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嬸母,百行孝為先,孫女在祖母承歡膝下,理所應當,做小輩的怎麼能拒絕呢?」宋箬溪眸光流轉,唇邊帶著狡黠的淺笑,老太太要她去陪,無非是想折騰她,只是,若她真過來,還指不定誰折騰誰呢?
紀芸笑道︰「四弟妹,家里安靜怎麼久,熱鬧一下也無妨。」
文氏會意,眸光微轉,道︰「涵兒,要听你七姐姐的話。」
「我知道。」宋箬涵笑得雙眼彎成了月牙狀。
「七妹妹,你太冒失了,這事你不該答應的。」宋濂擔憂地皺著眉,他知道宋老太太此舉居心不良,剛才母親險些要為了妹妹與老太太起沖突,妹妹為免母親背上不孝的罪名,寧願受委屈,可是萬一妹妹著了老太太的道,受到了傷害,那還不如讓母親與老太太起沖突。
「哥,我心里有數,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這擔心。」宋箬溪笑道
「你不是跟同窗約好去書坊買書,還不快去,在這里磨蹭什麼。」紀芸趕宋濂走,不願讓他多管內宅的事。
宋濂不放心,道︰「娘,妹……」
「行了,娘自有分寸,你把書讀好就成了。」紀芸笑道。
宋濂無奈,只好給紀芸和文氏行了禮,出門自去。
得知宋箬溪要搬到松鶴院去陪老太太,劉四娘驚叫,「姑娘,這怎麼可以?老太太心腸狠毒……」
「閉嘴!」宋箬溪知道劉四娘是在擔心她,是一番好意,只是這話可不可以不要說的這麼直白,雖然這院子被蠶娘敲打的如同鐵桶,但是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老太太知曉,說她這個孫女縱容女乃娘說祖母壞話,這是大大的不敬,眸光微凜,「女乃娘,你不用跟著過去。」
「姑娘,老奴……」
「你和香朵、巧兒留下來,看著院子。」宋箬溪打斷她的話,「香朵,巧兒,女乃娘年紀大了,你們多操點心,別累著女乃娘。」
「是,姑娘。」香朵和巧兒齊聲應道。
劉四娘有氣無力地道︰「是,姑娘。」
晚上,宋綏回來,得知宋老太太要宋箬溪搬過去陪她,怒憂參半,「夫人你怎麼不勸阻?溪兒搬過去,會吃苦的。」
「老爺,妾身是溪兒的親娘,哪里舍得讓溪兒過去吃苦,可是老太太是婆婆,又當著老太爺的面,妾身那敢逆長輩之意。」紀芸嘆了口氣,拿起絲帕按了按眼角,「只好委屈溪兒了,誰讓她是小輩。」
宋綏沉吟片刻,道︰「讓溪兒稱病,把這事往後拖拖。」
「老爺,老太太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讓溪兒稱病,她指不定又要鬧出風波來。到時候且別提其他,只要老太太說一句老爺溺愛女兒,不讓女兒伺奉嫡母,這不孝之名要是傳揚出去,御史往上參一本,會連累到老爺名聲和官位。」紀芸一心為宋綏打算的姿態,其實是想試探他敢不敢為女兒去找宋老太爺說話。
宋綏臉色沉了幾分,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水濺了出來,恨聲道︰「可惡!」
「老爺不要動怒,妾身想過了,溪兒再過幾個月就及笄了,到時候,妾身就可以把溪兒接回來,再苦再難也就三四個月的時間,讓溪兒咬咬牙,硬撐過去吧!」紀芸繼續試探。
「明天讓溪兒過去,叫她听話,別惹老太太生氣。」在名聲官位和女兒受委屈之中,宋綏選擇的是前者。
「妾身會告訴溪兒听話的。」紀芸唇邊閃過一抹鄙夷的冷笑,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次日,宋箬溪和宋箬涵收拾好東西,帶著婢女過來了。進門就看到宋老太太斜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小丫鬟斜坐在小木杌上用美人棰給她捶腿。
紀芸和文氏領著姑娘們給宋老太太行禮請安,宋老太太眼楮都沒睜開,淡淡地道︰「免禮,坐吧!」
約坐了一會,歐陽氏帶著宋箬潔也來了,宋老太太保持姿勢沒動,突然問了句,「三丫頭怎麼還沒過來?」
話音一落,就見宋箬瀅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滿臉笑容的小蔣氏、啃著糕點的宋箬滿和面無表情的宋箬灩。
宋箬瀅走到榻邊,拿過小丫鬟手上的美人捶,幫宋老太太捶腿,或許是覺得力道變了,宋老太太睜開了眼楮,看到是宋箬瀅,笑道︰「你這淘氣的丫頭來了也不說一聲。」
「祖母,孫女捶得好不好?」宋箬瀅笑問道。
「這些事讓丫頭們做,你費什麼勁,快起來,仔細累著。」宋老太太一臉慈愛地道。
宋箬瀅將美人捶遞還給小丫鬟,起身行禮請安,笑嘻嘻地道︰「孫女伺候祖母,是天經地義的,怎麼會累呢?」
宋老太太拉了宋箬瀅在身旁坐下,模著她的頭,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順。」
宋箬瀅依偎在她的懷里,嬌聲道︰「祖母對孫女好,孫女當然要孝順祖母啦!。」
宋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菊花,閑聊了一會,道︰「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七丫頭和九丫頭是我的孫女,我會象疼三丫頭一樣疼她們的,你們就放心吧!」
宋箬溪輕嗤一聲,上演祖慈孫孝的戲碼,原是為了說這番話,只是這話說出來,誰會相信呢?
紀芸和文氏欠身道︰「她們能得到母親的教養,是她們的福氣。」
宋老太太笑,「你們去忙你們的吧!」
四個媳婦帶著其他幾位姑娘退了出去。
宋老太太吩咐沈嬤嬤道︰「你帶七丫頭和九丫頭去安置。」
宋箬溪和宋箬涵就隨沈嬤嬤出了門。一轉兩轉,就轉到了宋老太太平時念經的佛堂。
沈嬤嬤停下腳步,道︰「兩位姑娘就請住在這里吧。」
「沈嬤嬤,我和九妹妹何德何能,敢入住佛堂?」宋箬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去庵堂進香禮佛住禪房,那是理所應當的,可在家中,她和宋箬涵是未出閣的閨中女兒,老太太讓她們住進佛堂,這是打算讓她們帶發修行?這件事要是讓外人知道,她和宋箬涵還要不要議親了?老太太心腸太狠毒!她倒也罷了,與老太太是名義上的祖孫,宋箬涵可是老太太的嫡子的嫡長女,血脈相承。
宋箬涵年紀不小,知道這利害關系,陰沉著一張小臉,對宋老太太的怨恨又添了幾分。
「七姑娘誤會了,菩薩是供在房中,但這不是佛堂。」沈嬤嬤笑道。
宋箬溪眸光一閃,道︰「我昨兒還用了葷腥,不能沖撞了菩薩,巧桃你們幾個進去把菩薩請出來,送去給老太太,別耽誤老太太明日念經。」
「是,姑娘。」巧桃答應著帶著另外兩巧就往里面走去。
「七姑娘,菩薩供在佛龕上,是不可隨意挪動的。」沈嬤嬤伸手攔住三人。
「巧桃听到了嗎?」宋箬溪挑眉,「照沈嬤嬤的意思,把佛龕一起搬出來,小心點,別磕著踫著。」
「是,姑娘。」巧桃推開沈嬤嬤的手。
「七姑娘,菩薩佛法無邊,供在房里,會保佑你的,還是不要搬出來為好。」沈嬤嬤再次阻攔。
宋箬溪笑問道︰「沈嬤嬤,這里是什麼地方?」
沈嬤嬤愣了一下,道︰「這是松鶴院。」
「這松鶴院可是尼庵寺廟?老太爺可是和尚?老太太可是尼姑?」
沈嬤嬤嘴角抽了抽,「不是。」
「既然不是,我為什麼要在房里供著菩薩?菩薩自當是另僻靜室安置才對,菩薩佛法無邊,就算距離遠點,也是照應得到的。」宋箬溪臉色一沉,冷冷地道。
沈嬤嬤語噎。
宋箬涵抿嘴笑,七姐姐好厲害。
「老太太讓我和九妹妹在此住下,這里就是我們的房間,當然要按我們的心意來布置,老太太是最慈愛不過的人了,肯定希望我姐妹住得舒服,住得舒心,定不會讓我姐妹受半點委屈的。」宋箬溪眸光微轉,笑意盈盈,「沈嬤嬤,你說是嗎?」
「是。」沈嬤嬤無奈的低下頭,她總不能說老太太不慈愛,不想兩位姑娘住得舒服,住得舒心。跟著她們一起來的小丫鬟見狀,立刻溜去向宋老太太稟報。
「你們把東西清出來後,就去跟大太太要些擺設,姑娘房里,可不能太過素淨。」蠶娘揚聲道。
「是。」婢女們齊聲應道。
香繡和薄荷搬來兩張椅子,放在樹下,請宋箬溪和宋箬涵坐下。
沈嬤嬤看到巧桃和巧紅兩人抬起了四個小廝才抬得動佛龕,差點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再看到蠶娘,一人就將大案桌提了出來,接著巧丫一只手拿著一個大燈台,頓時倒吸了口冷氣,七姑娘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啊?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宋老太太拄著拐杖急匆匆趕了來。
「老太太,七姑娘要把菩薩請出來,正在搬東西。」沈嬤嬤被蠶娘等人嚇著了,不敢添油加醋。
「七丫頭,你好大的膽子!誰讓你隨意亂動屋內的東西的?」宋老太太以為宋箬溪會大吵大鬧,卻沒想到宋箬溪沒吵沒鬧,不聲不響的把東西給搬了出來。她以為宋箬溪在庵堂中住了五年,又常去桃花庵進香禮佛,對菩薩是有敬畏的,不敢動佛堂里的東西,沒想到宋箬溪膽子如此之大,不但動了,還動得這麼徹底,連佛龕都搬了出來。
「祖母,沈嬤嬤說這里是給孫女和九妹妹住的,原來不是啊,孫女不知情,擅自動了屋內的東西,還請祖母原諒。」宋箬溪一臉歉意地道。
「這里是給你們住的。」宋老太太看著亂糟糟的院子,胸口堵得慌,板著臉道。
「那我們收拾自己住的房子,有什麼錯。」宋箬涵十分上道的,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
「九妹妹,怎麼說話的?」宋箬溪斜了宋箬涵一眼。
「這房子又沒人住過,不收拾怎麼住啊?」宋箬涵不服氣地撇嘴道。
宋箬溪沉聲道︰「九妹妹,祖母說不能收拾,我們就不可以收拾。就算是髒得象狗窩,我們做小輩的也不可不听長輩的話,任性妄為,何況里面又不髒。」
「七姐姐說的是,妹妹知錯,一切都听祖母的。」宋箬涵道。
「屋子不用收拾了,你們快出來。」宋箬溪揚聲道。
青荷捏著抹布,從房里走出來道︰「姑娘,房里沒床,不收拾,兩位姑娘今晚睡哪?」
宋箬溪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道︰「多嘴,退一邊去,听從老太太安排。」
「是,姑娘。」青荷把屋內的人都叫了出來。
宋箬溪抿唇不語,低垂的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宋箬涵站在她身邊,唇角微微上揚。
宋老太太看著面前兩個裝乖巧的丫頭,她就生氣,可是她還沒糊涂到強行逼著兩人住進沒有床的佛堂,想了想道︰「你們今晚就住在東角房。」
「孫女听從祖母安排,請祖母讓人帶孫女過去安置。」宋箬溪屈膝道。
「老奴帶兩位姑娘過去。」沈嬤嬤主動請纓,她不想留在這里承受宋老太太的怒火,還是等老太太氣消點,她再來哄勸為好。
「有勞沈嬤嬤。」宋箬溪笑,牽起宋箬涵的手,帶著婢女,隨沈嬤嬤往東角房去。
「你們把東西搬回去。」宋老太太這話說的輕巧,下面的粗使婆子和婢女們卻搬不動,那些東西都比較笨重。
「啪」一個不小心,宋老太太供奉了十幾年的觀音菩薩摔成了碎片。
宋老太太怒上添怒,拿起拐杖用力打了過去,誰想那個闖禍的小丫鬟害怕地跪了下去,這拐杖揮過去,打空了。宋老太太用力過猛,其他人又沒提防,她整個人向前撲倒。
雖然有小丫鬟在下面墊著,可是老太太嘴巴重重地磕在地上了,本來就有些搖搖欲墜的兩顆門牙,立刻月兌離牙床,老太太滿嘴是血。魯九娘嚇得臉色蒼白,邊扶起宋老太太,邊喊道︰「快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太太。」
听到傳話的人說老太太吐了血,要請大夫。紀芸和文氏臉色微變,兩個孩子把事鬧大了!
「七姑娘和九姑娘有沒有受傷?」歐陽氏冷靜地問道。
「七姑娘和九姑娘不在場,隨沈嬤嬤去東角房了,是小絹打碎了老太太供奉的觀音菩薩,氣得老太太摔倒在地。」來傳話的人掐頭去尾地稟報道。
听到與宋箬溪姐妹無關,紀芸和文氏松了口,妯娌四個趕緊去松鶴院看望受傷的宋老太太。
「還好母親的傷不重,要不然兒媳就要愧疚一輩子了。說起來都是七丫頭不懂事,搬動了佛堂里的東西,惹來菩薩生氣,害得母親受傷,請母親好好養傷,這不懂事的丫頭,兒媳帶回去一定好好教訓。」紀芸借口老太太要養傷,把宋箬溪給帶了回去。
文氏依葫蘆畫瓢帶走了宋箬涵。
紀芸那句惹菩薩生氣,讓心中有鬼的宋老太太犯怵,沒敢多說什麼,就讓她們退下了。宋老太太這一番折騰,宋箬溪啥事沒有,她反倒損失兩顆門牙。
「我還以為至少要住一晚了,想不到,午飯還沒吃,我就回來了。」宋箬溪頗為遺憾地道。
「你在那里呆一天,娘就要擔心一天,這樣好,這樣最好了。」紀芸笑容滿面地道。
「娘,一會你打發人告訴哥哥一聲,免得他憂心。」宋箬溪想起早上宋濂臨出門,還特意的囑咐她,寧願得個囂張跋扈之名,也別受委屈,弄壞身體。
紀芸打發人去國子監告訴宋濂家中的事。宋濂知道妹妹已回了竹隱院,懸著的心才放下。
黃昏時,宋繹兄弟四人回府,過來問候宋老太太。
這天晚上,宋老太太從惡夢中驚醒,發淒厲的尖叫聲,劃破了夜的寧靜。守夜的婢女听到聲音,披上衣服,點起蠟燭,走過來,發現宋老太太兩眼發直地呆坐在床上,問道︰「老太太,您怎麼了?」
宋老太太一言不發,咚的一聲,又倒下了,把婢女嚇得夠嗆,顫抖著伸手去模老太太的鼻子,突然被宋老太太一把抓手腕,嚇得失聲尖叫,「啊!」
「下去。」宋老太太陰森森地吐出兩字。
「哦。」婢女打著哆嗦退開了,縮在被子里一夜沒敢合眼。
次日清晨,宋老太太宣布她要沐浴焚香,七天後去桃花庵請一尊觀音菩薩回來供奉。
宋老太太要真肯潛心向佛,這家里到安生了。就連她嫡親的佷女小蔣氏都知道她信佛,是在裝模作樣,不過這話,誰也不會說出口。
小蔣氏此時也顧不上宋老太太,三個妯娌聯手,她處處受掣肘,不得不集中精力對付歐陽氏、紀芸和文氏。家里的男人對後宅的事,佯裝不知,各自忙著衙門的事。
日出日落,轉眼幾天就過去了,到了三月初二,明天就是三月初三上巳節,國子監和學堂放假一天,宋濂和宋淮都回來了。
「明天是上巳節,我一家人去東渠游玩,好好樂樂。」宋綏笑道。
紀芸把茶送到宋綏的手上,笑道︰「老爺,妾身如今領著管家的差事,一攤子事,怕是去不成,湖兒要繡嫁妝也是不能去的,還是你領著她們兄弟姐妹幾個去吧。」
「行,我帶著他們去。」宋綏心情好,欣然同意。
翌日,宋綏帶著二兒三女,會同宋紓父女三人,分坐三輛馬車,前往東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