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遲了。
我一直以為他說我生的比他遲,後來我才知道,是進入她的心,太遲。
我甚至因此掙扎過,我對他說,你早又如何,你到了十三歲就有通房,然後會有更多的女人,她會接受嗎?而我還有幾年的時間去等待。
那時候還沒有人告訴我,等待是最不可取的,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去爭取。
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我也總是在等待,等待額娘的關愛和笑容,可是也從來沒有等到,等到的是一個又一個深淵,我跌了進去,然後徹底地跌進黑暗里。
她是我在黑暗中看到得一束陽光,溫暖又明亮,我毫無反抗之力地靠近她,越靠越近,然後再也舍不得放手。
我從小就被佟氏關在景仁宮里,當然那個時候我還覺得她是在關心我,因為那些宮女嬤嬤都會在我跟前說,說皇阿瑪旁的妃子會嫉妒額娘,會來害我,我還很高興很感動。
所以我能見著她的次數很有限。
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大概是我三歲的時候吧,也許是印象實在太過深刻,還沒有記事的年紀,我居然把她記得那麼清楚,再回想的時候,記憶力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模糊了,只剩下燈火之下,她笑得溫柔至極的臉。
她在對著他笑,我永遠都記得,她笑著將吃食放進他碟子里時那溫柔的笑意,以至于從那以後她每次對他的笑,都會讓我想起那久遠到不真實的回憶。
我也第一次知道,羨慕是什麼樣的滋味。
再見她,是隨後的上元節,正月十五的前一晚,她邀了幾個弟弟妹妹一塊兒玩耍,消息還是他帶給我的,他和皇阿瑪一起到景仁宮,然後牽著我的手,慢慢地走到了御花園。
笑鬧之間,我一直偷看她,而她每次都會發現,然後毫不吝嗇地給我一個笑,我的心里便很是歡喜了起來,我那時就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永遠地停滯下來,將那張在各色燈火映照下的燦爛笑臉永遠地留下。
可是我心中的願望從來都不會被實現,只是令我歡喜的是,是她送我回景仁宮,即使後頭還跟著一個他。後來她主動要抱我,那一刻的歡喜幾乎讓我不能承受。
我跟著皇阿瑪回去的時候,悄悄地扭頭看了她,她和他並肩站在遠處,月光如水一般籠罩著兩個人,她們眉目之間的光華如此相似,也許命運從那一刻就已經被既定了下來,可是我卻從來未曾參透。
那一天,也許是我命運的轉折點,心情不好的她被佟氏惹怒,然後讓我去和她玩耍,有她在似乎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我成功地留了下來,而她卻被烏庫瑪麼訓斥了一頓,可是她卻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在帶我回西三所的時候,甚至親了我的臉。
即使長大之後我明白那不過是對小孩子的一種疼愛,可是我卻依然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甚至是無意的舉動而雀躍,我第一次知道,我也是有人疼的。
之後每一天,她都會親自到景仁宮來接我去寧壽宮玩耍,一日三餐也親手侍弄,那是我記憶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那段日子也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初始。
然後有一天,他又出現了,我隱約听說他和皇阿瑪出宮去了,沒想到他卻回來了,看到他我第一反應就是戒備,因為我無法忘記,那時候她對他笑得有多溫柔,我多麼怕,他會把她搶走。
可是他卻輕笑著問我,是不是很喜歡她,我自然說是,然後他就告訴我,他也很喜歡她,所以要和我一起保護她,不能讓別人把她搶走,尤其是一些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哥兒,尤其要注意,那些哥兒看她的眼神都想要把她吃了似的。然後又和我說,我現在的樣子根本就不能保護她,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地變強才行。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不僅僅是可以依賴她,我還可以變強了去保護她,讓她一直笑得那麼開心。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問他,怎麼樣才可以變強,他微微笑了起來。
從此,我對他放下了戒備的心理,我覺得我和他是同樣的人,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保護她,後來我才知道,這不過是一種手段,能夠迅速和別人接近的手段,因為你們有同樣的愛好和同樣的目標。
然後,佟氏有孕了,那是我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是難過,只是雖然我什麼都沒說,聰明的她還是什麼都明白,含笑著安慰我,其實讓我開心的不是她的話,而是她的笑。只是我放松下來的心情卻因為當晚在景仁宮後無意之間的听到的話而完全崩潰。
我想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惡毒的聲音和話語吧,我渾身僵硬地站在廊柱的陰影中,听著殿內我向來敬愛的額娘那好听的有些猙獰的聲音,渾身像是慢慢地浸到了寒冬臘月的冰水里,冷的徹骨。
腦子里一片空白,什麼也不知道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去找她,去找她,我挪動著仿佛已經不是我的腿,一步一步地向西三所走去,這一去,就注定了我的不能回頭。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到那個時候,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選擇去她那里,我只知道,這是我心里的選擇,我選擇了這條路,即使在往後的時間里,嘗遍了心酸與無奈,我仍然不顧一切地走了下去,我也必須走下去,因為我做不到,做不到放開她。
我從來都是這樣的性格,不撞南牆不回頭,就像,對待烏雅氏的事情上。
知道我的親額娘是烏雅氏的時候,我是高興的,因為她是個溫柔的人,尤其是在瞧見過她如何對待六弟之後。
可是事實上,我應該听她的話,烏雅氏確實是在利用我,我跪在佟氏產房外的台階上,心里沒有對她的愧疚,有的只有對這兩個女人的恨,我恨佟氏從來沒有好好待我,卻還要阻止我去見親生額娘,我恨烏雅氏生了我卻沒法護住我,為了對付佟氏狠心拿我當棋子。
我多麼恨,可是這樣的恨卻無從發泄,甚至面對皇阿瑪,面對所有人我都要裝作一副愧疚的樣子,我想我從那一刻開始長大,也從那一刻,理解了他所說的強大,我連自己都護不住,又如何能護得了她?
搬進莊子里的她為了我特地回來,請旨帶我去莊子上,我開心極了,即使在快要出宮的時候她被他喊過去說話我都沒有在意,我一心憧憬著未來美好的日子。
那段日子確實是美好的,也讓我往後每每回憶起來,總是覺得像個夢,在她徹底離開之後,那個莊子的地契也被送到我的手上,對那個莊子,我又愛又怕,每次都想去而不敢去,每次去了卻又不想回。
那麼空蕩蕩的地方,沒有她,卻留下了她的氣息,我不敢動里面任何東西,就怕打破了那僅留的記憶。
在我再次回到皇宮之後,面臨著肆虐的流言和艱難的境況,那時她一直都護在我身邊,讓我每日都得以安睡,我再次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變強,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她。
然後她跟著皇阿瑪去南巡了,我也在過了六歲生日之後搬到了南三所,看著奴才們忙著忙那,不停地搬著東西放進去,殿里漸漸擺滿了,我卻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終于等到她回來,我甚至有些近鄉情怯,她卻依然對我笑的溫柔,我趁機要求她往後去哪里一定要帶著我,她毫不猶豫地應了,只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毫不猶豫,那是有口無心。
願望越是美好如花,凋謝起來就越是殘酷傷人。
她隨駕去塞外,卻並沒有帶上我,只是不久我卻病了,我知道是誰下的手,可是依然心甘情願地讓她們得逞了,我在心底甚至有點興奮地想著,若是我病了,她會不會回來呢?答案在我醒過來的那一刻得到解答,我看見了她愧疚的眼淚。
我高興極了。
同時我也更加地想要抓緊她,甚至不想讓他更加接近她,可是我要面對的,還不止他一個,因為她要被指婚了。
我討厭極了那個班第,然後使出各種手段分開她們兩個,整日里纏著她,于是直到皇阿瑪起駕回京,那個班第都沒有得以和她單獨待在一起一次。
接著遇刺,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我看著她焦急的臉,滿足地翹起唇角,看,我是能夠保護你的。
傷好之後,我越發喜歡纏著她,也開始和他之間開始了爭奪戰,好在那時他忙的很,于是總是被我得逞,而她總是在一邊眉眼含笑地看著我們兩個。
世事滄桑輪轉,晝夜春夏,即使當我坐在那曾經十分期盼的皇座之上,也時常會憶起那時她在燈火之下含笑的眉眼,如同暗夜里綻放的曇花,短暫卻深刻,在我的心上刻下重重的一筆,那是我沉淪的定勢。
我慢慢地滿眼里全都是她,再也看不到其他,直到她在慈寧宮出事,結果查出來,烏雅氏想要害我,陰差陽錯,卻害了她。
我求情讓烏雅氏活了下來,然後暗中授意那些奴才去折磨她,我並不知道,其實那時的我根本沒有那麼厲害,可以讓浣衣局的人听從我,即使我是個皇子,如果只我一個人的勢力,話還沒傳到,估計就已經被掐斷了。
可事實上,當我遠遠地看見那個女人遭受打罵的時候,我的心里有了解恨有了發泄,可是居然也有點悶悶的,我很焦躁,我想發泄這種感覺,所以我掐滅了佟氏想要被立後的計劃,可是我心里的煩悶更甚,這才是我對她最愧疚的地方。
烏雅氏害了她,我卻沒讓烏雅氏死,即使打著折磨她的旗號,可是我知道,我還沒有狠到那種程度,那個女人,到底是我的親額娘,可是我在她跟前撒謊了,我想知道她容忍我的底線,結果讓我很是滿意。
可是這樣的滿意也不足以讓我去抗衡皇阿瑪的指婚,我的心也隨著兩下兩上,我對「克夫」的說法很是不屑,我知道,這肯定是他的手段,我站在南三所里握緊了拳頭,他是對的,若是不強大,根本就沒辦法護住她。
可是在這同時,我也敏感地感覺到自己對她的感情似乎已經變質了,可是我仍然告訴自己,她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弟弟,所以她護著我,我護著她,這都是應該的。
這一想法在某天晚上被打破。
那個落在她唇上的吻,讓我控制不住地顫動起來,我甚至感覺全都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我步履慌亂地逃一樣地跑出西三所,眼前不停地晃動著她水潤而嫣紅的嘴唇,我回想著他們兩人的對話,然後胸口涌起滔天的熱流,「你本該姓瓜爾佳」,這短短的七個字,仿佛魔咒一樣纏繞在我的心頭,讓我無法安寢。
一整夜眼前都晃動著她的臉,她的笑,還有她的唇,然後第二天我去西三所用晚膳,等到他離開之後,我按捺著跳的飛快的心,在她唇上留下一吻,然後飛快離開。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向她索取更多,那麼柔軟溫潤的雙唇,那麼甜美芬芳的滋味,在往後無數分別的日子,都成為我努力的動力。
我想得到,想得到!
就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思想全都叫囂著想要得到她的時候,他已經搶先了一步,帶著她離開了皇宮,離開了京城,我甚至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我在南三所靜坐了許久,然後慢慢地若無其事地走出殿門。
誰也不知道我的心里已經痛得麻木,我這才知道他的本事,他是太子呵,居然就這麼出宮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走的,是帶著她一起走的,知道皇阿瑪從小就偏疼他,可是卻不知道偏疼到這樣的地步!
我想砸了眼前的一切,我想狠狠地打人出一口氣,我更想跟著出宮,去從他手上把她搶回來,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我根本無力對抗皇阿瑪,我只能將所有的焦躁和心痛都憋悶在心里。
是我的錯,我錯在一直都等待著她的回應,卻從來沒有想過去爭取;我錯在一心都放在她身上,去忽略了越來越強大的他,強大到已經足夠保護她的他!
我不甘心,很不甘心!
于是趁南巡的時候,我想去見她,只是皇阿瑪似乎並沒有繼續南下的打算,于是我給皇阿瑪上折子,言明要替皇阿瑪分憂,另外就是想去見見他們兩人。
我很直白地跟皇阿瑪說了,因為她曾經說過,坦誠的孩子能夠更加獲得皇阿瑪的寵愛。果然,皇阿瑪批了一個「準」字,于是我在某一天悄悄啟程。
一路上我都在拼命的趕路,我很想她,想見她,想極了,我趕到揚州城之後,本想馬上去見她,還是身邊跟著的奴才提醒我,我現在看起來不好,所以我特意找了客棧好好休息了一夜,想要以一個飽滿而精神的樣子去見她,可是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才讓我知道那一夜我錯過了什麼。
瞧見她的那一刻,我甚至覺得整個人生都圓滿了起來,只是她看我的目光里卻沒有我想要的東西,甚至,我更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東西--吻痕。
我知道吻痕,完全是因為佟氏的一個怪癖,她總是喜歡在皇阿瑪寵幸她之後對著鏡子欣賞那些痕跡,如今在她身上看到,卻讓我萬念俱灰。
而再見到他,我無法控制自己表現出來的疏離,我甚至不知道以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是氣,是怒,還是恨?我只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在想著,要不要放棄,我費盡心思將她哄到城外,拖延讓她回去的時辰,然後我就看到了他趕過來和她相視而笑的那一幕。
看著她們脈脈含情,我恍惚地笑著,這不就是我想看到的那一幕嗎?這不就是為了讓自己死心的那一幕嗎?可是為什麼當親眼看到的時候,我一點都承受不住?我以為我可以的,我以為我會因此死心的,可是心底那沸騰跳躍的叫囂是什麼?
為什麼自己不能得到她那麼美的笑,為什麼自己得不到她的真心相對?他能給的自己也能給,為什麼自己想要的,她卻不能給?
我突然之間淚盈于睫,心里微微晃蕩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因此慢慢寂滅下去。
我站在馬車之上,告訴自己,放棄吧放棄吧,我撫弄著她的眉眼,呢喃著對她的稱呼,我告訴自己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了,然後再也不要留戀了,再也不要依賴著這樣的溫暖了,就這麼斷了吧,往後,退出她的生命吧,即使,她大概根本不在意。
然而,還沒有回到京城,還在路上奔波,我就已經後悔了。
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不爭取?!
沒有去爭取的教訓你已經忘了嗎?!
對,我怎麼能忘,如果當初能夠主動地去爭取,那現在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如此?
于是我回京之後,告訴皇阿瑪,太子在揚州很忙,而她在揚州成日待在宅子里,而且也和我說很是想念皇阿瑪和太後,甚至都哭了,我建議皇阿瑪去熱河的時候讓她去木蘭圍場,也好散散心,之後也可以帶她回宮,和皇瑪麼見見面。
皇阿瑪是真的疼愛她,一听我這麼說略微思索就同意了,我按捺著心里雀躍的興奮,冷靜地繼續和皇阿瑪說話。
然後六月份,我再次見到了她,她卻並不是很好,臉色有些微微的蒼白,我開始時刻跟在她身後,她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注意到我,她時常會陷入沉思,然後神色變幻著,時而蹙眉時而微笑時而悲傷。
我知道,她在想他。
她卻不知道我在痛。
她甚至在閃躲著我的目光,這樣的境況讓我時常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我能說嗎,這樣的境況如果我說了,她會不會理我更遠?
我一邊在斟酌著,一邊停留在她身邊,我想問她,為什麼看不到我,為什麼再也不留意我?
可是我不敢,我怕把她推的更遠。
直到許久之後,我再也見不到她之後,我才發現了自己的可悲,我竟然都不知道該如何靠近她、爭取她,如果我能在一開始就強勢地要求她,或者軟弱地博取她的心疼,會不會結果就不一樣了?
可是我沒有選擇,在他告訴我,要強大,強大到去保護她之後,我已經注定了和他走上同樣的追求力量和權勢的道路,然後他比我強,比我狠,于是他得到了她。
他可以放棄很多,他也可以用所有的東西來豪賭一場,因為他擁有的更多,他擁有皇阿瑪的縱容和寵愛,所以即使他離開皇宮,他也什麼都不用怕,他有她的心意,所以即使他丟開了京城的一切他得到了更多。
他丟開一切去賭她的心意,他離開京城去賭皇阿瑪的寵愛,他贏了,贏得如此漂亮,漂亮的讓我忍不住去嫉恨。
在她想去廣州卻被皇阿瑪拒絕而無奈地回宮之後,有次我和大哥三個一起見駕,然後說到大哥的女兒身子不好,我心里一動,接著就狀似無意的提起,二哥也該選太子妃了。
皇阿瑪雖然面上神色絲毫沒變,仍然是含笑著,我卻敏感地捕捉到他眼中的那一絲意動,忍不住就想去告訴她,摧毀她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瘋了,為了得到她竟然舍得讓她痛苦,在她听聞皇阿瑪提出要選太子妃之後,她無精打采的樣子讓我心痛又愧疚,我淡淡地安撫她,和她說話,然後在她質問我的那一刻,我所有的負面情緒瞬間都涌了出來,然而看著她痛苦,我卻更加痛苦。
我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可是她從來都不曾為我而等待過,無論是在我有沒有理清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的時候,或者現在,在我還不知道該如何去對待她、靠近她的時候。
他回來了,然後見駕之後沒多久,皇阿瑪慢慢淡了選太子妃的心思,我卻利用了皇瑪麼和小五他們,阻撓了她再次跟著他離京的計劃。
誰又能料到,她即便是獨自一人出去,也不願意留在京城,她依然走了,走的毫不留戀,像一只鳥兒,張開翅膀慢慢飛離我的生命。
四年的時間,對我來說漫長的仿佛已經過完了一生,我沉浸在對她的思念里,一邊發展著自己的勢力,我慢慢地小心地擴張著,為此,在十三歲皇阿瑪要賜我通房的時候,我動了手腳,然後其中一個是廣州知府李文燁的女兒,她是個長的很明艷的女人,尤其笑起來的時候,嘴唇就更加有她的影子,我第一次佔有她的時候,忍不住伸手將她鼻子和以上的部位遮住,然後突然就漲紅了眼眶。
我該怎麼辦?
愛別離,求不得。
思念冰冷如霜雪,我掙扎在這樣的痛苦和為難之中,茫茫無邊的苦海,我卻不想回頭,我也不敢回頭,我怕下一刻就能觸踫到她,卻被我在這一刻無知地放棄,我怕極了。
可是這樣的怕,卻無人說與,日復一日地壓在我的心底,越壓越深,深的我幾乎要承受不住,然後在見著那個孩子的時候徹底崩潰。
我看著他和她帶著那個孩子進了乾清宮,只是驚鴻一瞥,卻讓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張稚女敕的臉,與他如此相似。我愣在了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回到了佟氏惡毒地辱罵我的那一夜,黑沉沉的夜,我渾身都浸入了冷水之中,沒有出路,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出路。
我僵在原地,看著她們進去不久,然後又出來,緊接著,再次離開了皇宮。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南三所的,只听著伺候的奴才在驚叫著,硬是掰開了我的手,我似乎看見白色的藥粉被倒在手心里,蓋住了殷紅的血跡,我勾唇笑了起來。
手上的傷上了藥,可是心里的傷呢?我那千瘡百孔的心呢,他正在流血啊,你怎麼就看不到,你怎麼就看不到,你既然不能一直溫暖著我,當初又為什麼要將我從黑暗里面拉出來?!為什麼?!
這一刻,我突然好恨她,好恨好恨!
我也好恨自己,為什麼要去貪戀、去追尋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愛新覺羅胤禛,你醒醒吧,你回頭吧,不要再走下去了,這條路,真的好難走,你千辛萬苦走到最後,你會發現路的盡頭是萬丈的深淵啊!
我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里,孤寂而冰冷的景仁宮,佟氏惡毒的話語,烏雅氏冰冷的假笑,依次侵襲著我脹痛的頭腦,我努力地想要掙月兌著,卻如何也掙月兌不開,那嘈雜的聲音仿佛附骨之疽,糾纏著想要把我拉入冰冷的地獄里去。
我絕望地掙扎著,然後就听見頭頂傳來溫和的淺笑,「來,把手給我--」,「小四最可愛了--」,她的笑臉浮起出來,朝我伸出手來,我卻猶豫著,是繼續貪戀著她的溫暖,還是就此重新沉淪到黑暗里去。
「來,小四,快來……」她含笑著呼喚著我,那明艷而又燦爛的笑容,仿佛春日靡麗的陽光,籠罩著我的全身,瞬間溫暖了個遍,我將手遞了過去。
嘗到過溫暖的人,再也沒有勇氣回到黑暗和冰冷中去。
我在昏迷了整整三天之後,終于醒了過來,然後盯著帳頂,重新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回心底。
那個在昏迷中流淚的人,再也不要出現了!
小五說,四哥你生了一次病,更冷了,弟弟都不敢靠近你了。
我動了動唇角,想給他一個笑,卻再也有心無力,不要再去記得從前,努力板著臉忍著害羞的事情了。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是的,都過去了。
即便如此,在皇阿瑪給太子和石文炳長女指婚的時候,我依然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得以穩穩地立在朝堂之上。我不知道自己還在奢望什麼,可是就是仍不住去奢望。
再看見那張稚女敕的臉的時候,我的心底仍然控制不住起了波瀾,甚至在他說他額娘時常提起我的時候,我心底依然冒出歡喜,于是我匆匆地與他告別,即使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她,可是畢竟是她的血脈,我甚至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跟著孩子回京,而是住在杭州,听說要住到春天,再看看西湖的美景,那個孩子在說這樣的話的時候,眉眼之間漾起了溫柔,像極了那個人。
而他的才干與心思手腕也像極了那個人,留在皇宮的幾個月,游走在眾多的叔伯當中,卻一直作壁上觀的樣子,我在一旁看著,看著老大和老三還有老八都朝他下手,卻一次次地教他給化解了去,心里泛起了不知名的滋味。
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我和她的孩子,會不會也是這麼聰明?
年後皇阿瑪第三次南巡,路經杭州,她和他前來見駕,跪了兩個時辰,可是皇阿瑪卻沒見他們,只是派人傳了話,看樣子似乎是厭棄他們的樣子,甚至大哥他們都在暗地里幸災樂禍,只是我知道,依皇阿瑪的性子,怕是還拉不下面子,這是愛新覺羅家的通病,所以兩人不歡而散,那個孩子卻被留下來在皇瑪麼跟前盡孝,我卻知道,這不過是她和他在給皇阿瑪台階而已。
我站在廊下扶疏的花木之後,看著他拉著她出門,她似乎一點都沒有變,一直都那麼美,臨出門地時候,她似乎有所察覺,然後回過頭來。
她的眼楮黑而亮,和往日一樣帶著溫柔和真誠的笑意,她看向我,眸光晃動著,像是帶著無言的歉意和嘆息,可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回過頭,追上了拉著她的那個人。
我在心底悲愴地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如果當時我知道這一別,要到十四年後再見面,我還會不會這麼輕易地就讓她離開。
我只知道,回到京城後,我更加瘋狂地沉浸在公事里面,更加瘋狂地想要發展自己的勢力,我每日睡很少的時間,無事不刻不再思慮算計,然後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我的勢力慢慢地擴大,各個重要的州府也讓我滲透了進去,甚至不止這些,連密雲和豐台的大營都讓我得了手,雖然不是什麼很高的職位,但是起碼是個關鍵的位置。
這些都是我驕傲的,直到他們離開之後,我從他留給我的一堆書冊當中看到許多我手下的名字,我才知道,那些人投奔到我這里,居然都是他授意的,也就是說那麼多年前,其實他已經決定放下那把椅子,而且決定把它交到我的手上!
可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一邊要防著皇阿瑪發現,一邊抵擋著大哥和三個那邊的陰謀陷害,另外還要努力地去超過他,超過他,然後奪回她!
康熙三十八年,皇阿瑪在去熱河的途中染上時疫,然後在我們這些兄弟猶豫的時候,弘曦那個孩子自請侍疾,我阻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便已經進去了。
我有些恍惚,如果她知道她的孩子這般自請侍疾,是不是會立刻趕過來?她是不是會著急會難過會傷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惡毒地想,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了這個孩子,那是我的阻力會不會更小一點,想完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我為此感到不自在,所以便不常去瞧皇阿瑪,就怕遇見弘曦,于是也錯過了和她再見一面的機會,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進去了,然後在皇阿瑪身體好起來之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一離開就是十年,皇瑪麼離世的時候,我才得以再見著她。
十四年的時間,我早已不可抗拒地娶了福晉,生了孩子,日復一日地老去,而她的眉眼卻仍舊仿若昨日,年輕而又清晰,身上沉澱著的歲月的光華,讓她仿若那香醇的酒,香濃的讓人放不下。
她紅著眼眶朝我勉強而笑,我也微微點頭,然後就移開了目光。
我知道她是傷心的,她自小就養在皇瑪麼的身邊,又這麼多年不曾回來,我眼角的余光看見同樣年輕的他毫不避諱地攬著她的肩膀,輕聲慢語地安慰著她,兩人之間流淌著的濃濃的溫情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了我的心。
我早已在宮外開了府,而他們卻住在宮里,于是不過見了短短地幾次面,甚至連好好說話的機會都不曾經,皇阿瑪派太子駐守鴨綠江,她也隨著去了。
一年之後,原本的藩國朝鮮正式劃入大清的版圖,我才知道並非是駐守那麼簡單。
康熙五十五年,兩人再次回來了,只是這一次卻不同了,他回了宮,她卻回到了瓜爾佳府認祖歸宗,瓜爾佳府擺了酒席,我卻沒有去。
我冷眼听著京城里沸沸揚揚的議論,說瓜爾佳府的小格格和純禧長公主長的好像,只是如果是長公主,那必定不會是這麼年輕的,我暗自勾起唇角來,也終于明白,為什麼他要一直將婚禮拖延到現在。
他們成親之後,皇阿瑪開始將他帶在身邊,然後皇阿瑪的人也陸陸續續地進宮一趟,哪怕是遠在兩廣的臣子,也不遠千里地來京述職,我明白,皇阿瑪這是在為他鋪路。
可是我不想就這麼放棄。
雖然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那把椅子,到底是為了得到她,還是為了那個執念,我只知道,我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
我進宮請安的時候,時常會踩著時間等在景運門那里,只為了多看她一眼,因為她每日必然會在固定的時間親自送湯水吃食去乾清宮。
我看著她臉上泛起溫柔而幸福的笑意,慢慢地麻木。
康熙六十五年十月十三日,皇阿瑪壽終正寢,我看著他握著遺詔卻沒有宣讀,只是抬首站在夕照之下,那金紅的光芒籠罩了他的全身。
接著他以為皇阿瑪守孝為理由,並未登基,而是以太子的身份攝政,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麼,不過這也正是我的機會不是嗎?
我從來都無法不去承認,他是一個合格的君主,即使他現在還沒有登上皇位。
三年的時間,我見證了大清翻天覆地的變化,看到那樣的變化,我甚至有些懼怕,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換做是我,我根本做不到這樣,我走在街上,看著百姓們真誠的笑臉,听著各地傳來的好消息,我幾乎都要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執念,可是我不能,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走到了這個位置,身後有無數的人,他們都是我的責任,我無法回頭。
從來都是這樣,命運逼迫我選擇,然後再也不會給我回頭或者改變的機會,或者說,我沒有勇氣去回頭,去改變,我只能一直這麼走下去,直到,窮途末路。
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三年孝期之後,他月兌下孝服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來找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推開我書房的門,那一刻我是驚慌的,因為前一刻我還在和幕僚商量著兩江那邊的形勢。
他的語氣倒很是平淡,平淡地揭開我心底的東西,平淡的讓我心驚肉跳。
然後他給了我兩個選擇,她,還是皇位!
我震驚至極,不敢相信地抬頭看向他,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我心底只有一個聲音,選她,選她,選她!
然後他告訴我,他選她,所以皇位留給我。
我下意識地問他會不會後悔,問完我便罵自己傻,果然,他唇邊露出了譏諷的笑意。
他說我不了解她,我澀澀地笑了起來,是啊,我不了解她,我何嘗又有機會去了解她,無論是她還是他,從來就不曾真正給過我選擇的機會。
她隨手將我拉了出來,然後又隨手丟在身後,沒有給我選擇和拒絕的機會。
他更沒有。
她和皇位,看似可以選,可是我真的可以嗎?
我選她,可是他有皇位,照樣可以把她奪走;我選皇位,可是他有她的傾心相待,要帶走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我慢慢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淚流滿面。
我愛她,可是在這場與命運、與皇權、與他的博弈之中,我從來都沒有贏過,而且全都輸得一敗涂地,撞的頭破血流,可是我都不曾後悔過。
能夠曾經與她氣息相融,也好過一無所有。
我曾經用盡全力,那麼在往後的余生中,我將不再留有悔恨,即使我仍舊會不由自主地奢望,奢望能夠與她執手老去。
雖然,這永遠都只是奢望。
大堆的書籍與資料被從毓慶宮抬到了養心殿,我慢慢地翻看著,然後翻到了其中一種娟秀而又熟悉的筆跡,眼前似乎又恍惚出現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她笑得一臉燦爛和自得,說這簪花小楷她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她纏著自己問寫的好不好看的樣子……
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采擷她唇角綻放的花朵,然後,卻觸踫了個空,殿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冰冷的讓人窒息,空曠的讓人絕望。
若這些回憶真的只如一夢,過而無痕那該多好,我只當醉了一場,醒來之後即使偶爾失神,卻也不必如此孤單而寂寥。
漫漫長路,我將一人獨自行走下去,記憶中風景如畫,如今我卻只能懷抱著對你的眷戀老去,我只期盼能夠在下一世,等待到最後的風清月朗、花好月圓。
明蓉,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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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還要看誰滴番外親們趕緊說哈,過時不候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