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我才從頭腦脹痛和腰酸背痛中醒來,揉著麻痹的肩膀爬下床。
精心梳洗一番,換上為新婚準備的火紅色裙裝,散開黑色的長發,在鏡子前反復確認過眼角的淚痕和臉上的憔悴都被化妝品遮掩好,艷光照人得足以去參加酒會,我才走出房門。
光亮可鑒的白玉蘭花紋理石地面,映著火紅色的裙擺搖曳。
我繞過樓梯轉角,只見老爸和景漠宇坐在餐桌前面看晨報,前者一見我下樓,頓時眉開眼笑,吩咐玉媽上早餐;後者則繼續屏氣凝神看報紙,仿佛我只是個陌生人,甚至比報紙上那些陌生人更加無關緊要。
瞥了一眼他手邊厚厚的一疊報紙,我坐在爸爸旁邊的椅子上,面對著景漠宇說︰「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一覺睡到現在,等我很久了吧?」
「嗯,還行。」景漠宇敷衍我的時候,眼光根本沒從報紙上移開。
早餐一道道端上來,老爸用力咳嗽了一聲,雖說他已經不做大哥好多年,咳嗽聲的霸氣和威嚴仍是不減當年。
景漠宇放下報紙,整理好交給玉媽,才輕描淡寫掃了我一眼︰「吃飯吧。」
「好,聞起來挺香的,肯定很好吃!」
我眉開眼笑端起我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自以為可以緩和一下餐桌上的尷尬氣氛。可惜,偏偏有人不給我面子,老爸一動不動,擺出一張好像有人欠他幾千萬的臭臉。
「玉嫂,一會兒把漠宇的房間收拾一下,他那間房留著也沒什麼用,裝修一下,改成嬰兒房。」
我偷偷看了一眼景漠宇,他沒有任何表情,不疾不徐一口一口喝粥。
既然當事人都沒意見,我干嘛多事,何不好好等著看那個口口聲聲「不會跟妹妹同床共枕」的男人晚上睡哪。
沒多久,老爸又開口了。「恩,我不管你和那個女人什麼關系,我以後不想再看見她,是你處理,還是我親自處理?」
「我會處理。」
「好!」
我仍舊置身事外,專心喝我的粥,誰知老爸還沒完沒了了。「還有,你今天去公司把工作安排一下,明天和言言去度蜜月,抓緊讓我抱孫子。」
我差點沒被皮蛋瘦肉粥噎死。
對于老爸一個又一個無理要求,景漠宇終于忍無可忍了,放下筷子,「爸,我手上有個工程正準備驗收,礦山那邊也有人遞消息,說是最近上面要來人,一旦有問題,下面的人處理不了。」
「能有什麼問題?就算有問題,我也會親自處理。」
景漠宇再無下文。
為了表明立場,我堅定地挺身而出替我老公解圍。「爸爸,我下個月還要考試呢,哪有時間度蜜月?!」
「考試?什麼考試?我找人給你擺平。」
「不勞煩您老人家啦!」我笑嘻嘻湊到他旁邊,手繞上他結實的手臂︰「度蜜月多麻煩,要走很遠的路……爸爸,不如你找個地方去旅旅游,玩個一年半載的,讓我們兩個人過過二人世界,你看好不?」
「你這死丫頭,真不孝順,剛有了老公就想把我這個爹掃地出門。」
「你不是早就不指望我孝敬你了,有我哥……」我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改口,「有我老公孝順你就夠了。」
「……」
「我吃好了,」景漠宇優雅地起身,淡淡地說,「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看看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瘦肉粥頓時沒了濃香,我丟了筷子,收起了臉上硬裝出來的歡笑,說真的,再笑下去,我臉都要抽筋兒了。
「爸爸,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你別管了。」
「我不管?!我不管,他能好好跟你過日子麼?!」
「我知道,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可他也是你兒子,這二十幾年,他把你當成親生父親,什麼都听你的,甘情願為你做了那麼多事,你也要考慮一下他的感受啊!」
「誰說我不考慮他,我要不考慮他,怎麼會用絕招?」老爸嘆了口氣,換上語重心長的口吻。「言言,我答應過你媽媽,一定要讓你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我不能食言。不然,我以後在黃泉路上見到你媽媽,她會罵我的。至于漠宇,爸爸決不會虧待他,我已經決定了,以後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他,也包括你。」
在老爸心里,他沒有虧待過景漠宇這個養子,把自己辛辛苦苦賺下的全部家底都給了他,可能在外人眼中,也這麼認為吧。
但我清楚,景漠宇何嘗不是為了爸爸的事業,付出了心血,出賣了靈魂……
這些往事,這些前因,要從我老爸的創業史開始說。
倒退三十幾年,道上混的沒人不知道景天昊三個字,他是出了名的黑道大哥,做事專斷,霸道,但他也很講義氣,手下有一幫甘願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後來,和諧社會到來了,黑道不好混,他帶領著手下一幫兄弟,開始轉入正行,經營娛樂業,建築業,事業做的有聲有色,財源廣進。但在紅塵中打滾多年的他,卻始終沒有找到真正中意的女人。
三十五歲,他遇到了讓他真正心動的女人,軟硬皆施把人家良家婦女弄到了手,漂亮的良家婦女自然就是我媽媽。
據叔叔們說,起初人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可耐不住老爸掏心掏費對她好,也就認了命。
後來,老爸眼巴巴等著漂亮老婆給他生個大胖兒子,不想醫生卻告訴他,她先天性心血管狹窄,十分嚴重,別說生孩子,跑個步都有可能心髒病發。
他當機立斷打消了抱兒子的念頭。
一年後,他們去了孤兒院想領養個孩子,媽媽一眼就喜歡上了一歲大的小男孩兒,據說男孩兒天生的帥哥胚子,白淨淨的臉蛋兒,水靈靈的眼楮,活月兌月兌一個天使,媽媽抱著他左看右看,舍不得松手,動情得哭了。男孩兒小小年紀竟然懂得憐香惜玉,拿出小手絹,給她擦眼淚……
媽媽頓時破泣為笑,潛藏在心底的母愛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口口聲聲要有這樣的孩子,她命都可以不要!
爸爸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孩子給她抱走了,取名景漠宇。
三年後,我媽媽意外懷孕,爸爸苦口婆心地勸,媽媽就是不肯听,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
懷胎十月,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寸步不敢離。臨產那天,他在她身邊緊緊攥著她的手,嘴里不停地說︰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終于,他們逃不過宿命。
我來到了這個世界,可我的媽媽,終因心髒病突發,離開人世,走的時候,她輕輕攥著我的小手,她說,能為他生下一個真正屬于他們的孩子,她不後悔……
爸爸守著我和媽媽在產房里坐了一整晚,誰也不讓靠近,反反復復只說一句話︰「是我的錯,是我作的孽太多。」
一夕之間,他頭發全白了,蒼老了十幾歲,景漠宇在旁邊默默看著,只有五歲的他,依稀間明白了什麼,幼小的心靈已然決定要承擔起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許多年以後,景漠宇曾對我說過︰他不是個好人,除了殺人放火,他壞事做盡,但沒關系,就算他死後下地獄,也要讓老爸可以安享晚年,讓我這個寶貝妹妹過的開開心心,有自由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到頭來,他得到了什麼?
他的父親和他月兌離父子關系,妹妹名正言順做了他的老婆。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我從他日漸淡漠的臉上讀出了無奈。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心再捂熱,讓他知道,我們是愛他的——因為愛,才會佔有,這一向都是景家的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