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極了,仿若無人一般,晨風穿堂而過,扶起地上垂著的輕紗,朦朧的遮住了花瓣的艷影軍火皇後。晏狄寬衣大袖,意態閑閑,極慵懶的伸了一個懶腰,緩緩走到茶桌前,一只紅泥小爐上正燒著一壺水,壺水已經滾燙,不斷的向上冒著白氣。他提起水壺,將水倒進翠綠色的茶盞中,風干的玫瑰花蕾在熱水中漸漸舒展花瓣,打開一瓣瓣嬌艷的紫紅。端起茶盞,在鼻子前輕輕一晃,白色的霧氣從翠綠色的茶盞間升騰而起,越發映的他的雙眼漆黑如墨,眼底的淚痣鮮紅的好似朱砂一般。
他斜著眉看著她,嘴角勾著一彎笑意,輕飄飄的說道︰「上哪野了一晚上?」
小舟眉心緊鎖,手中的黃花梨錦盒咯的手指生疼,一朵朵雕工精細的薔薇栩栩如生,枝蔓纏繞,宛若宮廷水袖上的雲紋,一只銀色的足鏈安靜的放在其間。
「怎麼這麼大意,我送你的東西也能輕易被人偷了去?」
他輕飄飄的說了句,然後就低下頭喝茶,那茶水經玫瑰花蕾浸泡之後,竟好似連水汽都帶了一點粉紅。
「你怎麼回來了?」
晏狄一笑︰「我如何就不能回來?」
小舟皺眉道︰「你把那人怎麼了?」
晏狄微微揚眉,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鋒芒︰「你很關心他?」
小舟瞪了他一眼,說道︰「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你少在這發瘋。」
晏狄眼底笑意更盛,說道︰「你說這話,我是該理解為你在同我解釋,還是你在為那人開月兌求情?」
「神經病。」
小舟低低罵了一句,不耐煩的說道︰「隨你怎麼樣,不愛搭理你。」
說罷就想往外走,晏狄卻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小舟回過頭去,問道︰「還有什麼事?」
晏狄伸出手,遙遙的指向她,嘴角勾著一絲迷人的笑意,端端是風情萬種魅惑絕倫。
「過來。」
低沉的嗓音夾著一絲沙啞,輕輕的喚著她。小舟不由得感到骨髓一涼,頓時打了個寒顫。戒備的看著這個赤*果果的勾引自己的男人,說道︰「干嘛?」
「自然是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
晏狄笑道︰「很重要的事。」
小舟不耐煩的說︰「你就這麼說吧。」
「不行。」他搖了搖頭,仍舊伸著手,固執的重復道︰「過來。」
小舟以懷疑的眼光盯著他,皺著小眉頭思索了半天,終于心不甘情不願的往那邊挪去。剛走了幾步,晏狄手臂一卷,就將她拉到了懷里,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頸項間,感覺到她的身體驟然僵硬,才好笑的說道︰「小流氓平時蠻囂張的,一到真刀真槍的時候就容易掉鏈子。」
小舟哼了一聲,說道︰「有話快說,我現在累的很,沒工夫在這看你發浪。」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原來是小丫鬟來送早點。小舟掙扎著就要起身,卻被晏狄霸道的箍在懷里。還沒待她說話,他已揚聲招呼丫鬟進房。四名小丫鬟穿著淺粉色的裙褂,衣領上綴著一圈火紅的狐狸皮,一個個都只有十四五歲,模樣端正,看起來嬌俏可人。
幾個丫鬟乍一看到小舟和晏狄兩人相擁坐在一起,頓時眼皮子一跳,一個個面白唇青的低下頭,再也不敢抬頭看上一眼。匆匆將吃食擺放整齊,也沒用吩咐就齊刷刷的退了出去。晏狄拿起勺子,從一翁紫砂鍋里盛出一碗清炖金翅,金黃色綿厚的湯汁散發出暖人心肺的香氣,白瓷勺子輕輕的踫撞在碗沿上,隔著小舟的脖頸,他輕輕的吹著氣,直到不再燙嘴,才舀起一勺,送到小舟嘴邊,說道︰「餓了嗎?」。
他的動作一派自然,好似此刻是在自己家中一樣,小舟冷冷的將頭偏向一邊,說道︰「我今天沒什麼玩笑的心情,也不想再陪你演戲了,你若是沒事,就請自便吧。」
「真無情。」
晏狄淡淡一笑,眼中蘊含著看不清的濕意,似乎像是攏了一層朦朧的霧氣,讓人越發看不清他的神情。
小舟眉頭一皺,正想推開他,他卻突然湊到她的耳邊,嘴唇擦過她的耳珠,極快的吐出了一句話。
小舟的身體頓時有一絲僵硬,而晏狄則灑然松開了手,懶散的靠在長椅上,嘴角含笑的望著她。
小舟站起身來,看著眼前這個眉目如妖孽般的男子,突然感到一絲透骨的寒冷。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狼,只可惜,晏狄除了擁有狼性之外,還是一只劇毒的蛇。
然而……
「來人!」
小舟突然叫了一聲,一名下人頓時小跑著進來。隨手將那只錦盒拋了過去,小舟目不斜視的沉聲說道︰「將這只盒子送去安霽侯府,就說是我送給李錚二公子的禮物軍火皇後。」
依稀間,有著長久的靜默,小舟和晏狄對視間,竟好似無人之境一般。晨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冬日特有的清涼,吹散了屋子里那一重厚重的潤蘊之氣。下人彎著腰退了下去,房門打開又關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小舟嘴角略略一彎,帶著淡淡的嘲諷,輕啟唇瓣,淡笑著說道︰「有本事的,你就去把李錚也殺了。」
凌然的轉身而去,一句話被輕飄飄的拋在後面,迎合著他方才說的那番話,針鋒相對的宛若戰場上對持的刀鋒。
「除了你之外,這鏈子在誰的身上,我就要誰的性命。」
「我最討厭有人威脅我,晏狄,我可是個很記仇的人。」
時光緩緩滑過,如一潭靜水,簌婉緩和,徐徐向前。
晏狄靠在椅子上,清冽一笑,眼底卻再無那種疏懶的閑態。眉眼隱現幾分凌厲之色,一時間,就連這屋子里,都染上了幾分鋒利。
然而房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又再響起,他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安靜的躺回軟榻,閑閑的閉上了眼楮。
那個叫蕭鐵的家伙不在,也沒人敢趕他出去了。
******
寒風清冷,光線透過窗子灑在地上,都帶著殘梅清苦的氣息。屋子里靜的好似一池透明無波的清水,牆角的香爐靜靜的燃著,白氣升騰,如同鳥兒的翅膀羽翼,無聲無息的滑過這一室的靜謐。
莫言站在門下,靜靜的等待著,從他將消息報上來之後,已經足足有兩個時辰了。
蹬蹬蹬幾聲,一名小廝突然跑進院子,神色頗有些驚慌,進了二門後慌張的說道︰「東家,奴才剛走到德雲樓,就听說少陵公主今天一早去了封地陪老王爺過年,年前怕是回不來了。」
莫言一听,頓時眉頭緊鎖,小舟深深吸了口氣,暗暗道了一聲果然。
手指微微用力,茶盞已經涼透,白皙的指尖按在上面,腕處的脈搏一跳一跳,仿佛一口浮游的氣息。碧翠織錦的帷幔反射著沉甸甸的暗光,寒意如同一襲清涼的羽衣背負于身。莫言的聲音在門下響起,少見的帶了絲低沉,像是壓抑在冰層下的水一樣,讓人覺得脊背發寒。
「他們是早就算好了,趁著少陵公主不在,才對公子下狠手。前陣子那件事,雖然我們處理的干淨,但是到底也露了些端倪,千丈樓這幾年來風頭太盛,外面人不知公子與東家的能力,都道是我們背後有靠山。如今這麼一鬧,公子是被死死的打成了瀚陽黨。西陵那邊抓不住東家你的尾巴,就只能拿公子出氣。」
呼吸略有一絲不暢,面容整個被掩在房間的暗影里,小舟靜靜的坐在那里,久久沒有說話。莫言抬起頭來,似乎覺得眼前這人不是他平日所見的那一個,就算昨晚剛剛見識到了這女子的狠辣嗜血,可是那時的她,仍舊是唇角帶笑,眼含春風的,全不似眼前這般,沉默的,安靜的,卻也有深入骨髓的冷冽和陰沉,仿若一峰被壓抑的火山,縱然平靜,你卻不知她何時會狂猛的爆發而出。
或許,每個人都有底線。底線之上可談笑風生縱情嬉戲,而一旦觸及,便是無路可退,非死不休。
「阿鐵現在被關在哪?」
「在刑訟司大牢里,由曹夢秋親自主審,不過陪審的卻是淳于烈的女婿杜夢晟,此人乃是武將出身,掌管刑訟司多年,手段很毒辣,是個狠角色。」
小舟緩緩張開嘴,吐出一口胸月復間的濁氣,喃喃道︰「我大意了。」
是的,真是大意了。
她以為那件事做的干淨利落,沒有留下絲毫把柄,淳于烈縱然有懷疑,也自然有李錚來背這個黑鍋。果然,開始的時候事情的確是如此,淳于烈激憤之下,才在大司局搞了那場牢獄之爭,而李錚事後的反擊也沒什麼不妥。但是壞就壞在她過堂的那一日,李錚竟然親自前來听審,還請了大訟師洛晉。這樣一來,她宋小舟再想要隱藏于李錚的無數門客之間,做一個不引人注目不起眼的小嘍的算盤,自然就打不響了。
淳于烈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大司局那邊的事還沒完,他就把手伸到了宋小舟的身邊。而蕭鐵,正是第一個無辜受牽連的人。
如果她所料不差,湘然那邊也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果然,天還沒黑,樓里就接到了飛鴿傳書。不過上面的消息還算是安慰,雖然的確有人前往銀行和報社搗亂,但是卻被李錚的人馬給攔了下來,父母親人都還安好。只有軍學的三哥受了牽連,原本打算今年參加的武舉,卻因為此事而被擱置,他也被派往邊境隨軍。
小舟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能在西陵派系這個龐然大物下保得全家周全,已是萬幸。看來李錚已經知道這里面的事了,不過暫時從他的立場上看,能做到這樣已屬不易,而小舟也不想再在這件事上求助于他。
她仰起頭來,此時已近黃昏,遙遠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被暮色吞沒,夜色也籠罩了這片安靜的庭院。小舟推開門,面色平靜,眼珠連一絲驚慌也無,安靜的下了一系列的命令,語調平和,有條不紊,讓外面的下人不知不覺間也松了一口氣。
人群漸漸散去,就只剩下莫言一個人。他輕輕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唇皮,低聲問道︰「不知東家想怎麼做?」
小舟還沒說話,他就在一旁出主意道︰「不如我們去少陵封地求少陵公主吧,公主和公子向來交好,若是知道公子有事,她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小舟默默的搖了搖頭,先不說少陵公主未必肯管這件事,就算她肯管,也未必有這麼大的能力軍火皇後。雖然她和軍院的彭將軍有舊,可是軍院向來不插手瀚陽和西陵之間的爭斗,彭將軍會不會為了一個公主的一番話就出手,這還是一個未知數。而且,不是蕭鐵,就是蕭雍,不是蕭雍,就是湘然的其他人。淳于烈盯上了她宋小舟,在心里將她當成了十足十的瀚陽狗腿子。偏偏倒霉的是,她和李錚只是合作和利用的關系,安霽侯與李梁等大boss們,完全不知道他們還有她這麼個心月復存在,所以即便是淳于烈下大力度打擊宋家,她也無法贏得瀚陽派系的保護與支持。
而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同莫言解釋的。
她沉默的往外走,就听莫言繼續說道︰「不如我們去求李二公子吧,或者求那位晏狄少爺,他們都是大人物,也許說的上話。」
見小舟仍舊不吱聲,莫言也有些慌了,繼續道︰「如果實在不行,東家去找找大國寺的那位吧,這個時候,也唯有他能力挽狂瀾了。」
經過昨晚的那件事,莫言顯然察覺到了什麼,這個時候也不再顧忌,直接說出了夏諸嬰的名號來。
然而,他真的能力挽狂瀾嗎?
小舟縱然絲毫不懷疑那個看起來淡漠清遠的男人的實力,但是卻不得不為他尷尬的身份處境多加考慮,而且,這個時候再沾染上他,對蕭鐵來說也未必是好事。
「東家,您說句話啊,刑訟司哪是人待的地方,再耽擱下去,公子還不知要受多少罪?」
小舟轉過頭去,目光直直的射進莫言的眼底,直看得他心里發毛,過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我們已經在淳于烈面前暴露了,這個時候,除非我們真的去投靠了安霽侯或是彭將軍,不然的話,沒有人會願意幫助我們去承受淳于烈的雷霆之火。」
不待莫言說話,小舟繼續說道︰「但是,不論如何,我們也只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你以為以安霽侯和彭將軍的身份,會願意為我們出頭?」
「唯一能證明我們不同于尋常商賈的籌碼,就是向他們說明,我們是那件事的幕後策劃者。而一旦這件事暴露了的話,恐怕那些老家伙們,會嚇得第一個跳出來將我們處之而後快,到時候別說阿鐵,恐怕連你我都難逃一死。」
莫言變色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就不管公子了嗎?」。
小舟皺眉擺手,沉聲說道︰「不要吵,讓我想想。」
月亮悄然破出雲層,小舟靜靜的站在院子里,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有一絲明晃晃的蒼白。
她少有如此鄭重其事的時候,這些年來,也甚少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如今淳于烈將她當成了大敵,勢必要將她除去來威懾瀚陽派系。而安霽侯和李梁此刻也不在天逐,李錚官職低微,雖然手握大華商賈命脈,但是若是淳于烈存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憑他一個人,也難以抵擋。
她緊緊的皺著眉,在心底一遍遍的將這前因後果細細剝開。少陵公主的路子已然不通,李錚也不能完全指望,至于晏狄和夏諸嬰,一個是她信不過,另一個,卻是她不忍去利用打擾了。
她的力量太小,身份太低微,這個時候,只有四兩撥千斤,借助別人的勢,才能保得自己不失。
可是,該借誰的勢呢?或者說,該借那一方勢力的勢呢?
瀚陽?尚野?軍院?皇家?朝臣?清流言官?御史大夫?翰林學生?天下百姓?
她微微眯起眼楮,調動著一切機警尋找線頭,想要繼續編織出一張網來。
一張網……一張大網……一張能將足夠份量的勢力和她綁在一起的大網。
「東家!」
一名侍衛站在二門外,面色有些難看,沉聲說道。
小舟抬起頭來,見了他微微一愣,問道︰「我不是吩咐你去茂垣嗎?」。
「屬下剛走到城門前,就听到一個消息,覺得有些蹊蹺,所以急忙趕回來稟報東家。」
小舟正色道︰「你說。」
「剛剛听城門前的守軍說,下午的時候,附近七個州縣的長老都進了城,去了長老院。朝廷還發了令,要召璟郡王回京。屬下覺得奇怪,就多打听了幾句,那名城守卻不肯說,樣子十分神秘。」
小舟微微皺眉,眼楮眯起,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轉頭對莫言道︰「你馬上去安霽侯府一趟,將這件事告訴李錚,然後問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莫言應聲去了,小舟則是在院子里快步的踱起步來,過了半個多時辰,莫言突然驚慌失色的跑進院來,面色大變,急促的說道︰「淳于烈趁著安霽侯和李梁太尉不在,私自召集長老院議政,列舉了儲君的十八條罪狀,明日朝會,就要商議廢太子一事了。李二公子已經發信給安霽侯爺,還囑咐你說,切勿插手,自保為主,這個時候若是出了事,他也保不了你了。」
轟隆一聲,仿若一聲驚雷,小舟詫異下抬起頭來,卻見是風大了,吹折了一株古樹的枯枝。月光淒慘,院子里一片蒼白。
這個新年,還真是熱鬧萬分。西陵兵禍剛剛結束多久,又要廢太子了。
「真是天助我也。」
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听那聲音里所蘊含的煞氣,如何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所能說出。她冷冷一笑,舉步就往院外走去,莫言急忙追上前問道︰「東家這是要往哪去?」
「去報社軍火皇後。」
「這麼晚了,去報社做什麼?」
小舟微微側過頭來,月光照在她清瘦的側臉上,有一種刀子雕刻般的堅韌和冷冽撲面而來。她目光冰冷,露齒一笑,說道︰「去當忠臣。」
第二日一早,天逐報社就依照常例出售報紙,而不同尋常的是,今日的所有報紙不但全部免費,還有報社的工作人員親自上街派發。在宗順門、永安門、泰安廟街、合德口、南門大街、太學門口、翰林院、御史台等繁華之地,報紙如雪花一般,灑遍了整個天逐。等到官兵聞訊趕來的時候,腳下的報紙已經堆積了半尺多厚了。
這一日的報紙,不寫風花雪月的詩詞,不寫跌宕起伏的傳記,不寫神仙鬼怪的逸聞,不寫才子佳人的邂逅,所寫的,卻是一封膽大包天可吞日月字字泣血的諫書。
果然,一時之間,全城震驚,御史台和翰林院等處,更是如同一鍋沸水,登時掀起滔天波浪。
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在極大財力的驅使之下,那封諫書以驚人的速度迅速的傳播開來。便是不識字的尋常百姓,也有人悄悄的讀給他們听。
其中最精彩的當屬這一段︰微物尚不可欺之以志,況國家大事乎?君仗皇威,掌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如欲誅外侮,如鼓烘爐燎毛發,如欲清內政,如摧枯木拉腐朽。然君繳兵械,持干戈,不建功,反生亂。儲君為先帝嫡子,並無過失,何以妄言廢立?廷上諸臣攝君威勢,心有怒而口不言,然在下區區一介草民,不忍見皇綱失統,社稷淪喪,故放言勸之。君少年懷遠志,匡扶社稷,屢立戰功,今乃左右抉擇之時,二路選向之際。岳公之千古流芳耶?秦賊之遺臭萬年耶?在君轉目之一念間。儲君嬰氏,聖德廣懋,休聲美譽,天下所聞,宜呈宏業,為萬世統,歲已加冠,請君歸政!
下方署名為︰千丈樓一賦閑散人——蕭鐵。
這是淳于烈得勢以來,首次有人膽敢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挑戰他的權威。也是自十五年前夏諸嬰返回帝都之後,第一次有人將儲君歸政的議題擺在明面上。報紙像是瘟疫一般,在某些人有意的安排之下,迅速傳遍整個天逐乃至整個大華。一時之間,儲君已成年,武侯應歸政的聲音響徹雲霄。
均帝十六年,新年剛過,報紙風靡,百姓言政。在大華皇室失統十七年而須眉百官寂寂不敢言之後,所有人不禁為一個小小商人的勇氣而感到汗顏。
晏狄歪在舞姬香噴噴的胸月復之間,輕輕彈了彈手上的那張報紙,嘴角終于一牽,輕輕笑出聲來。
「公子為何事發笑?」
晏狄的門客季儒一身白衫,款款坐于案下,端起酒水遙敬他,淡笑發問。
晏狄舉杯暢飲,晶瑩的酒水順著嘴唇滾入喉間,有一種辛辣的醇美。他嘴角笑容淡淡,開口道︰「子謹可知儒林狂生為何人?」
季儒笑道︰「巴東高策、房陵袁尚曹、新野呂蒙、桂陽蔣當韓、上房谷司馬頜、秦川劉博庸、還有街亭關魚禁,合稱為儒林七狂生。」
晏狄狂飲三杯水酒,白玉般的臉色微顯潮紅,冷笑道︰「特立獨行,自喻風流,實則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儒林七狂生,不及一湘然宋小舟。」
就在這時,只听酒樓下面的長街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晏狄和季儒俯首看去,竟是大司局曹夢秋親自帶隊,二百多名大司局司衛緊隨其後,向著報社氣勢洶洶的殺將而來。百姓們你推我擁的圍在一旁,太學和御史台的儒生們卻擋在門口,義憤填膺,一張張年輕的臉孔滿是怒氣,對著迎面來的官差怒目而視。
報社緊閉的大門突然開啟一個小縫,一名小童目不斜視的走出大門。啪啪拍了兩聲,報社門前柱子上的白綾頓時揭開,兩幅墨跡淋灕的對聯端端正正的書寫于上。
上聯是︰想封館悉听尊便。下聯是︰讓閉嘴絕無可能。橫批為︰要頭一顆。
嘎吱一聲,報社大門大敞,所有窗板全被卸下,眾人抬眼看去,竟是一片素裹銀白。報社內的員工們人人披麻戴孝,面露決絕剛毅之色,一名在天逐頗為出名的翰林院學生竟也跪在其中,手持喪盆,只听「 啷」一聲,喪盆摔于地。哭聲此起彼伏沖天而起,那名小童跪于地高呼道︰「奸佞萬歲萬歲萬萬歲,忠良安息安息安安息。」
喧嘩聲大起,太學和御史台的文士們頓時紅著眼楮擠上前來,就連一些激憤的百姓也不懼于大司局的尖刀利刃,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曹夢秋紅著眼楮幾乎哭出聲來,手下的司位們也一個個面面相覷,百姓們還好說,可是那些太學和御史台的文士,都是有官職在身的翰林,冒然動手,定會引起全國士子的彈劾,這樣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季儒在樓上看著下面的亂子,終于微微一笑,回頭對晏狄說道︰「公子所言極是,儒林狂生是將倫常玩弄于行止,宋老板卻是將國家玩弄于股掌,不可同日而語也。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用的好極了,現在不管武侯大人為蕭鐵公子羅織怎樣的罪名,在天下人看來,都是他假公濟私,殘害國家忠良了。這一刀砍下去,便是無數張閉不上的悠悠之口和翰林院御史台上千只口誅筆伐的錦繡罵名,武侯大人可要三思了。」
晏狄一笑,抬臂飲酒,醉眼朦朧間,似乎又是少女斜挑的眉眼,微眯的眼楮像是一只狡黠的貓兒,不以為意的說︰「我可是個很記仇的人。」
果然。
晏狄手撐著額頭,低低念道︰「真是個瘋子。」
————分割線————
開始恢復更新,每天都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