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近新年,大街小巷也日漸露出幾分喜氣,一場清雪飄下來,遍地銀裝素裹,一片潔白軍火皇後。
蕭鐵的這座宅子位于太湖西面,一出門正對著滿湖風雪一園紅梅,那梅花開的極為肆意,雲霞蒸騰,艷紅似火,好似隨時隨地都要燃燒起來。十二月明橋橫在太湖之上,被積雪掩蓋,猶若玉環靜臥,太湖的另一面,便是天逐唯一的一座山峰,又稱逐日山,山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國寺,如今新年將至,誦經祈福的善客越來越多,這處平日安靜的地方,也帶了幾分塵世的喜氣喧囂,熱鬧了起來。
小舟靜靜的走在梅園里,突然間有些想家,不知道湘然的情況如何,劉玉樓那王八蛋還有沒有去報社搗亂,爹娘一定著急的要命,三哥六月份被軍學派往了朝陽郡兵驛,如今已到年底,也該回家了。大嫂懷了孕,再過幾個月,她就要有小佷兒抱了。是幾個月呢?她皺著眉細細的算,雪白的手指像是新剝的蔥管,竟比地上的積雪還要白上幾分。
一時間,她就有些泄氣了。
鬧什麼別扭呢,難道還真的要沖進中書局將那張惟良毒打一頓嗎?這里畢竟是天逐,不是在湘然。而且她這一次來,也不是來找張惟良晦氣的。
不過想起那位愣頭愣腦的堂兄,還是生出了幾分不忿,轉身怒瞪著一處湖邊的景石,皺眉道︰「滾出來!」
莫言頓時陪笑著跑出來,連聲說道︰「您看多巧,竟然在這踫上了。」
莫言是蕭鐵的左右手,原本是京里的一個流氓頭子,後來也不知蕭鐵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就甘心跟在他身邊馬後鞍前的當起了跟班軍火皇後。因為不是出自湘然嫡系,所以對小舟也沒一般下屬的那層尊崇感,總是一副憊懶的模樣,還沒說話就先笑上三聲。
小舟自然知道這家伙一直跟在後面,當下也懶得揭穿他這粗淺的謊言,招了招手道︰「過來,幫我辦件事。」
小舟趴在莫言耳邊耳語了一番,這個昔日拳打八十老嫗,腳踢八歲小兒的極品流氓聞言頓時苦著臉說道︰「我說東家,這事不成啊,你不是為難我呢嗎?萬一被抓住,我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啊!」
小舟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反正今天晚上我回來之前這事你得辦妥,不然的話我就砍了你的腦袋,倒是不用砍十多次那麼費勁。」
說罷,她就大搖大擺的離去了,只剩下莫言在原地站著,見她走遠了,恨恨的跺了下腳,轉身就回了宅子。
睡了大半日,如今已是黃昏,反正也干不成什麼正經事,索性一路上了山。寬闊的青石板路被掃的干干淨淨,一絲積雪也沒有,上面還灑了細細的白沙,免得行人打滑。然而剛剛走到半山腰就被攔了下來,幾名帶刀侍衛威風凜凜的站在路中央,遇見行人眼楮一瞪,解釋也不解釋一句,就把人往下轟。
小舟拉過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丈,問道︰「老人家,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讓上去?」
那老人轉頭一看,竟是個年輕俊俏的小後生。雖然錦衣華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是說起話來卻笑眯眯的,十分可親。忙說道︰「听說是皇家封道,太子在上面拜佛呢!」
「太子?」
小舟一愣,頓時想起當年那個拿金子換她易拉罐拉環的小不點,眼珠一轉,趁著眾人不注意,閃身就進了林子。
不愧是個有名無實的太子,保安措施也實在是太差勁了,除了主道竟然沒半個暗哨,也不想想若是真的來了刺客,誰會傻到從主道殺上去?
小舟搓了搓手掌,站在大國寺後山的一處林子前,看著眼前兩米多高的圍牆,輕輕的活動了一下手腳。
助跑,抬腳,猛的蹬在牆壁上,身體隨著慣性向上瞬間竄高,三步跨出,就在漸漸失力之時,雙手一伸,一把攀住了上面的磚石。
身體懸空的小舟一個引體向上,就干淨利落的翻上牆壁,像是一只貓兒般,靜悄悄的蹲在上面。
這里是大國寺後院的一個偏僻園子,只看牆壁的顏色,就知道是平時極少有人涉足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翻新粉刷了。小舟本以為,這樣的地方一定是沒有人的,而且她之前趴在外面听了許久,也沒听見有聲音,這才大著膽子翻上牆來。
然而等她氣定神閑的蹲在牆上的時候,卻頓時傻了眼!
只見空蕩蕩的院子里,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正吃驚的仰著頭,他披著一身銀白底色的羽緞斗篷,身形修長,略顯單薄消瘦,面白如玉,眉毛卻很秀氣,平和溫潤,干淨清爽,最難得的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他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地方會進來人,一時間也愣住了,手里握著一卷書,就那麼傻傻的望著她,幾分驚訝,幾分不解,幾分茫然,還有幾分呆愣,就如此這般,動也不動。
「噓!」
眼看著這家伙好像反應過來什麼一樣,張開嘴,貌似就要叫人。
這麼遠的距離,小舟是打也打不了,殺也殺不成,危急關頭,只得苦著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可憐巴巴的抱著拳,一副求饒討好的模樣。
而那個年輕人見了,也就住了口,微微歪著頭望著她,似乎在考慮什麼。
見他不打算喊人,小舟的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差一點差一點,差一點今兒就要在這里大開殺戒了。
她對著年輕人展顏一笑,一張臉頓時燦爛的像是七八月的星空,大片絢爛的晚霞映照在她身後,染出一片極其絢麗的天幕。她眯著眼楮,然後很開心的沖著那人做了一個飛吻,轉身就跳了下去。
年輕人有些愣,人已經去了,他卻仍舊望著那個牆頭,一陣風吹來,揚起牆頭上的淺淺清雪,暮色的光穿透雪霧,有一種妖異的紅。
那人是誰呢?
他靜靜的想。
就這樣突然跳出來,又突然的沒了。不是刺客,不是殺手,也沒有什麼目的,悄無聲息的,像是御膳房偷食的貓兒。
誰家的女孩子呢?
他放下書卷,微微歪著頭,一雙眼楮清澈如明鏡,宛若初冬的新雪。
是的,是女孩子,沒有猜疑,沒有思索,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來那是個女孩子。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想過那是個男人。
雖然小舟今天梳著男子的發髻,雖然小舟今日穿著男子的衣衫,雖然出門前她狠著心用三尺白絹狠狠地裹了她那正在茁壯成長的酥胸。
但是當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園中的年輕人已經沒時間去看她的穿著打扮了,只是看著她那張璀璨的不像話的笑臉,就這般肯定的確認。
哦,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
不知道如果小舟知道他的想法,會不會郁悶的吐血軍火皇後。
園子的門被人推開,一身土紅色衣衫的侍衛走進來說道︰「殿下,他到了。」
年輕人正在沉思,聞言微微轉過頭來,看到侍衛的臉,頓時好像被人從另外一個世界強行拉回來一樣。他點了點頭,完全沒有一點主子的架子,起身說道︰「哦,那去吧。」
小舟圍著大國寺又轉了兩圈,終于發現了幾個松散的暗哨。正想著從什麼地方悄悄進去,看一眼當年那個小家伙,卻突然听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眉梢輕輕一挑,繞過一片松柏,就靜悄悄的靠了過去。
方子晏穿著一身石青色寶藍長袍,銀灰色的袖口,繡著細密的蛟龍出海團紋,靜靜地坐在亭子里,八角亭外種植著一大片梅樹,奼紫嫣紅,一片芬芳。只是這片香甜的花海和他的情緒有些格格不入,他皺著眉,帶著幾分厭惡,幾分嘲弄,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扭頭向那人看去,沉聲說道︰「就那麼怕夏璟?怕到連典會都不敢去?」
穿著銀白色羽緞斗篷的年輕人坐在他的對面,目光淡淡的看著園中的梅樹,幾只鳥兒從遠處飛過來,落在枝頭上,他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好像完全沒听到耳邊的聲音。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別總是給祖宗丟臉。」
年輕人突然轉過頭來,秀氣的眉梢輕輕揚起,緩緩說道︰「你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他的聲音非常好听,並不低沉,也不尖銳,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是極其舒緩的,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三月破土而出的女敕草,柔和的像是水波。
方子晏凌厲的轉頭,眉眼間的厲色如冰雪一般的襲來,他微微揚起下巴,沉聲說道︰「你不愛听?」
「不敢。」
年輕人答了一聲,然後又仰起頭來,很平靜的問道︰「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只是一句話,就讓方子晏愣住了,突然間,他似乎也覺得自己今日這氣生的有些莫名其妙。是呀,他又能做什麼,一切,無外乎上面那幾位的安排操控。他無非就是一顆棋子,而現在的自己,又離棋子這個身份有多遠呢?
「唰」的一聲,一旁默立的年輕侍衛突然拔出腰刀,身形利落的如同迅捷的狼,一個起落間,就已經躍入林間。幾聲金戈之聲頓時響起,方子晏眉心一蹙,又是幾名侍衛矯健的撲了進去,然後就听到有人大叫道︰「我是路過的!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方子晏就這樣再次見到了宋小舟,只見她拿著一根破木棍,身形卻靈敏如狐,急匆匆的沖出來,身後追著幾把明晃晃的刀。她卻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徑直對著那個廢物叫道︰「是我呀!我不是壞人!」
夏諸嬰看到她微微一愣,好看的眼楮詫異的睜大,然後連忙說道︰「不要打了,她是我……」
然而話還沒說完,他就止了聲。要說什麼呢?是我的什麼?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東西是他的呢?
「我是你們主子的朋友!」
她卻立即在一旁接口,仰著頭很莊重的宣告。侍衛們腳步微挫,雖然不會听從夏諸嬰的吩咐,可是見他發了話,還是停了下來,一個個轉過頭去,等待方子晏的指示。
夏諸嬰聞聲錯愕,可是下一秒,他就輕輕笑起來,小舟回過頭去,對他綻放一個大大的笑臉,他就點頭說道︰「恩,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方子晏的目光更加陰沉了,他冷笑的掃了兩人一眼,然後說道︰「我怎麼不知道,湘然城的宋老板什麼時候和殿下你成了朋友?」
夏諸嬰還沒說話,宋小舟卻騰的一下跳到了他的面前,冷聲喝道︰「方子晏!你好大的膽子,對著當今儲君也敢這樣說話,不要命了嗎?」。
說罷,小舟立馬一個回身,熟門熟路的單膝點地,下跪請安道︰「草民宋小舟給殿下請安,剛剛眼拙了,沒認出殿下來,還請恕罪。」
夏諸嬰的斗篷里,穿著月白色的團龍密紋衣衫,宋小舟也經營布帛,自然知道這是上用的貢品,除了皇帝和皇子,一般人用是要殺頭的。剛才翻牆實在太匆忙,一時間竟然沒看清楚,她悄悄的以眼尾打量著他,心下狐疑道︰他和小時候不太像了,連氣質都大改,也難怪她認不出來。
「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
夏諸嬰輕輕彎起嘴角,笑容很淡很薄,但是卻很溫和。他甚至還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手指修長白皙,像是冷夜中雪白的月光,輕輕的扶在小舟的胳膊上,還善意的用了一點力。似乎在說,沒關系,別害怕。
有外人在,方子晏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皺著眉沉聲說道︰「宋小舟?我們又見面了。」
面對這樣溫和的美麗的如神仙般的人物,卻還要听著那個討厭的惡心的煞風景的聲音,小舟真是郁悶的嘔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怎麼走到哪里,都能遇到這個混蛋?
「是啊方少爺,這麼多年沒見,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話音剛落,周圍的人集體倒抽了一口涼氣。再像宋小舟看去時,那眼神已經從驚愕變成了同情,那表情很明顯的在說︰完蛋了小子,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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