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只有兩人。
「……陛下，寧博延四歲開始習武，六歲發誓忠于皇家，十六歲進宮跟隨陛下，至今已有十五年，難道陛下還不相信微臣？」
「你多想了，唉，你知道，朕向來都沒有把你當成臣子，而是朋友。十年前，你為了護朕，身中十一刀；七年前，你為了擒拿刺客，斷了三根肋骨，小腿骨折；五年前，朕私訪遇伏，還是你挺身而出，險些送了性命，然朕卻毫發未傷……這許多事，歷歷在目，朕不敢忘，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如果朕連你都不能相信，那恐怕就再沒有能相信的人了。只是，這件事，朕實在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陛下，這都是微臣應該做的，即使沒有微臣，也一樣會有其他的人來保護陛下。陛下如此說折殺微臣了。」
「朕就是喜歡你這點，不鞠躬，不自傲。更不張揚，做事穩妥，讓人信賴。所以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朕第一個想到的人，總會是你。」
「陛下有事盡管吩咐便是，微臣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唉。」女皇再次猶豫了片刻。「你知道的，朕只有三個女兒，然三個女兒卻都命途多舛……大女兒兩年前遇刺身亡，二女兒如今又重病纏身，隨時都有可能……」
「陛下，二公主吉人天相，您不必擔憂。況且您還有小公主啊，小公主天生麗質，伶俐可人，更天賦異稟，聰明非常，將來定可為陛下挑起驪國重擔。」
女皇輕搖了搖頭，「你有多久沒有見過小公主了？」
「一年。」
「一年，」女皇似是在回憶著什麼，「就是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如今的嵐兒，朕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到底還是不是朕的嵐兒。」
「陛下這話是何意？！」停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麼，「微臣听說，小公主要求自立府邸，已經搬離了皇宮。」
女皇點了點頭，「一年前，嵐兒鬧絕食，奄奄一息，然想不通的是，待其身體好轉後，便整個人都性情大變，與過去簡直就判若兩人。」
「會不會是陛下多想了？」
「不會，她是朕的女兒，朕能肯定，她絕對不是朕的女兒！」
「陛下？！」
「她不僅性情大變，甚至見到朕，連母皇都不肯叫一聲。過去她一直都喜歡賴在國公那里，可如今同國公也是同樣的疏遠。這些倒也罷了，居然還要求單獨設立府邸，甚至從未出過宮的她，竟連府邸的地址都已選好……」
「陛下，會不會是有小人在背後教唆？」
「不，朕確定，一定是在嵐兒的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陛下……」寧博延顯然對女皇的解釋無法接受。
「朕知道，這種說法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國公也同樣有這種感覺，朕就不能不提高警覺。所以朕設法請來了大天師。」
「大天師如何說？」
「大天師說，小公主被鬼附上了身。」
「什麼？！居然會有這樣的事！」如果是大天師所說，自然再無質疑。「只是，陛下為何不請大天師做法，除去那妖孽？！」
「你以為朕不想嗎？只是大天師說時機未到……」
「那陛下，想要微臣做些什麼？」
「朕想，讓你到小公主的身邊去，一是保護小公主的安全，二是監視她並限制她的行動，朕擔心她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毀了嵐兒的前程。」
「陛下放心，微臣定會盡心竭力！」
「唉，你有所不知，現在的嵐兒功力大勝從前，性情又怪癖暴戾，不管怎樣，她都還是公主的身份，同時又擔心會真的傷到嵐兒，所以朕無法限制太多……」
「微臣明白，陛下不必擔心微臣，微臣會照顧好自己。」
「唉，好吧，但遇事千萬不要勉強，有困難便派人通知朕，你該知道，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不想失去你這麼好的臣子。」
……
兩年後。鬼竹林。孤魂游蕩。
都說它們是凶獸，可為何它們在自己的眼里，卻是如此的可愛。
不過就是因為它們可愛所以更是氣人，否則自己大可以吃了它們的肉，飲了他們的血，說不定多維持個十天半月的，就會有人將自己的處境傳到陛下的耳朵里；說不定只要再苟延殘喘數日，自己便就不用死了……畢竟，自己還有個善良的妻子等待自己的照顧；畢竟，自己還有個听話的兒子等待自己的教養……
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對這些可愛的生靈而言，自己太不夠義氣，畢竟它們也有生命也有靈魂也有感情；對于陛下而言，既然已無法完成陛下的交托，還有何面目面對陛下；對于那女鬼而言，自己又豈不太過貪生怕死，如果因為得到女皇的庇護，而從此對著那個該死的女人的蔑視，那不比死更難受！
然終究讓他沒想到的是，直到自己死了才知道，那個女鬼居然就是鳳主國的末代女皇桑梵天！他簡直難以置信！虎毒尚且不食子，一個人怎麼能對自己的後人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而她之所以執意選府邸在這里，就是為了藏在竹林後的冰封的那具尸體，就是為了可以讓自己有時間有機會去煉化那尸體。只要將尸體與小公主的身體相融合，她就可以永遠毫無顧忌地呆在小公主的身體里，到時即使是天神來了，也將再無回天之術！
自己已經辜負了陛下的信任，這次絕對不能再失敗！
孤魂也好，野鬼也罷，換個方式存留天地間又有何不可！只要不是做有違良心的事，只要對得起天地，自己無悔。
還好自己並不討厭綠色，更不討厭竹子，如果有紙筆，倒是忍不住想要揮毫一番！
然也在自己意料之中的，那個女鬼果然不肯放棄，甚至當她發現自己就擋在她的必經之路時，她一定後悔得要死，一想到她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自己就開心的很。
倒是因此可憐了那些孩子們，還有自己唯一的兒子，他們的日子想必定不好過！
否則景陽和秋宇，又何至于要暗中計劃謀反！
自己心痛，自己不贊成，卻又無法阻止。唯一欣慰的是，自己的兒子並未參與其中。
只是他們太大意了，那個女鬼又豈會放棄，又豈能放棄！就算她在這里次次吃癟，只要沒有性命危險，她又怎會不敢再來！果然，她還是來了，並撞見了正密謀商議的景陽和秋宇，一怒之下三人便動起了手。
兩個孩子的功夫果然不錯，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他就知道陛下看人的眼光一直都很獨到，不過自己並不相信陛下不知道他們有異心，卻不明白為何明知如此還是要留下他們。
但陛下做事總是有她自己的道理，況且自己又對這幾個孩子實在喜歡，終究無法坐視不理，當看見他們開始陷入劣勢，自己便趁機偷襲，剛好那女鬼全心迎戰，無法分身，索性毀了她的心智，讓她無法再興風作浪！
事實也證明，這是自己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
又五年後，自己的忌日，女皇同過去一樣獨自到了鬼竹林吊念。
五年了，陛下還在自責。
陛下看起來永遠都是一個果斷冷酷的人，卻少有人知道她有情的一面。為人臣子的能夠得到女皇的眷顧，已經死而無憾。況且這一切又與陛下何關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無能！
陛下感激自己這些年所做的一切。
又何必呢，自己早就說過，君有君道，臣有臣道，一切不過是盡其本分。做好了是應該，做不好是罪過。但陛下居然請來大天師為自己布置法陣，自己如何能夠承擔得起。
不過當陛下說公主即將歸來時，自己卻是真的高興。
只可惜自己明知道那個女鬼躲在哪里，卻無力將其鏟除，難過不已。
……
居然得天緣再次見到了小公主，就連女鬼也被大天師除去，自己又還有何遺憾呢。
小公主果然很好，難怪女皇當初會如此肯定那女鬼不是小公主！
如今或許自己也該離開了，畢竟自己不可能永遠以這種方式生存下去。說實話，自己其實很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的，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