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風雨卷了滿地的殘花敗葉，幾只雀兒在枝頭引喉高歌，斑斑陽光在羽背上跳躍，空氣中是殘留的花香。
方青燃推開窗戶，深深呼吸了下那香氣，沉郁已久的胸臆也翻騰起一絲喜悅。
丫鬟堇色端來洗漱的東西，瞧著她的臉色小心地道︰「大小姐，前院傳話來說，老爺請您過去。」
方青燃眉頭蹙了下，臉色瞬間沉暗下來。
堇色識趣地住了口。
洗漱後，方青燃順著回廊向正廂房走去，剛到門前，房間里突然傳出女子的啜泣聲，壓抑著，「……為什麼要眉兒去？她不過才十四歲，還不到嫁人的年齡……」
男人惱怒而無奈，「你說怎麼辦？當年方家和皇甫家有約在先，再說，將軍府是我們能惹得起的麼？」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何嘗舍得？那樣一個豪門，縱然有錦衣玉食，卻要面對一個重病在床之人！唉，只是，眉兒不嫁，誰又能嫁？」
女人窒了下，想要說什麼，想必被男人止住了，嘆息道︰「不要多說了，我已經對不起她了，更不能對不起燃兒，你就應了吧！」
女人沉默了。
方青燃靜靜地站在門外，臉色自然。堇色機靈，喊了聲，「老爺，大小姐來了！」
房間里靜默了一會兒，男人道︰「進來吧。」
方青燃走了進去，只見書案後坐著一個中年人，清雋儒雅，威儀天成，依著他的是個溫雅的婦人，低著頭。
方青燃低眼不動，方老爺有點尷尬，不過已經習慣了她的冷漠，瞧著她與那人幾分相似的眉眼，心頭像被根針刺的一般，銳銳的痛，嘆了口氣，道︰「燃兒，這是方家的一件大事，爹爹還是先讓你知道，皇甫將軍下聘來了。」
方青燃眉尖動了下。
方夫人又輕聲啜泣起來。
方老爺皺眉，「這是……你娘定下的，不過，如果你不願意，爹爹不會逼你，皇甫家，便讓眉兒嫁吧。」
頓了片刻，還是沒有听到只言半語，不禁悲哀而無奈。十多年了，她不再叫爹爹，也不再說一句話，而那眼眸里流露出的陌生和冷漠，還有一閃即逝的怨恨讓他心驚肉跳，甚至冷汗涔涔。
這些年，他百依百順，盡最大的能力給她最好的，寵她，疼她，卻不敢面對她，他害怕那眼眸里的淡漠。如果，那天沒有發生，如果一切可以重來該多好？
他無力地擺擺手，「回去吧。」
方青燃沒有猶豫地轉身就走，听得身後的啜泣聲更大了，嘴角輕扯了下。
轉過回廊，一個丫鬟過來行禮道︰「大小姐，韓公子在後園等您。」
方青燃眸中閃過一點亮光，加快了腳步。
花園里梨花桃花開的正旺，朵朵簇簇，或雪白，或粉紅，如霞似雪堆砌于枝頭。一個藍衫少年焦急地往園子口張望，他身材頎長，眉目俊美，是個溫雅如玉的翩翩美少年。
方青燃的唇角勾起，正要移步過去，一個粉蝶般的人兒飛過去。
「爍哥哥！」正是方家二小姐方青眉。
韓爍先是一愣，隨即很自然地握住她的肩，溫聲道︰「眉兒，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方青眉搖著頭，大眼楮里蓄滿了淚，搖搖欲墜，「不是，不是……，」她抬臉，「爍哥哥，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韓爍點頭道︰「自然，是不是又惹你姐姐了？」揉揉她的頭發，認真地，「你姐姐不過性情淡些，其實心里是在乎你的，你認錯便是。」
方青眉臉色變了變，咬著唇，頓了片刻，道︰「爍哥哥，你說是姐姐好，還是我好？」
韓爍失笑，「你們性子不同，各有各的好。」
「可是，爹爹寵她，好多人都讓著她，就連你也是！」方青眉語氣中有點怨懟，「你們都對她好，那我呢？」她揪住韓爍的衣襟，「爍哥哥，爹爹讓我嫁人！我不要！」
韓爍驚愕地，「怎麼……」
方青眉繼續道︰「爹爹偏心，明明姐姐可以嫁的，可是偏要我嫁。爍哥哥，如果嫁人，我就要嫁給你，你娶我好不好？」
韓爍愣住了，這才察覺軟香在懷，少女特有的體香沖入鼻息間。慌亂地，他試圖推開她，「青眉，不要亂說！」
方青眉淚眼婆娑，「難道，你不喜歡我嗎？你真的喜歡姐姐那樣冷漠的人？我知道，你是因為可憐她是不是？」
「眉兒！」韓爍想要阻止她，卻面對她梨花帶雨般的嬌柔有點手足無措。
這邊，方青燃靜靜地看著，兩人拉扯的場面，曖昧而刺眼。袖里的手指緊緊地掐入了掌心，卻不覺得痛。
你瞧，娘，當年你失去了爹爹的愛，導致你萬念俱灰，以死成全了他們，而多年後一切再一次重演，她的女兒又奪走了女兒最牽掛的！我們母女真的很失敗！
她慢慢地轉身，堇色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不禁心疼，恨恨地向那兩人斜了眼，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面。
回到房間，方青燃靜靜地坐著，目光漫漫地落向窗外，溫暖的陽光此時卻帶著寒意。
她微微勾唇，帶著絕裂，一如昔日的冷漠，那眸已經暗淡，幽深得看不見底。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有聲音，堇色卻清楚地看出那是一個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