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當今世上,固魂丹可謂修補魂魄的萬能靈藥,萬千魂魄得一粒固魂丹,便可重新往生,獲得實體,即為復活之道,可是這世間族類各有所別,固魂丹又是否真的適用于所有族類?」
浣歌僵在原地的時候,洌溪問出這番話,仿佛已告訴了一個她不願面對的答案(重蓮曲第二十九章灕歌真身內容)。
「灕歌的真身…是什麼?」浣歌覺得這一問,竟花費了她極大的勇氣。
洌溪面朝著西方的迷茫遠山,嘆息道︰「灕歌是這世間最特殊的存在,故而一般常法,對他皆沒了用處。」
自小與灕歌相處的上千年歲月里,浣歌只知灕歌是既上任水神洛涵之後的水神,那麼灕歌的真身必是與洛涵一樣,由水靈所化,卻從未想過有其他可能,也從未發問,她忽然想到,甚至連洌溪的真身,她也未曾較真地想過。
前世的記憶里,她只記得一場桃林繁花後,第二日便見灕歌帶著洌溪出現在煙波殿里,那時一心激動于水明澤上又出現了新的伙伴,將洌溪的來處悉數拋諸腦後,後來,因為洌溪也精通水術,故而潛意識里也認定他是水靈所化,可是,眼下,她已不能再如此篤定。
「灕歌于你,從來都不是多話的人,他不願在你身邊聒噪,也只會如你所願地出現和離開,可是許多事情他不肯言說,你便不曾去關心嗎?」。洌溪忽然轉頭激動質問。
浣歌低下頭,只覺對于這一質問,她無言以對,更無顏以對。
腳下的雪銀光閃亮,白的刺眼,浣歌痴痴望著,仿佛看見前世里如雪潔白的一襲白衣,他有一雙溫潤的眸子,笑起來淡泊而和煦,令人沒有負擔地安然享受,她生前的最後一刻,便是由他護著,一個救了她性命的人,她卻連他的真身是什麼都一無所知。
她怎麼就這樣沒有良心地活了這麼許多年!!!
胸口劇痛,一顆心像是要自行碎裂懲罰自己,浣歌蹲子,將頭埋進雙臂里,許久,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當年眼睜睜看著灕歌為她身死,她徒留魂魄,竟連一滴淚也來不及為他流出,及至五百年在蓮花里的沉睡,她更是從未有機會發泄自己心底這一處隱痛,而今天,洌溪終于為她找到了出口。
她這突然的一哭,讓洌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一貫淡漠的表情漸漸有了不忍,好像感覺到自己的過激,洌溪有些猶豫又有些掙扎地伸出手,撫上浣歌的肩膀。
浣歌肩頭一震,有些意外一向冷淡的洌溪會突然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來。
撞上浣歌突然抬起的眼,洌溪像是受驚的鶯雀,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猛然縮回的手。
有片刻的尷尬,在兩人之間彌散。
洌溪輕咳一聲,別過頭去,淡淡開口道︰「灕歌…灕歌怕是這世上僅存的一個族類。」
浣歌有些震驚,世上僅存的族類?除了這一世她所歸屬的精靈族,她實在未曾听說還有什麼其他族類。
「說起灕歌的真身,便要從師父塵永的真身說起。
相信上一世師父贈與你須椹草的時候,你已經知曉師父的真身是一株靈參,集了千年天地靈氣後,修得人形,無意間進入人界,遇到人界百年一遇的瘟疫之災,短短幾日便奪取千萬條性命,師父心性慈悲,于心不忍,便用自身須椹草解救了這一場凶猛的瘟疫,人界才終于得以繼續延續存在。
而人界延續的代價,師父一力承擔,後果便是修為散盡,留得最後一口靈氣只夠他化作原形一株即將枯萎的靈參(重蓮曲29章節手打)。
師父的這一舍生取義的善舉被路過的西方佛祖看在眼里,內心大慟,落下淚來,其中一滴落在靈參的枝葉上久久不曾風干。
許多年後,籍著這滴佛祖之淚所攜帶的靈氣,師父最終熬過了枯萎而死的劫難,重新以一株普通靈參之形平凡地存在著,陪伴他那麼多年寂寥歲月的,便是那滴似凝在他枝葉上的淚水。
不知多少年過去,人界似乎已經忘記曾有一個白胡子的老人在他們面臨滅頂之災時,挺身而出救了他們全族性命,卻有一人在翻看六界全史的時候,留心記下了師父的這一壯舉。
于是,那一日花神柘舞出現在師父面前的時候,師父以為自己是否已經死去,以致出現了幻覺,竟能看見一個猶如神邸的女子,對著他這樣一株平凡地靈參微笑,那一瞬間似乎漫山遍野的花朵齊齊盛開,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待他神智歸位的時候,他已經如許多年那樣,化作人形站立在這世間里,而他只約莫記得那笑靨如花的女子不過是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枝葉。
從那以後,他終于重新做回人形,從那以後,他多了千年修為,從那以後,他追隨花神柘舞,一心打理水明澤,從那以後,他多了一個徒弟,那滴陪伴了他許多年寂寥歲月的淚水。」
「灕歌就是那滴淚水……」浣歌喃喃說道。
果然是這世間最特殊的存在,浣歌相信沒有人可以精準地界定灕歌到底屬于哪種族類,他的真身不過是佛祖感念所化的淚水,一朝借助花神柘舞施與塵永的法力化作人形,成為這世上唯一一個沒有任何修煉卻一旦被法力所激發,就修為大漲的人。
而花神最後選擇他作為水神的繼承人,想必也是明白灕歌的這一特殊身份,不易為他人所察,修為潛力無窮,且由慈悲之念所化,生來心性純善,更能駕馭水之心和神器。
浣歌想起前世里,她糾結于自己的身份沒有歸屬,可其實灕歌才是真正沒有歸屬的那個人,他卻一直那樣淡然處之,這讓她不禁覺得自己前世里的那些執念真是個笑話。
「一滴淚水……」洌溪苦笑道,「每每想及此,我就痛苦萬分,灕歌,他是這世間我最想拼了此生性命也要助他復活的人,可偏生他也是這世間我最最束手無策的族類。
浣歌,這五百年來,我一人居于汶疏居內,常常整夜整夜不能入睡,閉上眼好像灕歌還在屋外彈著琴,我只消邁出屋門,就可看見他雙手翻覆琴弦,瑩瑩藍光將他的眉眼照亮,比之天上明月還要皎皎如玉。
可是,常常我模出門外的時候,只有滿院清寂,好像那麼多年我們一起共彈琴的日子不過是一場夢境,可是這汶疏居里里外外明明到處都還飄散著他的味道。
這味道像刀,割向我每一寸血脈,這味道又像酒,我沉醉其中,好像就能澆滅我的愁苦,于是,我矛盾掙扎,在痛苦里尋求解月兌,最終只能狼狽地逃月兌,再不敢回汶疏居。
浣歌,你說,我覺得洌泉能復活灕歌的想法,是不是我的偏執?」
浣歌看著無聲落下淚水而不自知的洌溪,不知該要如何作答。
洌溪卻並不計較她的答案,只是繼續喃喃道︰「可是,若是我的偏執,為何敖嫣公主听了以後,也那麼篤定地相信了呢?」
洌溪忽然轉過頭,定定地望著浣歌,「她說她會幫我,浣歌,你呢?你也會如此堅定地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