禮!」劉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搖櫓,「 當「一聲水桶又跌回了水面,水花四濺。

「杜汐月。」旅人放下手中包袱,解開身上的斗篷,再次抖了抖,然後整齊地放在一邊。一頭秀發只用一根雕刻粗糙的木簪輕輕挽就,顯得有些凌亂。她微微擼起袖子,皓腕上露出一個金鐲子,仔細看去竟是金線纏成的。

「杜姑娘,我去去就來!」劉姑娘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再不多留,走出了天井。

汐月手搭在搖櫓上,看了看遠處的天色。此時正是暮色四合,倦鳥歸巢的黃昏,姜城的上空已經升起了裊裊炊煙,似乎空氣中都已經彌漫開飯菜的味道。汐月模了模自己的小月復,舌忝了舌忝嘴唇。

荒野里根本找不到吃的,自己從趙家村里帶出的為數不多的干糧也在半途中就吃完了,如今已經是餓了整整一天了。汐月搖著搖櫓,心里盤算待會到客棧再好好吃一頓。

她把井水打上來,倒在一邊的銅盆里,然後彎下腰直接把水撲在自己的臉上,一陣清涼,好不舒服快哉!她浸濕手巾,輕輕擦拭著臉頰,然後又擼起袖子擦起了雙臂,頓時身體舒爽了不少。

她把髒水潑到一邊,把剩下的半桶水倒入盆中,然後一把拔出頭上的木簪,長發頓時散開直達腰際。她把長發擼到胸前,用半濕的手巾擦拭著,接著以手為梳,仔細的梳理著。

劉姑娘掀開布簾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副場景。端莊秀麗的女子正在對著水鏡仔細打理著自己的長發,顯得格外寧靜淡泊。听到動靜,汐月偏頭看了過來,那張洗去塵垢的臉如清水芙蓉,帶著淡淡笑意。膚色竟如白瓷一般,感覺吹彈可破。全身上下只那一雙手微微泛黃,手心處有厚厚的繭子,帶著濃重的藥味,那是醫者才會有的雙手。剛才正是這樣一雙手,才讓她選擇相信。

見劉姑娘已經回來了,汐月手腳麻利地拿起木簪挽好頭發,然後一把抓起斗篷裹好,整個動作快速凌厲如閃電,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看得劉姑娘一驚。

「杜姑娘,這是你的銀子。這里有一套衣裳,我還沒有穿過幾次,姑娘不介意的話就請收下。」到底是有教養的孩子,劉姑娘及時收住了自己的詫異,平靜地走過來,遞給汐月一套嶄新的碎花衣裳,衣裳上放著小小的一個錢袋子。

「多謝!」汐月接過衣裳,看了看身上鵝黃色的錦緞衣衫,不由微微搖了搖頭,暗贊對方的細心。身上這衣裳雖是上品,但是因為自己連日跋涉采藥,不僅沾染了許多沙塵汗水,還有多處都被刮破了。包袱里面的換洗衣裳倒還好,趙家村的婆婆給自己縫補過了,倒是可以繼續穿下去。

見汐月只是將衣裳放進包袱里,本想留客用飯的劉姑娘察覺到什麼,抬手輕笑起來︰「本想留杜姑娘用飯,不過看你這樣匆忙,我也就不便挽留了。」

「劉姑娘真是心細如塵。那,就告辭了,後會有期!」汐月淡淡地笑著,也不多做解釋。她現在只想去客棧,吃完飯立馬就躺到床上去休息,自在無拘,可沒有精力再來跟別人客套,第二天一早還得趕去蓉城和紀銘會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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