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燙傷最初的疼漸漸過去,只覺得四肢脹脹的喬然被言楚抱著,有些不自在。
「子辰……」被放平時,她朝簾子外叫。
「閉嘴,不想變成丑八怪就給我安靜些。」言楚低低的喝。
一時間,喬然恍惚又看到了那個凶凶的言楚,以及和拒絕她第一次表白時一樣的用詞——「丑八怪」。
「可我不喜歡你,丑八怪。」當時他就是這麼說的。
喬然眨眨發澀的眼,「可我就算再丑也和你沒關系。」忍著疼,她坐起身,想下床。
「……」言楚手里動作停頓一下,像是在調節情緒似的,隨後就在喬然腳快沾地時,他說,「安子辰在內科呆久了,二級燙傷怎麼處理估計早忘了,現在別人都在忙,要麼你乖乖躺著讓我給你處理,要麼你起來走出去然後傷口自然惡化,你選?」
言楚出的選擇題從來都只有一個備選答案,就是他想要的那個。
還沒等喬然做出反應,言大夫直接一剪子把她褲子剪了。
「嘶……你!」褲子下面的傷口被踫到,喬然疼。
「我怎麼了?」 嚓一下,喬然t恤的下擺直接剪。「縴維粘連,不利于傷口愈合,怎麼樣,現在想好是我給你治還是你自己出去了嗎?」。
喬然臉紅紅的拿手護著腰,想把腿蜷起來卻脹脹的不行,只能眼見著手拿剪刀的言楚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
腿上、外加腰上胳膊,到現在為止一共出了七處水泡,拿酒精給傷處降過溫後,言楚看了喬然眼,拿起一根針頭插在一次性針筒上,「把眼楮閉上,我要給你挑泡了。」
如果剛剛的喬然還在刻意的和已婚男士避嫌,那現在在她眼里,言楚就是僅存唯一的救星。
她暈針。
「不弄不行嗎?!」一想到那根細細的東西一會兒要插到自己身體里,喬然身上的汗毛就一根根直豎起來。
「怕就抱著我別看,一會兒就好,我保證不疼。」
喬然有些看不清言楚了,凶的時候他和當初最討厭自己那陣沒什麼分別,可溫柔起來,有恍惚回到那個讓她迷戀多年的鋼琴王子。
啵……
「啊!」腿上的丁點感覺來襲,喬然就在控制不住,直接抱上了言楚的腰。
「好沒好?好沒好?」
此時,全世界仿佛就只剩下喬然、言楚,他手上那根針以及喬然嘴里的這個問題了。
「快了。馬上。別怕。」
難得,言楚的耐心竟堪比在幼兒園工作的老師。
當喬然後腰上最後一個水泡被處理完時,燒傷科的大夫總算到了一個。
小大夫檢查了下喬然的傷情,再看看言楚,「行啊,言大夫,全能,正好我們科忙的四腳朝天,你來幫把手吧。」
言楚並沒理會小大夫的玩笑,他拉了拉喬然的衣角,「我只是把傷口大致處理了下,具體你看用下什麼藥,還有大約多久能好,有什麼注意事項和我說下。」
「和我說就好。」鼻頭早哭紅了,深覺自己丟人丟到家的喬然啞著嗓子說。
言楚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沒事,算個輕二度,看著挺嚇人哈!」剛搶救完病人,小大夫身上像散了架,卻不忘和喬然開玩笑,「但我告訴你,其實沒啥大事,就是結痂時難受了點,中間過程癢了點,前期疼了點,其他真沒什麼事。」
喬然眉毛動動,有點抽筋。
「上你的藥吧!」手拿膠皮手套,一下子拍在小年輕後腦勺的言楚說。
喬然還是被言楚抱出急救室的。
身上的傷上了藥,活動起來並不方便,喬然胳膊繞在言楚脖子上,臉有點紅。
「子辰呢……」一到外面,她眼楮四處找著安子辰。
正準備離開的小護士听到她叫,回頭,「安醫生那兒的病人等的直發飆,他趕去滅火了。」
知道安子辰也是從門診直接趕來的,喬然「哦……」了一聲,指著他們園長推來的輪椅對言楚說,「你把我放那上面就行了。」
「她傷在身後,坐不了那個,你們還回醫院就好。至于她,」言楚看了眼懷里的人,對同樣受到驚嚇不清的幼兒園園長說,「我負責送回家。」
「爸爸爸爸我跟你一起回我要照顧小喬老師!」一和言楚說話就正常的丁丁這次何止正常,簡直是提速,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突說了一氣。
一路就忙著照看妹妹的豆豆說,「爸爸,我也要替丁丁得過且過。」小孩子不會背成語,把將功補過硬是被說成了什麼。
高出孩子大半個身子的言楚低頭看著豆丁,「你們跟著老師回學校,晚上爸爸會要同事接你們,這幾天就別回家了。」
被發配的豆丁一臉委屈,但終究拗不過當著一眾人面,直接抱著喬然走掉的言楚。
「你真沒必要這樣。」越想遠離就越靠近,喬然有些力不從心。
「怎樣?抱你嗎?或者你想自己下地走,和大家展示下你與眾不同的著裝?」言楚一說,喬然這才想起,自己好好的衣服已經被剪了,兩片的樣式讓她後背一陣發涼,不由自主的,她往男人懷里縮了縮。
喬然沒看到,那個男人正用自己發現不了的方式,表達著自己不錯的心情。
安子辰拿鑰匙開門時,喬然正獨自一人趴在臥室床上。
鑰匙是她剛搬來時給自己的,放在口袋最里面,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拿出來用。
安子辰收起鑰匙進屋,看下四周,松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心里總歸是在害怕著什麼。
「喬喬……」他推門進到臥室,小聲叫了下喬然。
床上的人哼唧一聲,說,「言楚你輕點,疼……」
喬然在做夢。
安子辰周身一震,他悄悄坐在喬然床邊許久,只是看著她。
腿上和腰上的藥剛換過,安子辰伸手想模,被喬然哼了下「疼」,就收回了手。
上午的後半段,他沒親身參與,但言楚身穿手術服,英雄抱得美人歸的事情,他已經不知從多少個醫生護士嘴里听到了。
也許只有他們科室的那幾個還記得,這「美」是他安子辰的未婚妻。
「喬喬,對不起,或許,我永遠成不了幫你的那個人。」他拉起喬然的手,把鑰匙輕輕放了進去,「我想我該給你個機會重新選擇。」
安子辰走了,走時,他看了眼臥室床頭桌上放著的那碗清熱湯,苦笑︰明明早到的他,為何最後總淪為她生命中遲到的那個?
醒來的喬然不是沒看到鑰匙,鑰匙意味著什麼,她知道。但現在的她實在沒心情去整理她和安子辰的事,特別是受傷幾天後,言楚把豆丁接回來,四人生活的關系一度讓喬然迷茫不已。
這天下午四點,喬然正坐在臥室里拿藥膏擦著腰上的傷。
言楚的藥膏很有效,涂了近一星期,痂已經結的差不多了,只是棕黑色的一片,看上去很難看。
喬然涂了一會兒,有個地方總夠不到,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開門聲,喬然心里一緊,還沒等她整理東西,蹦蹦跳跳的豆豆已經拎著書包進來了。
「咦,喬老師你在涂藥膏啊,爸爸,喬老師又在涂藥膏,你快來幫幫她!」
豆豆是喬然的一件心病。
本來涂藥是在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可自從有次豆豆發現喬然自己涂藥不方便後,他總自告奮勇的去搬言楚這個救兵,就像現在一樣。
言楚把懷里的丁丁放在地上,施施走進臥室。「自己涂的勻?」
「差不多……」喬然往後縮。
「差不多還是差,」言楚拿起床上的藥膏,朝喬然一招手,「過來。」
喬然想拒絕,可豆豆拉著丁丁,兩個小女圭女圭眼楮眨都不眨一下的趴在床邊看,丁丁更出聲說︰「喬、老、師、要、听、話、爸、爸、抹、了、藥、膏、喬、老、師、就、死、不、了、丁、丁、就、不、傷、心、了、不、然、丁、丁、難、過、死。」
小丫頭說完,還煞有介事的眨了眨眼楮。
喬然算死心了,本以為孩子在他們能少些尷尬,可現在她知道,孩子在,她被吃的更死。
臉埋進枕頭里的喬然拼命忽略去想那只手的主人是誰,可越不去想,細長手指劃過肌膚的印象就越深刻的烙在喬然腦子里。
她苦惱的揪著枕頭,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處在哪個狀態才是對了。
言楚抹好藥膏,看著和枕頭作斗爭的女人,會心一笑。「丁丁,今天爸爸去買滿記的燒刀丁給你們吃怎麼樣啊?」
「好哎,爸爸萬歲,總算不用吃爸爸做的清水湯面了……」丁丁沒叫,吃了幾天沒味湯面的豆豆先歡呼起來。
恢復意識的喬然回頭看著樂開花的豆豆,心里跟著回憶起那碗面的味道——鹽少了,竟還加了糖,味道的確不怎麼樣。
九月二十五日,喬然燙傷的第十二天,結好的痂七七八八掉了大半,新長的女敕肉和舊痂並列在一起,斑駁的像夏天重重的樹影。
上午,喬然起床後換了件長袖小衫就鑽進了廚房,沒一會兒,一碗壽面就熱騰騰的出鍋了,白中透黃的荷包蛋放在面上,喬然眼楮酸酸的,今天她就正式滿二十七周歲了。
人一生,只有這一次二十七歲的生日,在這天,她不想想什麼和某個有婦之夫的迷茫關系,她也不想想那串被退掉的鑰匙,她只想自己好好的過這麼一個生日。
飯桌旁,正打算吃面的她突然听到門響。
這個時間會是誰呢?
放下碗,喬然去開門。
一個心形蛋糕,上面燃了好多細蠟燭的心形蛋糕先跳進了喬然的眼楮。
她捂著嘴,听著言楚輕輕和她說那句「祝你生日快樂」。
「你不該來。」理智告訴她清醒二字,喬然呼吸有些重。
「現在不來,晚上兩個小鬼頭回來蛋糕你可就吃不到幾口了,瑪莎家的提子口味,不知道我記錯沒有。」
喬然怎麼可能忘,瑪莎家的提子味蛋糕,自己二十歲時纏著爸爸許久卻沒買到的那個,最後還是那個吃了一串提子的男人圓了自己二十歲的夢——一個充滿提子味的初吻。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回身進屋,再和這男人多呆一會兒,喬然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管得著她的心。
可喬然忘了一件事,腿上有傷的人轉身不能太急,太急的結果就是……
啊……
蛋糕直接被她一手勾到了地上,「……對不起……」
看著被女乃油壓滅的蠟燭,喬然低著頭說。
「你從來沒對不起我什麼……」男人的聲音像下了魔咒一樣,一下讓喬然動彈不得了,「甜嗎?」。他抓起喬然沾了女乃油的手,放進她嘴里。
甜……
喬然點頭。
「我也嘗嘗。」男人說著話,臉越靠越近。
他的呼吸熱熱的,比他們的第一次記憶還熱許多,吹在喬然唇邊燙燙的。
喬然眨了兩下眼後,慢慢閉上。
心一旦淪陷在了一個地方,就再難解放了。
提子蛋糕味道的吻,和提子味那個有些不同。
好像更甜了。
喬然的手在男人背後收緊。
咚咚咚,幾聲高跟鞋的聲音,隨即停在了喬然家門口。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一模一樣的台詞,令時隔幾年的兩個吻有了同樣的結果——無疾而終。
喬然睜眼,看著她。
蘇喻,對她來說夢魘一樣的女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