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楊氏得了婆母囑咐,又看日頭快要掛上中天,已經是準備中飯的時辰了便加快手中動作。唐荷看她忙碌,便禮貌提出給她幫忙打下手。
「哪里有讓客人做活的道理。」周楊氏推辭。
「我其實不會做菜,多的我也做不了。」唐荷老實承認,「怕你忙不過來,我就打個下手,把菜繼續擇了洗干淨,給你切切蔥姜辣椒絲。」
多一個人幫忙確實會從容些,且農戶人家親戚之間也沒有那麼恪守主客之分,故周楊氏略作考慮,就連忙稱謝。「青菜我已經擇好了,洗淨瀝水就成。豇豆需要過滾水焯一焯,我看……」轉頭在廚房打量,有了主意,「我先把米淘好放小灶上煮飯,小灶柴火也旺,飯熟得快。等小灶空出來,你把鍋端上去燒開水。這邊我用大灶,先把一個芋頭扣肉給隔水蒸熟嘍。」
芋頭綿實,扣肉軟膩,互相搭配碼在大碗里,隔水大火蒸熟了,起鍋撒上蔥花,筷子夾了吃一口,入口即化,保準口齒生香回味無窮。因為長期油水缺乏以致對肥肉生出深切熱愛的唐荷,肚里的饞蟲頓時被勾引,高高興興地應了聲。
大人要干活,得把小女圭女圭們先安頓好。唐荷又從自己的百寶袋里掏出兩個陀螺,拿了線繩教兩個孩子玩。
「桃桃乖,不要一個人亂跑。」親親小女孩,又囑咐小男孩,「土豆娃是哥哥,要照顧好妹妹哦。」
得了兩個孩子的保證,唐荷也時不時從廚房往院子里望一眼,見他們玩得不亦樂乎始終沒有走遠,放下心來。
廚房里蒸汽氤氳,菜香四溢。唐荷除了打下手,興起還做了唯一的拿手菜︰土豆泥。
老人家口齒動搖,最喜歡吃綿爛不用咀嚼的菜。周老爺子看到菜盤子里一攤豆泥餅顏色金黃,又撒了蔥花和焯過的胡蘿卜碎末做點綴,單是外形就興起品嘗,夾了一筷子略嘗,完全沒有土豆本身的澀味,忍不住又多吃了幾口。「這個好,又粉又爛,味道還香,七妞同我一樣牙齒不好咬嚼,你也多嘗嘗。」
周楊氏醒覺,站起身給老爺子和唐周氏把菜添進飯碗里,又笑著說道,「我做了一桌子菜,也沒得老爺子一句夸,小荷就做了一道土豆泥,趕好做到您的心坎上了。幸虧這半天處下來我對她喜歡得緊,不然我听老爺子光夸她,心里不得酸死了。」
「哪里有讓客人下廚的。」周徐氏嗔怪道。卻也拿起筷子跟其他人一樣嘗一口。「確實不錯,我第一次看到把土豆做成泥的。」
唐荷原本吃扣肉吃得歡暢,見大伙兒話題落到她的土豆泥上,趕緊咽下食物,「我只會做這一個。還是因為懶,先把土豆切小塊放水鍋里熬,不小心煮得太爛,放油鍋里再炒就成泥了。」老老實實承認此菜最開始源于意外。
「我閨女不會做菜,」雖然此時眾人對唐荷交口稱贊,唐李氏卻有一種很羞愧的感覺,雖然覺得閨女嫁入周家已經無望,卻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早些年咱家勞力少,小荷跟著她爹和大哥一塊地里做活,我就沒給教灶上的事。現在眼看年紀不小了,正兒八經的菜炒不出一道,嫁到婆家非給嫌棄不可。我發愁著呢,回去我非發狠練練她不可。」
唐荷前世一不做飯,她其實並不排斥,穿越後也偶爾練手。只是農家做飯多用柴禾,給灶上生火就是一件麻煩事,每次唐荷興起做飯,家里人等上半天肚餓不說,飯菜還都不怎麼樣。唐李氏這才意識到遺漏女兒的巧婦教育了。
「我看小荷倒是挺有天分,就會一道菜,還能做得好。」周家舅舅哈哈笑著夸道,「就是嫁到婆家,也不是非得會煮菜。要是嫁到我們家,以後有妯娌三個,有她大嫂會做飯,小荷干別的活就是。」
周楊氏快速地瞥了一眼婆婆的臉色,也不敢奉承公爹的話,只含糊笑著應一聲。
周徐氏其實對唐荷也有兩分喜愛,此前她男人讓她給三兒相看人家,若是那時就有唐荷在跟前,也算是適合可意的人選,可現如今她娘家兄長有意把女兒嫁過來,她也松了口讓珠娘過來住,自然是有給男人和公爹相看贊許的意思。珠娘既是自己的親佷女,心上自然更偏她一些。听了自己男人拿了讓唐荷做兒媳婦的話打趣,心中就略有不喜,不過主人家夸贊做客的小輩親戚,也不是多當真的話,因此這不喜也只一兩分,口里跟著一起打趣唐荷,「咱農戶人家,吃飯又不講究,做得熟就成。我听說大姑娘對地里家上的活,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這才是難得的呢。」
唐李氏又燃起希望,很有些心花怒放,假意謙虛道︰「這倒是真的,我這閨女其實做啥都上手快。就是灶上,回去我略磨一磨她,估計也差不到哪。」
唐荷看著自己娘臉上熱切的神色,聯想這一日來她的種種舉動,終于回過神來︰她娘這是看上周南生了?
只是人家的娘已經屬意自己的佷女做兒媳婦人選,他們上趕著湊這不是討嫌嘛。唐荷現在一張少女稚女敕臉孔,端出害羞誠實的表情輕而易舉︰「我也不會做針線,縫個扣子都歪歪扭扭的。」
唐李氏听得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緩不過來。這閨女也太實誠了吧?只是針線功夫練出來不是朝夕的事情,她就是想把自己閨女夸出花來,唐荷把好好一朵花繡成奇奇怪怪的圓形和幾何形拼湊體也是事實。
唐老爹也看不得婆娘這般意圖明顯的推銷女兒,南生娘刻意在他們面前提起佷女的意思他哪能不明白,當時把女兒嫁給周南生的心思就已經淡了。于是坦然道︰「閨女說她沒有天分做不來,我也不逼她。索性以後說親時說明白這一點,要是對方人家嫌棄她手拙,我就再說下一家就是。左右不能委屈自己閨女。」
唐李氏給自己男人使眼色,恨不能眼楮都跳出眼眶外了,唐老爹只作不知。唐周氏忙打圓場︰「我待小荷就跟親孫女一樣,小荷以後不會繡嫁妝,我給她繡。」
周老爺子呵呵笑,沖唐荷說道︰「丫頭,你這可不對了。嫁妝有你三女乃女乃給繡了,可是嫁人後你不拿針線,以後男人衣裳破了誰補窟窿?舊了誰給做新的?還有兒女的四季衣裳,你不做,女圭女圭們不就得光著身子四處竄嘛。」自己設想一群女圭女圭光溜溜四處竄的情形,就哈哈大笑起來。
老小孩老小孩,說話口沒遮攔,周徐氏無奈道︰「爹,小荷還是姑娘家呢,您說這些做什麼,我看小荷下巴都要戳到胸口去了。」
其實她不是羞澀,是被打擊到了,現在的婦女才是真正的半邊天,外邊做得了農活,家里也是個頂個能干的裁縫。
「你得學。」周老爺子畢竟輩分高,並不怕語氣□得罪人。
「好。」唐荷點頭,她一個農家女,自然只能嫁農家漢,農家請不起裁縫,她注定得學會針線活。不就是一根針麼,比這更難的事情她也學下來了。
周徐氏心想佷女在家里住了有幾天,自己這個做娘屬意她做兒媳婦公爹應該明白,現在卻把話題帶得像在相看唐荷,也太不把自己的意見當一回事,因此心中不悅多了兩分。又恨珠娘玩心大不爭氣,不然這會她只消拿一兩個手帕荷包跟唐荷不經意比一比,公爹自然明顯誰更適合嫁入周家做人婦。
中午的飯一桌人是吃得各有心思。到了傍晚,到底處了有大半天,各人彼此更熟稔了一些。
眼見時辰差不多,周楊氏準備到廚房里開始做飯。晚飯待客的飯菜自然要做得更豐盛一些,周楊氏發愁自己一個人忙不來,就笑著同唐荷說還得再請她幫忙。「現下家中只有你跟我是小輩,活兒多,也不好支應長輩做活不是?只好腆著臉讓你幫忙。」
「大表嫂不用客氣。」
唐荷做事利索,很快就把周楊氏交代的活兒做完。周楊氏把要做的菜式又盤算一遍,發愁,「現成的菜式都有點重口喲,得給老人家再準備兩個清淡的。」說話間摘下圍兜,打算到地里摘菜。
「表嫂,你別走啊。」唐荷看著廚房里一溜洗好切好的材料,又看灶膛里旺旺燃燒著的柴火,有點不知所措,「我一個人在這,不知道該干啥呀。」
周徐氏有點好笑,哪個說親年紀的姑娘家掌不起勺的?
「我幫你去地里摘菜吧?」唐荷建議,「我方向感好,你指點我咋走,我應該能找到菜地。」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出了咱院門,有三條道,你順著右邊的道走到頭,就望見一片開闊的田地。也有旁人家菜地跟咱家的相鄰,不過咱家地里搭著竹架子爬豇豆苗,你去到地頭指定分辨得出來。」
唐荷依言出門。周家建在高處,因此她走在路上,可以一眼望見低處人家屋舍相連,有垂柳依依,炊煙先從煙囪裊裊升起,低低伏著瓦頂繚繞,又散入林叢樹梢中。
她在前一世,從未有機會見到這樣的鄉村農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