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他床頭那把可愛的‘小家伙’了麼？」從內嵌棉中取出一把銀亮冷艷的hydra三管散彈槍，紅色的瞳眸泛過一抹冰艷，「那是我曾經最喜歡的一把槍，因為他喜歡，所以我送給她了。」
像是突然被什麼頂住脊梁骨一般，晴藍僵住，頭皮竄過一陣酥麻。杰西卡利落地裝進子彈，形同電腦游戲中的未來女戰士，對世間萬物都不屑一顧的傲然和冷漠，是情侶從未見過的。
察覺晴藍的恐懼，杰西卡發出一聲輕笑，最後一枚子彈入匣，整支槍發出一聲清脆的扣動，然後在杰西卡象牙般精致的手指間轉動一圈，下一秒，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晴藍的腦門。
「你信不信，我可以現在就一槍崩了你？」
瞳孔瞬間放大的晴藍，吞了吞口水，與槍口對峙五秒，繼而緩緩點了點頭。她如何不相信？就是因為太相信了，才會不知所措。
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在一個小伙伴家中玩耍，她不知道自己喊著「阿姨」的人是黑幫老大的情婦，那天她和伙伴在花園里撲蝴蝶，突然一輛轎車沖進了院門，車輪碾得石子路直作響，最後一個剎車，轎車一個甩尾停住，下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那女人衣著高貴，只是哭花了妝容，神情淒惻，她叫囂著晴藍阿姨的名字，腳步踉踉蹌蹌地到了洋房門口，晴藍阿姨慌張地出來，見到那女子驚訝地瞪大美目捂住嘴巴，那女子大哭中混著張狂的大笑，口口聲聲說晴藍阿姨是搶了她丈夫的狐狸精，等晴藍走進了，那女子哀傷的哭眼絕望地瞧了晴藍眼里，突兀地對晴藍一笑，然後，飲彈自盡了。
……
那是晴藍生平第一次听到槍聲，因為前奏過于悲愴，使得這聲槍響巨大無比，那天回家之後，晴藍就病倒了，媽媽甚至不得已請了巫醫給她叫魂。
一個女人為了得不到的男人能做出什麼事，晴藍心里有最壞的猜測。
預定的三分鐘時間早已過去，期間町推開方面往里瞧了一眼，見杰西卡正在「辦事」，又無聲地帶上了房門。
杰西卡單手持槍，「凰莽」家出生的最驕傲的女兒，打小接受的訓練自然不少，驚人的臂力在此刻發揮了效用，五分鐘過去，她的槍口沒有絲毫偏離晴藍的眉心。
這是散彈槍，扣動扳機的後果會是——晴藍整個腦殼飛走，腦漿四濺。
晴藍並不怕杰西卡會開槍，而是怕那個促使杰西卡扣動扳機的念頭。
杰西卡一瞬不瞬地盯著晴藍，仍舊是那種甜蜜青春的臉孔，但最初的恐懼漸漸淡去，好像放棄掙扎準備受死一般逐漸安然起來。
杰西卡觀察著她的神色，手臂沒有顫動一下，對峙的最後，只剩下一絲冷笑。被微不足道的女人奪走愛人並不可恥，拿槍對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才叫可怕。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嘴角伴隨譏誚，重重地將散彈槍按回暗格中，「你走吧。」
她站起身來，傲人的上圍搭配她那冷艷的臉孔，若是上街，無異于持靚行凶。「町，送客！」
聞聲，人偶一般漂亮的町踏入房間，緩緩走到沙發邊，對晴藍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晴藍抱著懷里的那瓶洗滌劑，僵硬地站了起來，縴細的腿一陣一陣發軟，幾乎叫她無法正常站立。
可是，町的神情似乎送客之事刻不容緩，冷硬地忽略才被劈頭震懾過的晴藍，目光瞥見未合上的暗格中躺著的那把槍，如果沒看錯，他的眼神甚至有點失望。
「姐姐……」晴藍朝著杰西卡的背影，最後叫了一次。
杰西卡帶著迷人至極的微笑悠然轉身，好像被著稱呼玷污一般，口氣厭惡︰「卑鄙的你，怎麼配那樣稱呼我？」
晴藍幾乎哽咽住，眼泛淚光，強忍著不哭出來，愣愣地看著杰西卡。
「還不快滾！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了你嗎？」。杰西卡再也忍不住，吼了出來。
「姐姐……你別生氣好嗎，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那麼，下跪吧。跪下來求我原諒，然後滾的遠遠的，再也別去見長孫智宸這個男人。」杰西卡依舊冷笑，挑高眉頭，滿滿的不屑，冷睨著晴藍，那眼神，好像她高貴的腳背上爬上了一條活蛆，帶著這世上最強烈的厭棄。「怎麼樣？做得到嗎？」。
晴藍呆住，如果光是下跪就能得到原諒，她可以下跪一萬次，可是要她一輩子不見長孫智宸，她……不確定自己做得到。那個男人，很任性，任性地闖入她的人生，任性地對她笑，任性地擁抱她，任性地親吻她，任性地對她說情話——我擔心你。
她有些認命地承認，自己被這四個形同魔咒的字眼虜獲，無法退縮，不能逃離。
或許有人會說，她虛榮。對，她承認，她就是虛榮。沒有在泥沼里打滾沾了一身黑泥的人，怎麼會體會出那個男人的誘惑力。
換一個男人，她或許都不會動心。可是，他是長孫智宸啊，他是那個讓杰西卡不惜掏槍索命也要得到的男人啊。這麼珍貴的人，說喜歡她，說擔心她。她憑什麼背著他說放棄？她有什麼資格背叛那愛意？！
「怎麼？膝蓋不能彎了嗎？」。杰西卡不掩嘲諷，看著她懷里抱著的那瓶洗滌劑，「真是可笑，原以為你會有多大出息，到頭來只不過是個只會洗衣做飯的家伙，我倒要看看，你和他能走多遠。」
「町，送客！」最後一次重復，杰西卡絕然而去。
町擋住晴藍的視線，讓她和杰西卡的背影阻隔，無聲地送客再一次上演。
晴藍一個腿軟，險些蹲坐在地上，感覺到町渾身散發出來的逼人氣勢，她強撐意志，腳步凌亂地離開。
回到自己家，男人還未回來，她的眼神頓時暗得沒有一點光亮，她靠在門背緩緩滑坐在地上，方才的一幕幕如同電影倒帶重放一般出現在眼前，只有強忍住才能遏制內心滔天的哭聲。
明明知道乞求不會有什麼結果，杰西卡已經不似從前那般純粹是個溫柔笑著的姐姐，那是她第一個收到零花錢的人啊，如今卻淪落到兵刃相見你死我活的下場，她不禁咬緊牙關。
第一聲嗚咽破喉而出之時，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落下來。那麼真實的寵愛，和內心無法形容的那股羈絆，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叫她無法撐下去。
視線的焦點落在玄關的那雙男士拖鞋上，她一邊止不住地掉眼淚，一邊酸楚無法自抑地一下一下捶著自己憋悶的胸口，抽噎著埋怨︰「你為什麼還不回來，我好難受，你知不知道！」
就在晴藍眼淚決堤痛哭出聲，與此同時，智宸正在處理手頭的事。
車子滑入地下車庫門口之時，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中年男子。晴藍的繼父，劉虎芹。
他調查過這個劉虎芹，此人「履歷光鮮」，隨便說出一條來，都令人發指。智宸當然沒有把這種角色放在眼里，他已經命令禁止晴藍和家人過分接觸，身為他的女人，如果連這點基本都做不到，覺悟未免太差。
幾天前管理員曾經電話給他，聲稱門口有一個陌生男子徘徊，那男子私下里拉住了公寓保潔員，詢問這里有沒有姓沈的女佣。智宸想起那日她回家休假之事，律師的大腦往後推算一番，迅速找出線索，問管理員那日台風天，晴藍有沒有帶走帶有公寓標記的雨具，他那日在藍星百貨門口將她拖上車，她手里分明提著公寓特殊配備的雨傘，那傘在他怒極之下一把扔掉了。
管理員仔細回憶一番，回答︰「那天刮著很大的風，除了雨傘之外，我還另外給了沈小姐一套雨衣。」
果然。男人心中有了分寸，那天他只看到她撐傘，並沒有看到雨衣，想必是被她粗心落在家中。聿家門口仍然記憶猶新，她明目張膽地回家安然無恙地回來，定是期間沒有遇到劉虎芹，而劉虎芹並未放棄尋找她，發現她回家後又立即離開，那火爆脾氣定然發作，智宸雖不清楚其中到底如何，但也能按牌理推算出七成。
那套雨衣，想必就是引來鴿子的碎面包屑了。
前幾日他禁止她下床，擔憂她的身體是原因之一，其二就是為了避免她和繼父撞面。如她和他一同出門，經由車庫當然不會遇上她繼父，可她平日出行，都習慣從大堂走，這棟公寓如此顯眼，來來往往進出之人非富即貴，劉虎芹做人雖差，但小聰明無數，要她不被發現，除非老天站在她這邊。
好在壓了她三四日，劉虎芹的「哨崗」終于撤了，這老男人相當沒有耐心，凡事三分鐘熱度，結果和智宸構想中的一樣。只不過他竟然醒悟過來，以為晴藍會有車代步出行，並不從大堂出入，將「哨崗」搬到了地下車庫入口，這倒是智宸意料外的。
都說他小聰明無數，看來真的不笨。
無視劉虎芹在看到布加迪駛過時流露出的貪婪和艷羨，智宸按了控制鍵調整後視鏡角度，硬性叫那個男人從後視鏡中消失，冷哼一聲，最後在自己的車位停下車，保安室從監視器中見到他的車子已經叫好了電梯等他，他下了車直接走入電梯，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安室。
剛掛了電話，手機再度響起來，「我是長孫智宸。」
「長孫先生，杰西卡小姐回來了。」
智宸當下心神一凜，頓了頓，才反問︰「見過沈小姐了？」
「是的。沈小姐進入電梯後，監控里看到她一直捂著嘴巴，非常傷心的樣子。」
心念一動，他按了杰西卡的樓層，連再見也沒來得及說就掛了電話，電梯一到，行色匆忙感到杰西卡家門口。
大門敞開著，像是早知道他會來，做好了準備等他上門一般。
町正在指揮下屬搬運文件和槍械，見到長孫智宸，恭恭敬敬地行禮，對于他家女王大人的「新郎」，當初女王只給他兩個選擇——表現地像條狗，或者，殺了他。
町選了前者。
將整棟房子環視一圈，家具雖大致未動，但以那足以閃瞎人眼的光澤度，想必那些漂亮的人偶已經把杰西卡的指紋可能出現的地方完全消除。書架整體四十五度角偏移，整個槍械室等于大開等人參觀。
智宸徑自步入槍械室，一頭白發的杰西卡首先闖入眼簾，卷發被燙直，扎成緊貼頭皮利落的貴族馬尾，凌厲中又透著無盡的嫵媚，搭配她那傲人的身材，簡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杰西卡正在擺弄她的狙擊槍，听到背後有腳步聲，猛地回頭，今天第二回拿槍口瞄準人眉心。智宸從鏡面效果的槍械暗艙門看到自己眉心的微微晃動小紅點，神色緊繃，一點也不懷疑自己下一秒鐘就會被爆頭。
他這次不光引來顧周昂給她惹麻煩，還和她「妹妹」上了床，兩條罪狀，足夠他死一萬次。
久別町的黑名單七年後，他的名字恐怕又要再一次進入那張淺短的名單了。
町要殺的人，永遠只有那麼三五個。因為那名單每一刻都在更新，若要細數死在町手中具體的人頭數，恐怕長草的墳頭會從這棟公寓一直排到聿燁霖的山間別墅。
「你要走。」疑問句，肯定語氣。
听他開口，杰西卡頓覺無趣，隨手將狙擊槍丟進町懷中，雙手交叉抱胸，嬌俏地輕哼一聲，「怎麼？這麼快就來興師問罪了？」
「怎敢？」男人回答地不卑不亢。
管理員不會無緣無故打電話給他，這本來就超出了他的工作範疇，其次，他沒有那麼「好心」。他會笑著告訴晴藍杰西卡的行蹤，做出這種雞婆的事，如果沒有一把槍頂著他褲襠，就見鬼了。
杰西卡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枚小巧玲瓏的遙控器，遙控器一頭套在她細白的中指，甩啊甩，嘴角的笑是認定男人已經猜出她設圈套的標志。她最愛他的聰明，和他對手很刺激，但也最恨他的聰明，他腦海里永遠裝著上萬個答案，準備隨時解答你丟出的難題。
這就好像猜謎語，你才把謎題說到一半，他就已經給出了正確答案。和他斗智，從來都是一件自找沒趣的事。
智宸看清了她手中晃動的那枚遙控器，不禁大驚失色，「你瘋了嗎？！」
「安啦安啦，只不過是一磅重的炸彈而已，就算我按了遙控器，爆炸也控制在大堂範圍，雖然可惜了英俊可愛的管理員同學炸成碎肉，不過離整棟大樓倒塌預計還有十五分鐘，你有的是時間跑到樓上把她救出來。」她的語氣，稀松平常好似在菜市場挑蘿卜白菜一般，嘴角不掩壞笑，調皮地沖男人眨眨眼楮，遙控器仍然在她中指轉動。
這女人!才謝過她大度，如今卻反悔了，看來他還是太天真了，竟然會相信她當初對兔子口出惡言是好意推波助瀾而明哲保身的退出！
被甩了！
智宸腦中不斷旋轉著這三個大字。
見他真的生氣了，她仍然還是覺得無趣，戲謔的表情收了起來，遙控器停止轉動，變戲法一般從她掌中消失，「沒意思，我隨口嚇唬兩句，你還真的相信，我的人品有那麼差嗎？」。
見她停止玩鬧，智宸說不出是放下心還是覺得憋悶，因為喜歡上兔子這件事，或許會在未來成為一個把柄，緊緊地被杰西卡握在手心，哪天她若是心情不好了，鬧點小脾氣，恐怕就不止是腥風血雨這麼簡單了。
町將最後一把槍收進保險箱，沉聲提醒道︰「小姐，是時候離開了。」
聞言，杰西卡拍拍手，叉腰對黑著臉的智宸笑了一個，最後要求道︰「eon！親愛的，生活中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最多算是調劑，我那麼善良，怎麼會罔顧那麼多無辜的生命，做那麼無聊的事。」
她腰肢款擺，走過去，雙臂霸道地圈住智宸的脖頸，甜蜜地笑著，表情像足了天真的小女孩，「我就要走了，不來個吻別嗎？」。
男人眼神無奈地看著嬌艷無比的她，嘆息一聲，雙臂將她圈在懷中，「杰西卡，我不是討厭你，而是喜歡她。僅此而已。」
杰西卡抱著他的腰，眼神對上町的冷漠，粲然一笑，示意他忍耐掏槍的動作，聲線染上笑意，緊了緊雙臂，問他︰「你確定你的那份喜歡，是真的？」
智宸松開她，對上她探究的目光，頗認真地回答道︰「要命的就在于，我也分不清那是真是假。」或許就是那份亦幻亦真，才叫他沒辦法分辨自己的心，拿不出足夠的理由拒絕杰西卡。
杰西卡微愣了一秒，但很快用笑掩蓋過去，墊起腳尖在男人嘴邊落下輕輕的一吻，「或許在死之前，你能告訴我這答案。」
她笑得像個小孩子，天真無害，最後聳了聳肩，一邊朝出口走去，一邊回頭對他動動手指，用唇語對他說了聲︰再見。
她做到了最瀟灑，智宸也不遑多讓，笑著目送朋友。
町沒有任何表情，在杰西卡轉身的那刻，強硬地阻擋了智宸的視線，提著最後一只保險箱跟在杰西卡後頭離開。
智宸打量了一下四周，偌大的槍械室如今空空如也，散發出人去樓空的蕭寂，他模了模鼻子，跟著離開。那只兔子怕是早已哭成了淚人，杰西卡的演技向來毫無破綻，他若再不去安慰，恐怕她會直接「縮水」。
帶上這空置掉的豪宅大門，智宸往電梯走去。
耳邊響起了直升機螺旋翼扇動的聲音，想來杰西卡一行人是通過直升機轉移那些武器，螺旋翼扇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整棟大樓跟著輕微震動起來。
此刻的大樓樓頂，町帶著黑色的墨鏡指揮下屬搬運保險箱，大樓邊緣的靠欄邊，杰西卡白色的馬尾跟著空氣流動在半空中狂舞，仿若邪肆的魔女附身。
她冷眼看著樓下，有行人听到直升機巨大的引擎聲，抬起頭來往天上看。那些身影如此微小，和動動手指就能捏死的螻蟻無異。
「真是惡趣味，別借機接近我，我可不需要什麼安慰。」她逆風狂傲地發出一聲不屑的笑聲，並不長的一句話，被強大的氣流分裂成無數個破碎的字眼。
町站在她身後，表情沒有任何松動，在狂風中將她驕傲的口氣全部听進耳里，他並沒有安慰的意圖，她被那個男人傷了也不止一次兩次了，他已經習慣，但她卻好像還未習慣。
那一磅重的炸彈，從一開始就不是個玩笑，或許她有過「成全」的念頭，可誰都知道，這天底下沒有比「凰莽」家大小姐轉念更快的人了，町了解她的反復無常，就和了解她那可悲的自尊心一樣深刻。
「我只是提醒您，要起飛了。」
町平淡無波的提醒，甚至不指望在狂風中這種分貝的話語能被听見。但杰西卡笑著轉過頭來，對他招招手，笑得邪肆狂魅，勾勾手指頭，用口型命令道︰「抱我。」
町走到她身邊，輕松將她一把抱起，她的銀發吹散成蒲公英，貼在他五官深邃對臉上，甚至覆蓋住他的墨鏡阻擋視線。那些發如同水母的觸手，是最柔軟古老的復仇。
杰西卡習以為常地待在男人的臂彎中，中指上轉動著遙控器，血色紅眸隱匿無波。
町堅定不移地抱著他的女王走上飛機，臉上帶著笑。即便她下一秒改變主意按下遙控器，他也一點不會意外。
呵呵，那樣，才更像他的女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