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海上搖晃了整整一天,中途海賊將艙門打開,提了幾桶清水進來,便又關門出去。口渴已久的眾人便猛的撲了過去,黑暗中相互爭奪著。因為看不清楚,不知誰將水桶打翻,頓時惹來一陣叫罵,在這種情緒下,人都會莫名其妙的焦躁、煩惱、緊張、不安,于是艙底下立刻混亂起來。
周無憂將花若溪拉到角落里靜靜坐著,他二人都是修士,饑渴的忍耐力超越常人許多,因此並不在意水的問題。他此刻冥思苦想月兌身之法,卻終不得要領。
茫茫大海之上,哪里能夠逃月兌?便是從艙底出去了,外面那麼多海賊,花若溪一個築基修士,能抵什麼用?更何況自己了。難道離開這艘海賊船麼?那更等于自己找死。一切一切,都只能到海賊的島嶼上再說。可是到了海賊的巢穴,花若溪如此容貌,一俟海賊發現,豈有幸理?
周無憂急得發愁,當真是為難到要死。
花若溪止住了哭聲,兩人相擁而坐,都不說話。良久,她忽然道︰「ど五七,殺了我吧,我不想落在這幫人手上。」
周無憂拍拍她的肩頭,安慰道︰「別瞎說,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花若溪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又道︰「我真的不想落到他們手上,會比死還難受的。你還是殺了我吧。」說到最後,又哽咽著哭了起來。
周無憂無話可說,只是緊緊抱著她。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艙底的爭斗停了下來,一天一夜沒吃東西,眾人都沒了力氣,只是靜靜躺著。人有三急,這是天性。有幾個憋不住的,便互相商量,以嘴幫對方解下褲子,然後站到角落處方便。時間久了,方便的人多了,這艙底里彌漫著一股腥臊的怪味。
花若溪惡心得幾欲暈去,周無憂忙從混元戒中取出幾片驅蚊的草葉,放到花若溪鼻尖,才稍微好了些。
花若溪迷迷糊糊間睡了一覺,醒過來後,卻見周無憂正慢慢將肉干撕成一條一條送到嘴里咀嚼。周無憂見她醒來,也撕了一條放到她口中,她嚼了兩下,又聞到艙底那股腥臭味,便忍耐不住干嘔了起來。
正在此時,兩人感覺到船速減慢,終于停下。花若溪一陣緊張,著急的向周無憂道︰「你一定要答應我,外面情形若是不對,想辦法殺了我!」
卻听船上忽然一陣喧鬧響起,似乎有喊殺聲和真氣猛烈踫撞的打斗聲。船體不時的輕微震動,似乎還傳來船艙上木板的破碎聲。周無憂一驚,接著就是一喜,對花若溪道︰「外面出了變故,咱們小心準備著,或許會有轉機。」
這般喧鬧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安靜了下來,艙底外忽然響起腳步聲,然後艙門被打開,一陣晃眼的亮光射進來,眾人一時有些不適應。等看清後,卻見幾個修士站在門口向眾人道︰「各位,海賊已被我七海派消滅,船只正在返回羅灣港,大家受驚了。」
艙底下呆了片刻,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許多人劫後余生,都哭了起來。等到周無憂和花若溪上了甲板,卻見船上一片狼藉,很多艙板都已經破碎不堪。所幸桅桿完好,風帆正鼓蕩著勁風,快速推著船只破浪行進。再看海船旁邊數十丈外,並行著一艘大船,船上打著「七海」的旗號,正迎風飄揚。
眾人紛紛上前叩謝相救之恩,那些七海派的弟子都一一攙扶起來,道︰「掃平海賊本來就是我派的職責,倒是讓大家受苦了。」
船行甚速,只兩日便返回到羅灣港,遠遠看見繁華的港口,船上一片歡呼之聲。
海船靠岸,眾人都從船上下來,再次拜謝了七海派弟子之後,便一一離開此處。
周無憂和花若溪重回陸地,一時間百感交集。此行十分不順,差點就被劫持到了海賊老巢,若真是那樣,真不知會落到個什麼下場。所幸老天開眼,終于安全回來,保住了性命。二人望著繁華的街巷,都良久無語。
走在繁華的街巷上,周無憂道︰「我再去售賣些材料,看看能否湊齊兩張船票。」
花若溪默然,忽然摘下頭上的草帽和面巾,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問道︰「你還想去乾州麼?」
周無憂一愣︰「為何不去?」
「乾州真的會很好?」
「呃……應該會吧,大家都這麼說。」
「你還記得烏滎山下那位金丹前輩說的話麼?‘修行險惡,這世上很多事並非你們想像中那般舒爽。要想在這世上保得性命,繼續修行下去,便要珍惜自己,切莫因一時起意,便妄動心思,把出門游歷當做玩鬧之事,將行走天下看成一路坦途。’……」不等周無憂回答,她已經開始喃喃復述。
周無憂有些著急︰「可我們千辛萬苦到了這里,難道半途而廢?」
花若溪淒然一笑︰「那位前輩還說,若是葬身窮山惡水間,還談什麼心中抱負,說什麼願望向往?ど五七,我覺得他說的很對,還有大師姐說的,也是對的,我們要向現實低頭……」
周無憂張大了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一顆心直跌到谷底。
「我決定了,ど五七,我要回去。」
周無憂深吸了口氣,好半天才道︰「你要回百花門?是要……嫁給那個少掌門?」
花若溪仰頭看著天上的流雲,搖了搖頭︰「我不想,可是沒有辦法,至少,他是明媒正娶……」
「可那不是你喜歡的人,不是你的幸福!你不能這樣,我們吃了那麼多苦,好容易到了這里……這次出海不順利,沒關系,我們再買船票就是。我把所有東西都變賣了,我們這次可以去住頂層!」他焦急的喊道,喊聲已經有些嘶啞。
「ど五七,冷靜點好嗎?你把所有東西都拿去售賣了,等我們到了乾州,怎麼辦?還有,在大海上再遇到危險怎麼辦?我們從山里出來,兩次都到了生死的邊緣,全靠好運氣幫忙,有人搭救才月兌了險。你覺得我們的運氣還會那麼好麼?」花若溪盯著周無憂的眼楮,尖銳的問道。
周無憂啞口無言,緊咬著嘴唇。
「至于幸福,那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說著,花若溪眼中流下淚來︰「可是這個願望太過美好,它不適合我。ど五七,我受不了這些苦,太苦了……我寧願放棄這個願望,我只想好好的活下來……」
「轉了一圈,還是回去了……」周無憂喃喃道。
花若溪止住哭泣,點了點頭︰「我必須回去了……你跟我回去嗎ど五七?你可以隨我到魔焰門,不會再像百花門那樣做一個低級的弟子,我可以求他們給你一個好的身份,可以安心修煉,不用受那麼多苦。」
周無憂呆呆的看著花若溪,腦海中一片空白。良久,搖了搖頭︰「我不會去的……我不想靠你出……」他心中難受,忍不住想說兩句狠話,看著眼前期盼的望著自己的花若溪,終于還是沒有舍得︰「我想靠自己,我相信自己……我能過得很好……我會去乾州,然後有一天,我會給你講我在那里的故事。」說完,向華若溪露出了笑容。
花若溪失望的低下了頭︰「那好吧,ど五七…我相信你一定能行!謝謝你的一切,謝謝你的故事,我只是想說,化蝶相戀很美,但是代價太大了,我承擔不起……後花園私定終身也很動人,可是太曲折、太艱辛了……」
周無憂強笑道︰「沒關系,相信自己就好,嗯,要相信自己的選擇。」
花若溪抬起頭,輕聲道︰「ど五七,我喜歡你。」雙手摟上周無憂的脖子,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轉身時,已淚流滿面。
周無憂微笑的看著花若溪離去的背影,想要說聲「再會」,卻沒有說出來。當花若溪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後,他忽然覺得渾身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連忙扶住身旁的牆壁,才勉強撐住。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心如刀絞般的疼痛。
街巷不遠處的「王記」酒樓三層包廂里,申屠孤正隔窗默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幕,輕聲道︰「會不會太殘酷了……」
身旁的袁東海一笑,回頭向賈五道︰「五哥,讓他們停下吧,可以結束了。」
賈五問道︰「這小子怎麼辦?」
袁東海道︰「不留後患。」
申屠孤卻嘆了口氣︰「別殺他……萬一她將來知道了,會恨我……」他仍然立在窗邊,看著那個街角處平凡的引氣期低階少年,少年腳步蹣跚的挪動著雙腿,無力的在人群中盲目穿行。
賈五猶豫的看向袁東海,袁東海眨了眨眼楮︰「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