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地,一陣香風撲面而來,浣妍不及反應,「天姬」已飛掠至她眼前(重蓮曲221章節手打)。
手上驀地一空,浣妍只來得及听見「天姬」低低的笑聲,帶著鄙夷的話一起送入耳中。
「呵呵,我也要讓鳳蕪的女兒體會一下被人取代,奪取一切,冤屈至死的感覺,呵呵,呵呵呵!沒有人相信你了呢!」
這話輕的似一陣風,只得浣妍一人听見,卻尖利地似一把刀,狠狠地劈向她,讓她險些要站不穩。
「母親,女兒為你將金簪奪回了,事不宜遲,快快斬殺那個妖孽!」
遠遠地,一個碧色身影依偎著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將琿砡金簪獻至婦人眼前,余光里卻是得意中帶著冷厲地向浣妍一瞥。
對上天後漸冷的眸色,浣妍只覺一陣強烈的殺氣正在整座大殿里醞釀翻滾,最後匯聚著向她涌來。
眾仙齊心之怒,殺意凝聚,不肖看到他們絲毫動作,已讓人強烈地感覺到危險,無人能擋。
就在無數道光束匯聚而起,向她飛馳而來的時候,浣妍下意識轉頭飛奔,逃離,她本能地選擇逃離,因為她還不能死,她還沒揭穿假天姬的陰謀,雖然她如今對此是這樣無能為力,可是,至少,至少,她還要活著,她答應了灕戈,與他今後長相伴。
浣妍飛快地在天庭的殘垣斷壁中穿梭躲避,身後是緊追不舍,氣怒難抑的仙人們。
他們帶著斬妖除魔的正義感,帶著被魔界所傷的仇恨感,帶著保衛天庭的責任感,帶著接連被魔界所敗急需獲勝的緊迫感,一鼓作氣,決心便是玉石俱焚,也要一舉斬滅她,好像殺了她,便是天庭的一場巨大勝利的一般。
浣妍忽然明白什麼是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她是這樣地弱,于是越加激發起仙人們群起而滅之的豪情壯志,即便如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也足以讓他們獲得久久難得的成就感。
浣妍不禁想,如果此時他們面對的是魔尊雲莫,他們會不會還這樣激憤地不顧一切沖鋒陷陣?不,他們不會,他們會沉著冷靜地思索對策,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豪言壯語,因為,雲莫是那樣地強,強到讓他們感覺以卵擊石一樣的沮喪和畏懼。
呵呵,原來仙界也難以免俗,也是這樣欺軟怕硬,以為痛打落水狗也是一種英雄義舉(重蓮曲221章節手打)。
體力漸漸有些不濟,浣妍只覺越來越多的仙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好像越來越無法逃月兌這樣一個法術匯聚的包圍圈。
浣妍有些恍惚地看著一個個冷著臉,雙眼迸發著憤怒的仙人們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向她逼近,或是手中操縱著術法,或是口中念著咒語,身上涌起一陣強烈的痛楚,好像全身正被一刀一刀地分割著,筋骨皮膚被無情地磨蝕著。
原來,仙人殺起人來,那猙獰的面孔,冷酷的表情,狠戾的手段,竟絲毫不遜妖魔半分。
灕戈,灕戈,浣妍恍惚間只想起一片白色身影,淡淡地浮現在腦海里,他溫潤如玉,站在一片花雨里和煦地對著她笑,她記起自己的長伴灕戈的諾言,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天庭里,她要回去,要回水明澤,她不屬于這里,她再也不想背負那麼多。
浣妍吃力地從地上爬起的時候,圍在她身邊的仙人們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頗有些忌憚地退後幾步。
呵呵,果然都是欺軟怕硬之輩。
浣妍望著眼前忽然出現的那個穿著月白色袍衫,面容妖異中不失俊美的男子,此刻,他挺然而立,芝蘭玉樹,風華卓然,一派睥睨眾人之姿,卻在朝著她微笑,眼角一顆淚痣,紅得耀眼。
雲莫的突然現身,挑起眾人一片慌亂,再無人敢輕舉妄動。
「我早說過,你該歸入我座下。」雲莫漫不經心道,好像正巧散步到此處,與她閑聊一句那般悠然。
「我不會加入魔界。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浣妍冷冷道。
雲莫掃視一眼浣妍身後猶豫著是否上前的仙人,鄙夷地輕笑一聲,「前面就是有界崖,你已經沒有退路。」
有界崖,浣妍自回歸天庭後,從未去過的地方,她記得天後說,有界崖是仙魔交界之處,有重兵把守,鑒于她從前的失蹤,她不該再冒險去有界崖。
沒想到,天後口口聲聲疼愛的天姬,如今卻被逼到了有界崖,走投無路。
浣妍苦笑一聲,走至有界崖邊,看著崖下的迷蒙霧氣,緩緩道︰「許多年前,你的女兒雲兮在有界崖因為帝後的要挾,被你錯手所殺,于是,多年後的今天,你也想讓天帝天後親手逼死自己的女兒,以報當年之仇。你設計了這樣一個局,不過是為了這個,對不對?」
雲莫失笑,神情怔忡,似陷入回憶,片刻後,神色淡然道︰「你可以不用死,隨我回魔界即可。」
「隨你回魔界?然後用來要挾帝後?」浣妍冷笑道。
雲莫別過眼神,冷冷道︰「我不屑如此。」
有界崖下黑霧繚繞,浣妍記得有人告訴她,那叫魔障,能剔骨蝕魂,跳入其中,無異于自戕。
那人有一雙狹長而魅惑的眼,總是穿著絳紅色的袍衫,攜著桂香笑吟吟地捉弄她;那人冒險重回噬魂境象,損耗自身修為將瀕臨死亡的她救出;那人將她從戕蝕之險中救起,抱著她在如水的月色中行走;那人說妖界王宮就是她的家;那人集市里買了團扇,酸溜溜地非要她掩面;那人與她共賞星河,共游人界王宮……
浣妍沒有想到,直到此刻,她竟想起了那只歪狐狸,而直到此刻,她還是未能再見那歪狐狸一面。
恍惚間,回憶起在月老的相思樹下,她踮著腳,為尋不著她和歪狐狸的姻緣木牌而焦急,得知將死之人,木牌便會消失,她陷入從所未有的恐慌,她日夜擔心,受了刺藜鞭刑的歪狐狸,便是那將死之人,卻不知道,原來,真正將死的人是她自己。
原來,一切早已命中注定,她逃不掉這一宿命,正如此刻她心底早已清楚明白的決定(重蓮曲221章節手打)。
崖邊起了風,似是從崖底吹來,陰冷刺骨,吹得她一身衣衫獵獵作響,回過頭,浣妍微笑道︰「雲莫,你耿耿于懷千年前帝後設計令你錯殺愛女,今天我作為帝後的女兒,便以命償命,還了這筆血債,仙界不再虧欠你什麼,也希望你就此收手罷!」
摘下面紗,最後再自由呼吸一次後向前跨出一步,感覺到腳底的虛空,浣妍安心地閉上眼楮,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急速墜落,身後有人拉扯,卻只來得及扯斷她的一片裙角。
那人是誰,浣妍已經不想再計較,終于,一切就在這樣宿命的安排里結束,只是,灕戈,對不起,妍妍又要讓你失望了。
黑霧迅速包裹了全身,像是饑餓了許久的野獸,如饑似渴地吮吸著她的血肉,浣妍來不及呼痛,已經麻木,只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正被一點點地腐蝕消失,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解月兌和釋然。
閉上眼楮時,感到一陣熟悉的水汽涌來,攜著淡淡桃花香,仔細地將她險些被魔障碾碎的魂魄包裹,她的肉身已經磨蝕殆盡,如今她只等魂魄散滅,就一切都終結了。
可是,這水汽分明卻在護著她的魂魄,使她險險逃過了即將到來的魂飛魄散。
「灕戈!!!」浣妍猛地睜眼。
淡藍色的水汽動了動,將她裹得更緊,熟悉的溫潤之聲傳來︰「妍妍,有生之年,我會護著你,直到最後一刻。」
「灕戈,你沒有帶著水之心!!!這樣你也會魔障殺死的!灕戈,我求求你,快走,不要再管我,快走!!!」浣妍想要大聲哭喊,卻忽然意識到,她作為魂魄,已無法流淚,就連聲音都是這樣輕飄飄的,沒有重量,才一出口,就融化在魔障里。
無邊無際的黑霧涌來,淡藍色的水汽漸漸被沖散,越來越沒有力量重新匯聚在她身旁,浣妍只能撕心裂肺地喊著︰「灕戈!不要這樣,灕戈!不要死,灕戈,是我的錯,沒有遵守諾言,可是,你死了,我怎麼辦,留下我一縷孤魂,我要怎麼辦?」
淡藍色水汽像是被蒸干了一般,開始淡得沒有顏色,淡得像是也融化在了黑霧里。
最後的零星水汽里,忽然飛出不計其數的桃花瓣,頑強地混在黑霧中飛舞,為她做最後的遮蔽,浣妍知道這是灕戈一直隨身帶著的錦袋所集的花瓣。
漫天桃花瓣將她竭力包裹著的時候,浣妍知道,那個總是默默愛她護她的人,那個溫潤如玉,總是淡然如清風的男子,終究永遠地離開了。
她來不及再看一眼他的面容,只能憑著回憶,記起那夜人界青峨山槐樹林里,背負七弦琴黯然離去的白衣身影;記起千焱洞里,他踏過萬千火浪,將她帶離痛苦時眼底不同往常的慌亂與心疼;記起落星殿最危急的時刻里,他有如神袛地出現;記起水明澤漫天花雨里,他含笑走來,步態悠然出塵,氣質溫潤如玉。
灕戈做到了自己的誓言,而她卻負了承諾,也終于永遠失去了他,從此往後,灕水鏡的那一頭,再沒有那聲熟悉的清潤回應。
桃花瓣漸漸被黑霧摧殘殆盡,意識開始有些散亂,浣妍想,這世上,再沒有人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再沒有人為了她一個小小的願望,就那樣傾盡全力地付出,再沒有人在她每一個絕望的時刻,都那樣及時地出現。
灕戈,這一世我終于還是虧欠你最多,可是,如今,我們沒有同生,卻可以共死,原來這才是我們永遠相守的方式。
桃花瓣彌散不見的時候,浣妍喃喃地說完,在魔障向她魂魄襲來的時候,終于微笑著閉上了眼。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