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提督府,汐月抬手扯下面色絲巾,望了望天上的太陽。時候已不早,該去依泉坊了,那黃少爺就听天命吧。心下暢快,也未稍事歇息,汐月便步履輕快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捏著手中細口小瓷瓶,面上不由自主地便染上了笑意。這種毒她是在霧夕谷前人的一本手記上偶然看到,按方調配出來。中此毒者三日內不會有任何不適,只是臂上會開始出現紅色小點,越來越多。三日後便會上吐下瀉,水米難進分毫。第五日開始四肢會紫紅腫脹如塊,奇癢無比,然後慢慢流膿癱瘓,若是第十日還解不了毒,此人便會一命嗚呼。
這就叫因果循環!壞事做盡,終有一天會付出代價,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老天既然讓她剛出谷便踫上仇人,那這仇又怎可不報!
提起這仇,汐月不禁想起十年前遇到的那兩個朋友——韓非和欣欣。
當年自己背井離鄉,淪為乞兒,是韓非在大街上接納了自己,把她帶到了一處破廟安置,從此便是三個人守望相助。
三人之中屬她最是年幼,長途跋涉已然積累了一身病痛。一發起燒來便一發不可收拾,無奈韓非只好去行竊替自己賺藥費。誰料韓非在一次行竊逃跑的時候將當時黃知府的獨子黃勇撞到在地,硬是昏了過去,于是便被抓到官衙。這消息猶如驚雷,讓剛剛病好的自己和欣欣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而當她倆用錢財通融進了牢里,這才發現韓非已滿身是傷。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陰暗的牢房里,有老鼠吱吱地跑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稻草發霉的氣味。韓非癱倒在牆角,鼻青臉腫,有血順著臉頰慢慢滴到稻草上,染紅了一片。身上衣衫破碎,有多處血紅的鞭痕,整個人已是難動分毫。
按照當朝律例,偷盜不過是小罪,何況韓非又小,左右不過是關押幾日、略施薄懲,而如今擺明了是公報私仇,私自用刑,想要了他的命啊!
那段日子為了籌錢早點把他弄出來,她和欣欣到處奔走。乞討不了多少就上山砍柴采藥賣,再就是到客店里跑跑腿,總之一切的辦法都想盡了,可最後還是籌不到足夠的錢去填那個無底洞。無奈她只好去找那個黃少爺,希望他高抬貴手。
回憶到這里,汐月自嘲地笑了。那笑容里包含著滄桑,也包含著無奈和痛苦。不知今時今日若是再站到那紈褲子弟面前,他還能否認出,她正是當年跪在他面前替朋友求情,願付出一切代價的那個孩子。恐怕早就不記得了吧,那樣單薄的弱小身影。
她內心猶如狂瀾,腳步漸漸急促,心口似乎有口氣一直提著無法放下。等到了楊柳依依的湖邊,以內力激起千層浪的時候,她才緩緩吐出心中濁氣,內心也漸漸平復。
沿著湖邊緩步走了一會兒,她終于提起腳步向著那蘆葦蕩走去。蘆葦掩映下有一座用翠竹搭建而成的精致水榭,屋前九曲棧橋,曲曲折折,兩旁荷葉亭亭,隱隱可以听到歌吹之聲從屋內傳來。
那歌聲婉轉悠揚若天上浮雲,一卷一舒,都猶如花間芬芳,讓人流連忘返。不由心情一陣,為之大好!待走到近處,空氣中便彌漫出一股醇厚的酒香,光憑這香味便可猜出絕對是一等一的好酒!
屋門是敞開的,汐月走進去後便發現珠簾後竟是還坐了三個男子,正意態閑適、把酒聞歌,面上酡紅不知為酒、為歌,還是為人?而那三個男子面前一位身著紫衣的美女正在舞動長袖,配合著歌聲緩緩舞動,旁邊有個丫環配樂,有個侍酒,除此以外再無他人。
她仔細看了看,那侍酒的便是今早天真爛漫的籽兒姑娘。那這依泉坊的主人,恐怕就是台上那位一邊輕歌一邊曼舞的綽約仙子吧。
她一走進,眾人便注意到了。三個男子挑了挑眉毛倒並未置一語,籽兒見她進來,立馬掀開珠簾,欲將她引到後面屋子。汐月擺了擺手,倚著窗欄透過珠簾看著那女子,卻是午間在市集上那位給小女孩買風箏的女人。
此時從近處打量,才覺得她膚如白雪,眉若遠黛,一舒一展,盡是風情。眉目之間又覺得甚是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相識。
「踏遍萬里路,涉過千條河。浪沙滾滾驚濤雪,天地空幽嘆……」大氣磅礡的詩詞用古調詠嘆,別有一番厚重滋味。仿佛看到了那樣一個倔強孤單的身影,在驚濤拍岸的時候默默舉起手中的酒杯,祭奠自己未完成的事業。
籽兒拿了一塊蒲團放在她面前,又從別處搬了一個小香案過來,親自為她倒上一杯酒。汐月聞著歌聲輕輕點了點頭,將酒杯舉起放到鼻下聞了聞,醇厚的酒香中還含著竹葉的清香味道,是上好的竹葉青。
她緩緩飲盡,酒香頓時溢滿口腔,濃郁醇厚,竟是久久不去。果然是一等一的好酒,就連老頭子窖藏的那幾壇子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