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轉瞬間六月已至,方府後院的花草郁郁蔥蔥,眼見有些個花從花苞嶄露頭角即將競相綻放了。百畝來方的後院,除卻種植的花草,兼有假山嶙峋、白蓮皚皚。轉過假山,即可見一不大不小的池塘內白蓮盛滿一池。綠的荷葉一尺見方,蓮花仿若從池底徑自冒了出來似的亭亭玉立,裊娜多姿。一池的白色亮的晃眼,偶有蜻蜓棲于蓮瓣上,一動一靜卻也和諧。又過了一周,自那日少年夜會佳人後就再沒出現在沉香閣附近,仿若憑空消失了般。而我卻自那日醒來後什麼都不曾記得,依舊侍弄院中的花草,只是較從前嗜睡了些。若在蓮花未開時,我常駕著小舟于池內穿行,午間徜徉于舟上小憩,拿一瓣荷葉覆在臉龐遮住陽光,感受清粼粼的水波自舟下蕩漾,委實舒爽自在。
沉香閣的生意如日中天,因我調出的香料得了某位貴人的青睞每每垂詢于此,引得城中無數少女競相購買,並以購得沉香閣最新香料為榮。沉香閣在招攬了一大批客人的同時,也貼出了招賢納士的公告,重金聘賢人異士,可怪在竟無人揭榜,于是又將薪酬提高了一倍。對于這種求賢若渴的態度,也引來了不少百姓評頭論足,對于我的又一傳說如一劑重磅炸藥,直炸的人們天雷滾滾。
事情約莫是這樣的,一日從金烏西沉至月上中宵,府內一家丁起身出恭,路過後院時听見孩童歡愉的笑聲,當時便納悶道府內何時多了稚童,在好奇心驅使下腳步不由自主地尋聲靠攏。只見空蕩蕩的後院中央,一株奇異的花高約一丈,含苞待放狀,葉含香,花泛光,葉足有兩個巴掌大,花骨朵如鴨蛋大小,只待近處觀看,那笑聲卻是從花骨朵中傳來,此起彼伏。那家丁盯了好一會兒,揉揉眼楮確定自己沒眼花便驚的連滾帶爬地跑了,口中高聲呼道︰「妖怪啊!有妖怪!」翌日起,那家丁不顧管家的挽留毅然請辭離開方府。至此,此事被一書生抄錄于《志怪異聞錄》中。
這廂子,醉仙居的說書人說的正起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賓客也听得聚精會神時,一青袍公子從正門悄然離去。
方府後院,我足踏烏木木屐,著金絲縷衣,長發隨意散落至腰間,身子斜倚于美人榻上專心致志地讀長安最近流行的話本子,讀到動情處或目中含淚或言笑晏晏,直把闖進的阿綠唬的一愣一愣。
「小姐,今日終于有人揭榜單了!您知是誰嗎?就是上月慕名而來被您拒之門外的那位公子!」阿綠清脆的聲音打斷我的神思飄渺,對此我頗為不滿,但對于下人一向寬泛的我總是不予責罰。
我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的話本子,緩緩抬起頭來望見阿綠臉上神采奕奕,啟口道︰「阿綠,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在我讀書時不要隨便闖進來,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嗚嗚,小姐,奴家太激動了嘛。這位公子豐神俊秀,玉樹臨風,居然委身來此……」阿綠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幾乎微不可聞,小臉上因為奔跑而遺留下一道可疑的紅暈。
「哦。」我再度拿起讀到一半的話本子,不準備再听小丫頭的聒噪,繼續方才的故事。被阿綠這麼一打斷,竟不知看到哪兒了。心內思量著這個丫頭被我慣的委實過了些。
阿綠雙手絞著衣裙,貝齒咬唇,看不清是因為激動或是其他。她暗自惱怒,對于我的冷淡心有委屈,猜度我到底是听到沒啊。她可不管其他,隨即直奔前院偷窺管家對這位公子的安排。
方府前院,不同于後院的曲徑通幽,府宅前門兩只石獅瞪著雙眼眼觀八方。進入府內,卵石鋪就的道旁兩大人工池內有銅鑄的雙龍戲珠在陽光下褶褶生輝,雙龍口中噴出的清泉直劃過半空形成一道七彩紅霞。少年一入前院即贊這陣勢巧奪天工,隨後步入前廳墨香齋商議入府事宜。
先是客套了一番,褶子臉管家才問道少年家住何方,年方幾何,家里還有幾口人這樣不咸不淡的話語,然而在問到身世時明顯停頓了下。少年略略思索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答道︰「小生流觴,吾輩祖上世代為官,幾年前因家父得罪當朝權貴被貶,後因家母病重賣掉了家中所有值錢之物致使家道中落,家父也一病不起,前些日子二人也駕鶴西去了,家中只留下我支撐家業。如今听說長安繁華便前來拜會故人,在此地待了兩月有余盤纏用盡故人卻未尋訪到,听聞貴府招賢便前來一試,做個活計也只當飽月復……」
褶子臉管家听完這一番闡述有所動情,憐他年紀尚幼便歷經如此劫難委實傷感。傷懷間,又問了家中如今如何,少年可曾娶親等,少年亦是一一道來,惹得老人動了惻隱之心。須臾,褶子臉管家便譴人帶領少年于東廂住下後便交待些府內規矩,根據少年技藝安排活計。
因考慮到少年初來乍到,這位喚作流觴的少年則被安排後院負責打掃管理等事宜。流觴在方府的諸多事宜便算安排下來了,褶子臉留下他于廂房休憩翌日起開始做活。
東廂離後院隔著一條走廊的距離,與西廂呈對稱布局。此時東廂一字號廂房內,流觴躺在床上閉目沉思,細想方才自己演出的戲碼委實有趣,自己不愧為道行高深的神仙,連撒謊都臉不紅氣不喘,如今下了凡界也做起這誆人的勾當了。
片刻鐘後,廂房內的流觴步出房間,以熟悉環境為由攜他在府內四處轉了一圈。
方小姐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之人呢?流觴暗自思忖,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這笑容讓人看起來心里發毛。不管怎麼說先在方府住下,待尋得姑姑便稟告于二殿下。他四周打量著方府,對于這人間的物事都頗具興致。
流觴于府內閑庭信步,步行環繞了方府一圈。他舉手投足間瀟灑恣意,惹得府內一群丫鬟紛紛側目,為此他還頗感榮耀,故意擺首弄姿引得丫鬟們面紅耳赤地四下逃散了,只遺留了一地的手帕香囊。流觴將這些物事輕輕拾起放入袖中,臉上容光煥發,達到前所未有的興奮。料想著如今凡界竟是這般開放了,如此一來甚合我心,甚合我心啊。流觴的到來為府內的丫鬟們提供了新的八卦話題,某某曰新來的公子生得風神俊秀,春風拂面般的笑容令人心跳不止,如今于府內抬頭不見低頭見卻是妙極。此事經丫鬟傳至小廝再至流觴耳中,經此一來,流觴的虛榮心又上升了一個高度。
流觴暗暗將府內的一切都觀察了一通,連拐角處都未放過也不曾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正納悶間忽听得小丫鬟阿綠的聲音響起。
「這是小姐的藥方,你只要按此抓藥即可,記得切勿對外人宣之。」阿綠此刻背對著流觴,細聲囑托府內另一個粗布衣丫鬟,那布衣丫鬟連連點頭並轉身離去。
流觴如發現了奸情那般興奮著,隨著那丫鬟跟了出去。那粗布丫鬟七拐八拐地來到東市一家老字號藥鋪,遞了單子上前抓藥。看這丫鬟與掌櫃的親密程度很顯然已是常客。待丫鬟走後,流觴現身跟了進去,遞與掌櫃一澱金子問詢方才之事。掌櫃只說方小姐身患疾癥,已是許多年藥石無醫了。聞言,流觴足足訝異了好一會兒才按捺下思潮。
阿綠思及方才打發下人去取藥方,算算時辰也該回去了,要是個缺心眼子閉眼亂闖,驚了小姐事小,為此宣出此事可是自己造下的罪孽了,要緊更要命。這般想著便朝後廚行去。
月上重天時,府內靜寂一片,只余值班家丁和幾盞燈籠高高懸掛。待府內家丁皆已睡下,流觴從東廂房內偷偷出來行至廚房,隱身于梁上靜觀其變。先進入廚房的是胖廚娘,只見她將炖好的銀耳羹端至案上,又備好托盤裝裱,待完備時便出門喚阿綠。這時,阿綠才快步走入廚房,將備好的銀耳羹端出去,行至半路忽聞有家丁喚她便把銀耳羹先放回廚房奔了去。與此同時,流觴瞟了一眼銀耳羹,施了法術從梁上躍下查看了湯碗下便跟了出去。
待流觴回至廂房後見隔壁廂房燈火熄滅,呼聲漸起,方步向床榻安然入睡。
夢里,流觴夢見自己仍身處天宮。一威嚴且滄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人間自有人間法則,仙有仙規亦不可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