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里的余尚存,君翊寒和衣一出門,便跟著迎上來在他耳邊說了些話的小僕離開了,屋子里卻只剩下秦卿一人而已。
真的就得離開?秦卿思慮了半晌,自己對于故土歸鄉,並沒有多大的懷想。可是畢竟以秦家小姐的身份生活這麼些日子,府中的人物,或尖酸或刻薄,可到底是有好心在的,如同那些常常將好吃好喝的端在她的方向的廚子媽媽,還有總是幫助小桃兒照看自己的漿洗嬸嬸……
還有,自己那位口是心非的父親。因為深愛著母親,而久久無法原諒間接害死母親的自己,不過終了他老人家到底還是在意著她的。
秦卿不說,卻都是記在心里的。
這些那些,都是以前的她從來都不敢奢望的感情。如今她即便擁有的不多,不久,卻總覺得彌足珍貴。好像自己不說破,它便永遠都會在那里。
那麼一瞬間,秦卿忽然之間明白,自己從出了太子府到現在究竟是在在意著什麼了……
無論是離開,亦或是出嫁。她割舍不下的,無非就是與自己沒有關系卻又息息相關的秦府里的那些人兒……
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心底的情感卻又深深在意著自己的父親,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思及此,秦卿似乎打定了主意,立時爬起身來,穿好衣裳便往外走。
春滿樓里徹夜笙歌,走廊里多半是招搖的女郎和醉酒的恩客,哪里會在意她的路過。
原本秦卿還擔心,君翊寒會派人把守著這里,可現下看來,似乎是她多想了。才這麼想,肩頭便忽地一沉,不及她回身,便听見身後一聲膩膩的柔聲︰「秦卿?」
秦卿緩緩回過頭,正瞧見蒙雨憔悴的臉龐,不禁心虛道︰「你怎麼在這里?」
蒙雨頗是警惕地看了眼她,淡然道︰「我一個采花的,不往花叢里鑽,還能去哪里?」
「算我白問,這里是通天閣的地盤,你既然是四大護法之一,在這里確實不稀奇。」秦卿翻了翻白眼。
蒙雨勾唇一笑,開始回擊,道︰「知道就好,該我問你了吧,鬼鬼祟祟,是想干嘛?」
秦卿見他一臉警惕,眸子里也帶著難以掩飾的質問與懷疑,「君翊寒把我帶過來的,你以為我能怎麼來?」
「這我知道……」他聲音一沉,隨即又抬聲道︰「我是說你不在屋子里好生待著,出來做什麼?」
「拜托,沒說我不能出來吧,你們是在看管我不成?」秦卿挑眉反問道。
蒙雨一撇臉,帶著些絕對的不信任道︰「你這個女人,喜怒無常,誰知道你會不會突然跑回去,告訴暮瀾修,他回來了?」
秦卿隨即像是發現一個賺大錢的好機會般,了然道︰「哦……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回來可是機密,確實是個向暮瀾修投誠的好機會!」
「你!」蒙雨聞言,臉都快白了,「你都已經是他的人了,怎麼盡想著害他的事情!就不會好生為他著想一次?」
「我是他的人?你沒病吧,我和他上了床邊就是他的人?開玩笑,怎麼不說他是我的人了,也該為我著想著想!」秦卿反嘴辯解道。
「他哪里不曾想過你?他此番回來,還能作甚?」蒙雨就快要發瘋了,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識時務!
不提還好。一提她就有意見了,「是嗎?我若不是利用暮回雪來試試他,他會來見我?」
「秦卿啊秦卿,你是當真聰明絕頂,還是傻得連自己都沒發現!你當真以為,他只是因為你利用暮回雪一事,跑回來警告你?你不想想,暮回雪宴會之上胡言亂語,他能這麼快從北啟趕過來尋你?」
秦卿一愣,這麼說是真的,從北啟趕回來的?
「你是說……」秦卿如同當頭棒喝,「他本就決定回來的?」
「原本就是一個交易,暮瀾修得到你,他回國繼位。兩不相欠,可是如今,他還是走了這一步,執意回來找你。」這女人就這麼不相信別人?好吧,這點和君翊寒實在想象,兩個人倒是絕配!蒙雨沒好氣道︰「連玉璽都沒來得及拿到手上,便集合了軍隊南下,不是為了你又是什麼!」
軍隊?
怎麼越來越復雜了!
秦卿此刻心里越發越混亂了,卻听蒙雨又道︰「總之你不能出去,只能在這里,等會他辦完了事兒,自然帶你走!」
「我要出去一趟!」秦卿本就是要出去一趟,別人可以不說,但心里深處總想去見見那位父親。
「不行!」蒙雨斬釘截鐵道︰「你不能出去,誰知道你是不是去和暮瀾修通氣的!到底還是南滄國的人,誰知道你去了北啟會不會成為為南滄效命的諜子!」
靠!這小子竟然是在懷疑她!好吧,在此之前,她可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國家之分,因為說來說去,都是同一大陸上的子民,最多是立場不同罷了……
可現下她倒明白了,這里的人國家的概念大于一切。要讓別人相信,她秦卿一個南滄國的人,能夠為北啟效命,實在是天方夜譚……
秦卿似乎知道些什麼,冷笑著問道︰「蒙雨,你實話告訴我。因為我是通天閣的間諜,但又由于我是南滄秦府的小姐,日後嫁給暮瀾修便不會有可能再為他效命了……他其實是在當心這個,是與不是?」
蒙雨臉一沉,隨即道︰「何況是他,所有人都如此……因為你是南滄人,即便是到了北啟,也會是個禍患……」
秦卿冷冷一笑,越過他就要踏出門外,卻叫蒙雨伸手攔住。秦卿冷眼看了他,笑道︰「我的身份的確尷尬,只是暮蒙雨你別忘記,你的身份好像和我是如出一轍!」
言畢,蒙雨果然緩緩放下手臂,只是望著她的眸光不再是警惕而懷疑,而是帶著深深的同情與可憐,道︰「我若是你,就絕不會想出去……」
看著他神色有異,秦卿更加疑惑,一股壞到爆的念頭盤旋在心底。伸手推開蒙雨攔著的臂膀,一步便跑了出去。
一路過來都很平順,走出大街,這一路秦卿算是熟門熟路了。
往秦府大街的一路,便是入了居民區,鮮少有人在此溜達。可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城里的人都有些激動,整個南滄城的夜空都顯得明晃晃的透亮,而且一路過來,竟是瞧見不少人來來往往。而且一個個踫見都還會勾肩搭背,廝耳幾句。
秦卿正覺疑惑,只是大道一轉,便是自家府門的官道。只是原本暗夜星空忽閃著的透亮光芒竟忽地更加刺眼起來,她眯著眼看了半晌,才驚覺,原是這一帶上空是火光早就的明晃晃。
她不禁加快腳步往自家跑去,心中忐忑不定,終于還是深深地沉了下去。
此時此刻,秦府已是一片火海,難見其容。眼前之下,除了明亮的火光,便是黑色的濃煙。
秦卿不敢相信地盯著眼前的火海,左右探尋,確定這里就是秦府不錯。她想要沖進去,卻被一旁救火的民眾攔住︰「姑娘,你是不想活了?不能進去!」
秦卿掙月兌他的束縛,急忙回身緊緊抓住他的臂膀,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里面可有人逃出來?」
那人臉龐上滿是炭灰,已然瞧不清面容,只是火光映著他的眸子晶亮,他只搖了搖頭失落道︰「天干物燥,大府里常常會走水……這夜如此深,只怕里面人睡得太沉了……我們進不去,可在外邊這麼會兒,愣是沒見過一個出來的……」
沒一個出來!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出來呢!
秦卿只覺得渾身無力,被人攔在外圍,只能抬眼看著火光沖天,眼里蒙了霧,心里堵了石。
這火光實在太亮,刺得她的雙眼一直流淚;這濃煙實在嗆人,憋得她心里悶得想要尖叫!
她覺得喉嚨里都干澀地說不出一句話來,連聲音都難以發出來。她爆破過無數次,也見過飛亂的石子泥灰還有血肉模糊,可是眼前的火光,映的她難以直視,就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地看見自己內心的恐懼一般。
如今,這種恐懼,不斷的放大不斷的放大,她再也不能躲避。
終于,隨著一陣馬蹄聲,兩隊士兵開道列隊而來。
眾人似乎看見希望,這麼一支隊伍,絕對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救火。連秦卿都不禁側目,只是眼簾之下,那火光照映下,只見暮瀾修悠然于高馬之上,一襲耀眼紫衣,如今更是炫目非凡。
只是他眼眸生冷,唇邊微笑,冷清而生硬地下著死命︰「任何人都不準救火,里面不得跑出來一個活人,違者格殺勿論!」
暮瀾修已然下了死命,「任何人都不準救火,里面不得跑出來一個活人,違者格殺勿論。」
秦府里火光沖天,照得整個玄武大街上的天空都是詭異的火紅色,透著每一張漲得通紅的臉,睜大了眼楮瞪著火光。
目及之處,皆是火色。只是那最醒目的吟風樓,大火正在慢慢向上吞噬,好似一鍋爐般,即將被付之一炬。只是在熊熊火色之下,秦卿似乎仍舊能清楚地听見吟風樓頂,那陣陣風聲與鈴聲。
清晰而泠然,動人而悲涼。
棗紅馬悠悠上前,停在秦卿的跟前。那生硬的馬鞭伸向秦卿,抵在她的下巴上。手腕上一個用力,馬鞭生硬的有些疼,硬生生將低著頭的秦卿給抬起了臉龐來。
目光之下,那騎在棗紅大馬上居高臨下的太子,仍舊是晚宴上的紫衣盛裝,帶著無所謂卻又心痛的語氣道︰「嘖嘖,真是可惜了巧奪天工的吟風樓了……可惜啊!」
秦卿仰著臉,一雙眸子無喜無悲,只淡淡地看著他笑然的臉。
暮瀾修頗有些吃驚,道︰「看來我還是高估了秦家在你心中的地位,現下看來,你竟然一點一絲的痛苦也沒有,真是無趣!」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當做游戲的樂趣?」秦卿冷聲道。
「是!也不是!」暮瀾修收回馬鞭,直直背脊,冷眼看著秦卿的雙眸,道︰「秦卿啊秦卿,你若是能夠乖乖地待在我太子府中,今夜里便是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只是可惜,你偏偏要離開,那我也沒有辦法。」
「呵!原來殿下也是被逼無奈?」秦卿冷笑道。
只是心里的悲涼,已經無法排擠,只能用笑來掩蓋心里的哀涼。熊熊大火之下,熱浪濤濤,她卻渾身冰涼。
忽地,只見火光里沖出一個滿身是火的人來,只能听見他淒厲的尖叫聲,哪里還能瞧得出是誰人來。秦卿抬起頭盯著那全身是火的人,叫著跑過之處,人們盡皆散開,遠遠地看著他活活被燒死,終于像是一根了無生氣的木炭一般,倒在了地上,再無動靜。
人們都別開眸子不去看他,唯獨秦卿瞪大了眼楮死死地盯著那具燒焦了的死尸,無聲無語,好像一定要認出這個男人是誰一般。
暮瀾修看著秦卿冷靜的臉龐,心中微微一凜,隨即一拉韁繩,道︰「來人,請太子妃上轎,回府。」
言語一畢,秦卿就被身後的奴才們狠狠一退,她厭惡地回身一看。卻瞧見那奴才一副欠扁的嬉笑樣,弓著身子笑道︰「太子妃,請!」
秦卿轉臉瞧見正被人揚起轎簾的空轎,穩當當地停在正前方,只見她抱胸獨立,冷笑道︰「暮瀾修,你滅我滿門,竟還想要我跟你走?不覺得太可笑了點嗎?」
暮瀾修原駕著馬在前,聞言一拉韁繩停了下來,也不回身,只淡淡轉了轉側臉,笑道︰「滅你滿門?卿兒是忘記了,我太子府宴請眾官,宴會至今還沒有結束,令堂秦相爺可還在我府中呢,怎麼能說是滅了你滿門呢?」
果然,此話一出,秦卿便狠狠抬眼瞪著他。
暮瀾修又接著道︰「秦相爺在太子府飲酒有些醉意,便在府里歇息了。本宮听聞京城走水,特來查探,不想正好是秦府大宅,卿兒怎麼能說是本宮滅你滿門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呢?」
秦卿的眸子緊緊盯著暮瀾修,這個男人演起戲來,絲毫不比自己差呢!這種事情,竟然能這般言笑著說出口來,真是不簡單!
「怎麼?還上不上轎?」暮瀾修微微俯子,冷冷盯著她的眼。
秦卿默默在心里一嘆,又望了眼火光重重的秦府大宅,手掌一緊,立時踏進了轎子。只是甫一進去,只听見轎子四周鐵鏈一響,兩邊的簾子俱是鐵布密封,她立時明白自己已經是甕中之鱉!
轎子已經被抬起,悠悠然跟在暮瀾修的身後。執刀的士兵隨著他們一同離開,只是留下的眾人,遠遠地瞧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再回身瞧這漫天大火,竟還是無一人敢上前搭救。觀火的人心底雖是過意不去,可細想想,現下瞧這火勢,估計也不會有人生還了。
芙蓉殿里,燈火如晝,下人們跪滿一地。
暮瀾修獨身立在上首,冷冷地瞧著下面里唯一站著的一襲清影。她眸光清冷,卻一絲害怕也無。
「我父親呢?」秦卿終于開口,冷冷問道。
暮瀾修一怔,隨即忽地一笑,道︰「誰知道呢?老丞相不勝酒力,可能已經回府了吧……哎呀,秦府大火,似乎無一人逃月兌,沒準老丞相已經命喪火海了,也說不定呢!」
「暮瀾修!」秦卿心中怒火中燒,一個箭步上前,脆生生道︰「別以為誰都能讓你當猴耍!我父親究竟在哪里!」
「秦卿……」暮瀾修上前,與她面對面地正視,「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是那只猴,而我也不可能成為你的那只猴子!」
「你們都下去。」暮瀾修冷冷對跪在地上的眾人道。
匍匐在地的僕人們聞言,立時恭恭敬敬地爬著退將出去。唯獨小桃兒滿眼悲戚,抬頭看了眼秦卿,才不舍得將門關嚴實了。
暮瀾修回過臉,見秦卿不語,接著道︰「暮回雪忽然拋棄原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跑到大殿里議論起國事來,不都是因為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滿朝文武面前,直言自己非你不娶,怕也是因為你有意無意的挑撥吧?你真的以為我會不知道?看來我不僅僅低估了你,竟然還低估了我那可愛的弟弟!哎……到底是父皇最為寵愛的皇子,怎麼爭都爭不來的!若是別人,只單單因為在恩前失言,就可以打道回府,直接派遣送回封地便可,可是如今,竟然不搭理他的過失,還要明著幫他!若是再這般下去,恐怕連我太子之位都要雙手奉上給他了吧!」
暮瀾修越說越是激動,雙目赤紅,臉上因為憤恨而僵硬,只見他雙手緊握,似是要掐進自己的肉里,才能夠解恨一般!
秦卿冷笑一聲,既然你都這麼生氣了,也不再多她再激她一激了,「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皇上自打多久之前就一直病著吧,他一直撐到現在,可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
哼,從她走近這個南滄國開始,便听聞南滄皇帝久病纏身的消息,一直到現在都沒痊愈。還別說,沒準就是皇後和太子這二人下的毒手。
果然,只見暮瀾修滿臉異樣的紅光,透著難以言明的驕傲與神氣,昂著頭道︰「不用擔心,他的病很快就會結束了……對了,我差點忘記了,你連夜逃出府去,恐怕還沒听說吧……皇帝今夜里大喜過望,準備喜上加喜,明日既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也是我登基為皇的好日子!」
秦卿立時轉過頭看他,只見他一臉得意,不似開著玩笑。若當真是這樣,她不免為暮回雪擔憂起來,「你倒真能做得出,自己的父親也能下得了手!」
暮瀾修聞言,眸子微微一黯,冷冷道︰「我的確下不了手,因此我也沒有下手……只是皇後見不得他再幫著賤人的兒子,才忍不住在平時的藥里多加了一點點!他也並沒有死透,而是終日昏睡不醒,不言,不語,不動而已。」
植物人?
呵,權利的誘惑究竟是有多大,竟然能讓眼前本來風度翩翩的公子,成為一個弒父奪位的可怕可憐人!
秦卿垂下眸子,「你就這麼等不及,大婚之日里登基為帝?」
「哈哈!」暮瀾修大笑,上前一把摟住秦卿的腰,臉龐慢慢逼近,幾乎貼在她冰涼的臉龐上,听得他道︰「這樣不好嗎?你一舉成為了南滄國的皇後,不高興嗎?」
皇後?
真是開玩笑?在幾個時辰之前,有個男人告訴自己,要她做他的皇後;如今這個男人竟然也要她做他的皇後!
不是四國還有兩國嗎,東晉西玄,那邊有沒有人要皇後的,趕緊來。她秦卿如今都快成為皇後專業戶了!
秦卿稍稍往後移了移,奈何暮瀾修的手緊緊抵在後腰,不讓她有絲毫遠離的機會。她冷冷一笑,道︰「皇後?我倒真是不稀罕!」
暮瀾修聞言,似乎也早在他意料之中,只見他笑著放開了手,嘆了口氣道︰「那你稀罕做誰的皇後呢?暮回雪?還是……君翊寒?」
秦卿一愣,轉臉看他。
暮瀾修眸光深深,冷笑道︰「早告訴你別當我是猴子一樣讓你們耍!我一直都很納悶通天閣的人來找我合作,要求竟然是助北啟質子回國。可平日里瞧著君翊寒那受氣的模樣,倒不似是有什麼能耐的人……所以我便也就答應了,要知道通天閣的勢力還是可以的,我若然得到他們的幫助,必然是如虎添翼!」
他上前伸出手,細細地抹上秦卿的臉龐,只見他忽地勾起唇瓣一笑,道︰「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懷疑到君翊寒的野心嗎?」
秦卿自然不說話,只冷冷盯著他。
暮瀾修自顧自接著道︰「因為你。一個能耐那般平庸的人,何以會得到你的芳心,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的花燈送與給他!」
「暮回雪因為你,君翊寒也是因為你……那麼我可還有什麼理由,不能得到你?而且我得到了你,便就能制得住暮回雪那好弟弟!你說不是嗎?」
秦卿冷眼听著他的獨白,可心里那忐忑上下的心情忽地一片平靜。暮回雪……得到了她秦卿,便就能制住暮回雪了麼?
呵,她的魅力哪有那般大。只是好像又不得不相信一般,畢竟好像不僅僅暮瀾修,就連君翊寒似乎都相信不疑了。
若然君翊寒當真是為了暮回雪,才開始在乎自己,對她說要她做他的皇後。若然如此……似乎,她自始至終都是在扮演棋子的角兒。
毫無察覺,毫不反抗。這該是一個棋子的悲哀。
「你想怎樣?」棋子終究還是得按著下棋的人想法走。
暮瀾修勾唇微笑,忽地上前在她臉頰邊吻了一口,道︰「還能如何,你明天便是我的皇後!」
秦卿抬眸,正見他意氣風發,眸色晶亮。
芙蓉殿里,只剩下秦卿一人獨立發著呆,小桃兒幾番想要進去,都猶豫著不敢動作。而她身後,皆是看守的士兵,一個個軍裝鐵甲,執劍背刀,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弄得此處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小桃兒見到東北角的火光,也听到了些風言風語,那里面雖無牽動心思的人,可到底是平日里活生生的人命。如今竟然都沒有了麼?
她垂下臉去,心里想著小姐,不知道她心里是作何感想。
終于,她還是伸手推開門,在轉臉監視的士兵的目光里鑽進門了,回身趕緊將門關嚴實了。
「小姐?」屋子里黑暗得什麼都瞧不清楚,只能看見滴漏里一滴滴晶亮的水珠,還有窗邊透過微亮的火光,映著小姐一身落寞的背影。
自從太子殿下拂袖離開之後,她便命人滅了所有的燈盞,將自己關在里面,如今三更天都要過了,還不知道歇息一下。
小桃兒見秦卿不做聲,便又抬高了些聲音,道︰「小姐?」
「你是我在秦府里第一個選擇去相信的人。」夜色里,秦卿清冷的聲音傳來。
小桃兒一愣,疑惑道︰「小姐,你在說什麼啊?」
「我願意去相信你。你要知道,我很難信任一個人的,特別是在陌生的環境下,陌生的人群里。可是我還是相信你,只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聲淚俱下的臉龐和眼神。」秦卿不理會她,只淡淡道︰「可是,你們的訓練里,應該是有這些專門的訓練吧……」
「小姐?」小桃兒又喚了一聲。
秦卿淡淡地嘆了口氣,道︰「我早該知道的,可是我就是不願意相信。哪有那般巧合的事情呢?我可以巧合地在雙福記踫到暮家兩位皇子,可以在大街上踫見原本的親人妹妹,可是你怎麼能巧合地正好隨家眷的馬車同行,而且還能在人群里看見我呢……」
小桃兒的眸光在夜色里頗是透亮,她終于不再多說,只看著秦卿不語。
秦卿又道︰「還有還有……我府里的事情是鮮少有人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也鮮少有人往外說。而外面傳言的那些事情,知道的人能有幾個……唯獨有你而已……例如我那些日子里身子不適,例如我某天和暮回雪外出不回,例如夜里有人翻我的窗戶……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接觸可以知道而已……」
小桃兒似乎才听明白,笑道︰「原來小姐竟是在懷疑奴婢嗎?」
秦卿這才緩緩轉過身,淡淡道︰「不,我並不是在懷疑你,而是肯定地告訴我自己,你只是我身邊的一個探子而已。」
小桃兒眸光粼粼,似是暈著眼淚一般,她緊緊抿著嘴不言語。
秦卿又道︰「可是我一直都很奇怪。原來我只能猜測你應該是通天閣的探子……可是偏偏到了太子府里,你竟還是幫著暮瀾修的,所以我讓蒙雨特地試試你……」
「那……小姐查出奴婢究竟是誰人的探子了嗎?」小桃兒默默低下頭。
秦卿苦笑道︰「真是難為情,到現在還是不確認呢。」
小桃兒緩緩上前,跪在了秦卿的跟前,重重地叩了一記響頭。再抬起臉來的時候,已經是滿面淚水,「小姐,奴婢……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秦卿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字眼便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而為之,不如直接說自己一定要這麼做,何以做盡了壞事,竟還可以把自己說的多麼高尚。
小桃兒見秦卿不言語,接著道︰「小姐,小桃兒雖然打小進了秦府,可是在更久以前,小桃兒從有記憶開始,就在北啟生活了,主子告訴我,以後進了南滄丞相府里,若是見到北啟的質子一定要好生幫他。可是那時候奴婢哪里懂得這些,也只是做好奴婢的本分而已……直到幾年前,有人告訴奴婢,要好好听從公子寒的命令,幫助他行事……奴婢想著,我不過是一介小丫頭,哪里來的那麼大能耐呢,只是從那以後便有人來問奴婢,關于小姐的事情……小姐失蹤了以後,小桃兒確實著急,不久之後,那個人告訴我劉夫人出府祭拜,一定要跟在車隊里,屆時便可尋回你來……所以小桃兒就依著做了,真的叫小桃兒找著小姐了,所以以後的事情,奴婢一直想著,是對小姐好的。」
秦卿緊抿著唇瓣,冷冷地听她說下去,見她不再說了便道︰「那暮瀾修呢?」
「……太子殿下?」小桃兒低著頭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那是因為……奴婢的姐姐原是在太子府里……奴婢在姐姐的面前發過誓,要幫他……」
秦卿立時轉過身來,「幫他?那天素婉來找茬,利用暮雲兒來離間我和暮瀾修,那個時候暮雲兒其實可以不哭,而是你暗地里動了手腳是不是?」
「……是。」
「之後素婉又想害我,我想請她入甕,你卻失常沒有按照我安排好的做到,若然不是蒙雨,恐怕我還害不了她……這麼說,那素婉是你姐姐?」秦卿難以置信,自己身邊人竟然會是素婉的人不成!
小桃兒立時抬起頭來,道︰「不!她才不是我的姐姐!」
「那是誰!」
「是暮雲兒的生母,雲華。她才是我的姐姐!」小桃兒有些難過,含著眼淚說道︰「我姐姐愛極了太子殿下,可以為他生,可以為他死。奴婢原想著回雪公子也是愛極了小姐,可以為你生,也可為你死,只是你都不在意,偏生要嫁給殿下來,奴婢來的時候,見到芙蓉殿,便想起了姐姐,這原本就是為姐姐而建的,可是最後卻是死在素婉和皇後的一碗毒藥里。所以奴婢想著,想著先幫素婉來給你一個下馬威,這樣你就會生氣,轉而認真對付素婉這個女人了……」
好一個借刀殺人!秦卿背脊上冷汗淋淋,這麼說來,那個叫雲華女子,和小桃兒,原就是通天閣的人……這麼說倒也通順,通天閣不是盡愛往四國貴戚身邊安插間諜嗎?
「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我離開之後,暮瀾修大怒,你卻安然無事,是吧?」
小桃兒點了點頭,「你走之後,奴婢怕出了什麼事,去告知殿下的。」
好啊。好啊。她秦卿生生世世里難得可以相信一個人,卻偏偏叫老頭給上了這麼一堂課來。
秦卿泠然而立,轉過身不再去瞧她,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小桃兒啊,現在我可看不清楚你了,原本以為你是喜歡著回雪那呆子的,後來才知道溫書那傻小子確實喜歡你的。你若然願意,我便將你送到回雪那里去,你要有怎麼樣的選擇,我隨便你。」
「小姐!」小桃兒流著清淚,瞪大眼楮,跪在地上爬到她跟前,死死抓住她的裙擺,哭訴道︰「小桃兒哪里都不去,只想陪在小姐身邊,小桃兒再也不會做那些對不起小姐的事情了,只求小姐千萬別趕小桃兒走啊!」
秦卿轉過臉,見她眉目淒涼,可奈何她心意已決,「不是你哪里都不去,是你不得不去。我這里留不得你,留下了你,就是對我自己的殘忍。小桃兒,我要你記住,要在以前,我一定會殺了你……可是咱們都是一樣,怎麼說了,生不由己,你好自為之吧。」
「小姐……」小桃兒見再無回轉的余地,深深伏在地上,顫抖著身子哭著。
秦卿抬腳就要走,忽地道︰「明日便是大婚,你今晚就走。若然你還有一絲良心,去告訴回雪,天地有變,叫他趕緊走!」
言罷,秦卿再不回頭。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良辰吉日,賞心悅目。
滄都城里,花海紅綢一片,像是來到繁花的天都一般。這些日子皇帝皇後大病,這個國家好像都沒有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情了。偏生逢著今日,太子大婚,多教人高興的一天啊!
路上人流如潮,誰還會去在意只是在晨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已經被焚為平地的相爺府。只是玄武大道已被封鎖,因此竟也無人再去過問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听說了嗎?陛下想借著今日的大好時候,將皇位一並給了殿下!」
「竟有這麼好的事情!洞房花燭,登基為帝,他娘的,這麼天大的好事啊!」
街頭巷尾,各種消息已經被傳播開來。城里所有的人好像都聚集到城門下,只為一睹新帝新後出來見他們的一刻。
此時此刻,秦卿已然穿戴打扮好,安坐在芙蓉殿的大喜床上,等待喜娘的攙扶。
那喜娘嬉笑著將喜蓋蓋好,小聲說道︰「小姐果真是天香國色,難怪殿下……不,應該是陛下,難怪陛下這般鐘意小姐您呢!」
秦卿咬唇不說話,這種時候,她腦海里竟全是昨夜里,君翊寒凝視著自己,清冷的聲音在耳邊徘徊——我要你做我的皇後。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清明了下思緒。如今自己幾乎是里外三層被困住,況且不知道父親究竟在何處……
秦府一夜之間被滅門,照說應該會鬧得沸沸揚揚,而今天竟然一切照舊進行,一點一絲的消息也無……暮瀾修即便奪位成功,難道就有這麼大的權利?
秦卿思來想去,父親的安危抵在心口上,始終想不出頭緒。
忽地正在忙碌著的喜娘急道︰「哎呀啊,之前都準備好的金鎖金鑰匙呢,原先叫小桃兒姑娘放好的啊,來啊,你們可瞧見小桃兒姑娘了?」
身邊門外盡皆應道︰「沒有啊……早起就沒瞧見她了……」
蓋頭下的秦卿閉著眼,難以掩飾的疲倦,那丫頭應該是走了,再留下來,也的確沒有必要了。
身邊人的喧鬧笑意,秦卿渾然不覺。好似到了一個了無生氣的地方,她覺得連呼吸都是沉重的。
所以當周圍盡皆安靜下來的時候,秦卿竟是沒有發覺出來。
只是耳邊忽地想起那柔軟而甜膩的男人聲音的時候,秦卿還是渾身難以自持地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新娘子是在懷春呢,還是在思情呢?」
秦卿顧自坐著,頭頂上的喜蓋頭忽地被人挑開。一抬眼,便瞧見蒙雨那張笑得賤賤的臉龐。
蒙雨挑著眉,一手拎著蓋頭一角,一手捂著嘴巴笑道︰「哎呀,人家可真是好運氣,有幸掀起你的蓋頭來呢!」
秦卿一瞧見蒙雨,抬手將他的手打開,蓋頭一甩飄落在地上。她抬著眼角瞅他,冷冷道︰「你來做什麼?」
蒙雨捂著嘴巴的手緩緩放下,想了半晌才道︰「我以為你和他遠走高飛了,想著暮瀾修今日大婚,若是找不到媳婦,豈不是可惜了……所以我還想著來充當一回新娘子呢,人家活這麼大個兒了可還沒有穿過婚服呢……上次瞧著你試穿,真心是好看呢!」
秦卿厭惡地眼神瞟了他一眼,這小子不僅僅是異裝癖啊,估計連心理都是有問題的也說不定。
她想著蒙雨消息定然比自己要靈通,立時上前拉住他的手腕,稍一使力,不容許他開玩笑,問道︰「從宮外頭來的?」
蒙雨見她認真地神色,自己也不好嘻嘻哈哈,便也認真地點了點頭。
秦卿心中一頓,沉了口氣又問道︰「秦府如何了?」
蒙雨眨了眨眼楮,眸子里安靜地似是一潭清水般。秦卿心中一黯,這小子原來不知道秦府的事情嗎?
誰知道蒙雨淡淡飄轉開眸光,道︰「你昨晚離開之後,他雖然生氣,卻頗是著急,立時往東宮太子府尋你,可是見玄武大道火光沖天,便掉轉了馬頭過去……」
他抬眼瞧了瞧秦卿,接著道︰「可我們還是去遲了……看到的只剩下一片廢墟了,別說是一個活人,就連一具完整的尸體也被燒沒了……」
秦卿垂下眸子,心里有些疑惑,呢喃道︰「既然今日大婚如期舉行,那麼秦府的事情一定沒有為人所知,暮瀾修肯定在四周安排了人手把守……既然如此,你們又是怎麼進去的?」
蒙雨眸子一緊,忽地轉臉笑道︰「那小桃兒背叛了你,你就懷疑所有人嗎?」
秦卿冷笑,「你早就知道小桃兒的底細,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一絲一毫,我還能相信誰呢?」
蒙雨眸子一黯,低頭看著自己繡著金絲荷花的錦衣,默然嘆息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那小桃兒和暮瀾修寵愛的側妃雲華,確實有幾分相似……那個時候,我在你面前試探她,你又不是沒看見,以你的聰明才智,不難瞧得出我的意圖吧。」
秦卿見他眉色輕揚,不禁挑眉道︰「你不是挺討厭我的嗎,怎麼,竟然這麼大度的想要幫我?」
「大度?」蒙雨俏臉有些薄紅,轉過臉道,「什麼大度,我怎麼會討厭你,只是有些時候你的行為讓人覺得討厭……你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既然如此,那勞煩你趕緊離開吧,別打擾我出嫁!」秦卿彎下腰,將地上的喜蓋撿起來,正要往自己頭頂上蓋。
忽地蒙雨上前拉住喜帕一角,盯著她的眸子,道︰「剛才還說你不錯,你現在就做傻事了?我千辛萬苦跑進來,苦口婆心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是不懂?」
「懂得什麼?」他哪里千辛萬苦了,以前不是說過對太子府了如指掌嗎;他又哪里苦口婆心了,說的都是她秦卿知曉的事情了。
蒙雨雙眼一翻,一副你當真不可救藥的樣子,說道︰「自然是和我走!」
「為什麼?」
蒙雨一把將喜蓋搶過來,道︰「你此刻不和我走,等會事情會鬧得更大!」
秦卿淡然一笑,伸手過去就要將喜帕搶過來,奈何蒙雨死死抓住不松手,秦卿笑道︰「那我還真想瞧瞧這事情鬧大了會是什麼個場面!」
秦卿手一緊,見蒙雨仍舊抓住不放,她便松開手抱胸無語道︰「真是奇怪,人家破壞婚禮都是直接搶新娘子,你倒好,直接搶走我的喜帕,你以為缺了這個我就成不了親了?」
蒙雨聞言,手立時松開了。
盯著蒙雨難以置信的眸子,秦卿心里自然也是囹圄晦暗,天知道她多想和他離開這個牢籠,可是此時此刻,她怎麼可能棄父親于不顧。
她從來不相信自己的道義有多深,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要護秦老相爺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