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水的房檐滴答,破洞的窗紙灌進一溜溜的冷風,長安不由裹緊了那件夾棉的粗布衣衫,瑟縮在角落里抖個不停,本就單薄憔悴的身形像風中的落葉,似乎一卷便能給飄飛了去。
窗外一片陰暗,卻有一陣踉蹌的腳步聲踏水而來,跌跌撞撞地進了門,四下里一看,終于鎖定了蹲在牆角的長安,奔了過來,雙膝一軟便跪在了長安面前,垂下了頭,滿是戚色,「小姐,奴婢沒能見著姑爺,奴婢沒用,求不到……」
「紫雲……你……你可說了……是我讓你去的……他怎能不見?」
長安顫抖著說著話,牙關因為寒冷不斷地打著顫,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絕望。
「多是守門的婆子奴才都被那女人收買了去,誰還記得小姐在這邊受苦?」
紫雲咬牙說道,眸中閃過一絲憤恨的光芒,拳頭緊握,「若是老爺如今還在,他們怎麼敢這樣對待小姐?」
長安閉了眼,尖長的指甲扎進了掌心,消瘦的臉龐滑過一絲清淚,玉濤,你怎能這般無情?
夫妻七載,你難道記不得我對你的好,記不得從前恩愛的時光了嗎?
如花美眷,終抵不過似水流年,如今你只見新人笑,哪里聞得舊人哭?
「小姐,您別哭了,還是紫鴛說得對,這陳玉濤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紫雲幾乎咬牙切齒,瞪圓的美目中是烈火熊熊。
滿朝文武都知道,是陳玉濤大義滅親指認了沈家通敵叛國之罪,以此來換得自己官途的亨通,只有小姐固執地不願意去相信而已。
小姐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已經去了其三,只剩她一個,想起一同長大的姐妹,她怎能不怨不恨?
而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吃里扒外的畜生--陳玉濤!
「不,不會的……」
長安死命地搖頭,淚如雨下,她怎麼能相信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是如此地不堪?
那一年,他金榜高中意氣風發,騎著白馬在京都巡游時,那一身飄逸的長袍,俊美英挺的面容,迷花了多少女子的眼?
若不是她從一出身便是病弱體虛,恐怕也會希冀有著這樣一個如意郎君吧?
可誰知道,夢想真的成為了現實,他竟然來國公府提親,她硬挺著病弱的身子到前廳隔著碧紗廚一看,果然是少年風流,人中龍鳳,想起幾個丫鬟們經常在自己面前念叨,更覺得這一切是喜從天降,她差點被幸福的大浪沖昏了頭。
靜下心來,她不由冷靜地想了又想,她從小病體纏身,是京都有名的藥罐子,他這樣的青年才俊又怎麼會看上她?
疑竇一生,便寢食難安,而後還是父親找來了陳玉濤,他親口對她說,喜歡她的單純,喜歡她的與世無爭,這一世求得這樣一個妻子,今生無憾!
那時的她被這一番話語感動得熱淚盈眶,可是,真的無憾了嗎?
雖然被幸福和喜悅包裹,長安卻並不糊涂,或許陳玉濤願意娶她多少帶著點言不由衷,但那時的她卻選擇了相信。
只要嫁給了陳玉濤,她一定會努力地讓身體好起來,真正地做到讓他沒有遺憾!
結婚三年,他以她病弱為由,並沒有強迫她圓房,她想著這是他的體貼,便亦發覺得甜蜜,誓要把自己的身體給養好!
于是乎,那些從前令她厭棄不已的補品煲湯每日必不可少地端上她的餐桌,她也遍讀醫書、雜記,找到每一種可以治好她病癥的藥方。
正所謂久病成醫,在這樣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終于在他們成親的第四年初,她的身體有了明顯的改善,再也不是從前的瘦弱不堪,反而變得瑩潤風滿了許多,巧笑顧盼間,展現了一個十八歲少女該有的風華。
他的目光在乍見那時的她還有過一瞬的驚艷,隨即便垂了眉,掩住了眸中晦暗的光芒,她卻不知,只沉浸在歡喜中。
那一晚,本是該在他身下婉轉承歡,卻沒想到成了她痛苦的夢魘。
母親早逝,她是武國公獨女,在上只有一個哥哥,所以沒有人教導她原來從少女轉變成女人,這個過程竟然是如此地痛苦。
那一晚,他像一只不知饜足的野獸,在她身上不停地索取,榨干她的每一寸精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車輪給重重輾過,她覺得自己快散了架,靈魂漂浮在高空落不了地,最後,在空洞的嗚咽與干涸的眼淚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除了床下那凌亂糾結的衣衫與潔白床單上已然凝結的那抹暗紅,竟再也看不到他的蹤影。
她以為他心懷愧疚,所以將精力投注在公事上,她能夠諒解,從前倆人便也見得不多,成親後更是相敬如賓,她以為這就是夫妻相處之道。
還有那一晚的事……她又羞于向別人啟口,只得自己翻書看了看,才了解到這是夫妻必經之事,女子雖然會有痛苦,但卻不似她這般強烈。
手中的書倏地翻落在地,細細回想,她隱隱覺得那一晚……他對她,似乎不是愛,反而帶著另一種掩埋在內心的發泄。
這個念頭嚇了她一跳,她從小便在病中,也被家人保護得很好,雖然單純,但並不愚蠢。
陳玉濤對她有怨……甚至有恨嗎?
既然發現了這一點,她便追根溯源,終于通過死纏爛打的方式從父親那里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而真相往往是殘酷的--陳玉濤並不愛她,只是因為父親豁著老臉向皇上請旨賜婚,才不得不娶了她,他對他們一家子都是怨恨的。
知道這個真相,對長安的打擊實在太大,但她雖然看似柔弱,但性子卻堅強,既然一切不能更改,他們已是夫妻,那麼眼前最緊要的便是要消除陳玉濤的這份仇恨,讓大家以後能好好地過日子。
她不能怨父親,因為父親是為了她。
那個相士,那個用狀元郎沖喜的批命之說硬是將他們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而事實證明,與陳玉濤成了親後,不管是因為心情的愉悅和開朗,還是補藥與良方的不間斷使用,她的身體真正是一天好過一天,父親與兄長的臉上也時常掛滿了笑容。
只是那時的她還不知,他們一家人的喜悅與歡欣,背後卻盛滿了陳玉濤的詛咒與怨恨。
知道這個事實以後,她對陳玉濤更是小心翼翼,曲意溫柔,即使得到的是他的冷待,她也沒有絲毫退縮。
其實,他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光,那是在成親第六年,她懷孕了,那段日子他放下了公事,常常陪伴在她的身邊,雖然話語還是不多,卻讓她感到了一絲真切的關心和愛護。
緊接著,父親與兄長接到皇命出征,戰死沙場,她听聞噩耗,情緒激動之余,四個月的身子當場就滑了胎,她傷心哀慟,修養了月余也不見好,誰知就是這時,陳玉濤竟然帶來了父兄叛國的消息,她震驚得幾乎呆滯。
父兄征戰沙戰,血染烽煙,沒有得到英雄烈士的追封,卻被人構陷為叛國賊,她又憤又怒,當場就噴出了一口心頭血!
不過三個月,沈家的叛國罪便蓋棺定論,抄家滅族,只有已經出嫁的女兒,才免去了這一場禍事。
沈家,曾經的一門兩國公是何等的榮耀,如今卻落得個淒慘收場,只是因為她嫁的那個男人--陳玉濤!
而後,她在自憐自哀中暗自憔悴,他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
最後的最後,她成了棄婦,被發往了遠離京城的莊子,苦苦捱了幾個月,得到父親舊部偷偷傳來的消息,說是尋到了父兄的尸骨,讓她去殮骨長埋,也算是全了最後一份孝道。
可此去沙場,萬里路途,她求的不過是一輛馬車一點盤纏,就這樣竟然也被拒之門外。
陳玉濤,真的如此狠心嗎?
原來,仇恨是不能被撫平的,壓抑得越深,反而燃燒得越烈。
沒有因,哪來果,她便是這一切禍事的根源。
其實,長安的心里早已經猜透了這一切,卻遲遲地不肯面對,迷糊地活一日,好過清醒得活一時。
想起父兄的好,想起祖父祖母,叔嬸姐妹們,她的心就好似被一刀一刀凌遲著,這種痛苦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不若,不若她也追隨親人而去。
痛哭之後,長安擦干了淚水,忍著全身的顫抖緩緩站了起來,看著漆黑的雨夜,咬了咬牙,道︰「紫雲,收拾東西,咱們走!」
走吧,這個地方再也不屬于她,即使是死,這一輩子,她也不要再和陳玉濤沾上一點關系。
「小姐,這麼晚了,咱們去哪里?」
紫雲愕然,淚花還掛在睫毛上打著顫。
「去找父親和兄長。」
長安默不作聲地收拾著細軟,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幾件破棉衣,兩張干硬的烙餅,身上沒有一文錢,就算是沿路乞討,她也能走得到。
倆主僕收拾了東西,在雨夜上路,卻不知道在她們剛剛踏出莊門,便被幾個披著簑衣帶著斗笠的婆子擋在了門口。
紫雲嚇了一跳,習慣性地護衛在了長安跟前,冷冷地掃向眼前的人,喝道︰「你們想要干什麼?」
「叛臣之女,休想潛逃!」
當先那婆子面目冷厲地看著長安主僕,「老爺寬宏,饒過你們主僕,沒想到爾等不知悔改,竟然還想月兌逃!」
紫雲雙目赤紅,「我呸!污了你的狗嘴!」
「啪!」
那婆子一個巴掌扇來,紫雲立刻便被甩向了一邊,立馬有另兩個婆子上前就是一頓好打,長安驚恐不定,「你住手!我們沒有……」
「把她給我拿下!」
那婆子說著便動起手來,不知道什麼污布向前一送便堵住了長安的嘴,幾個婆子一擁而上,將她拖攥著便往前走去。
嘴里那惡心的味道沖得人反胃,長安死命掙扎著,只是她的力氣在這些粗使婆子跟前無異于撓癢癢,她驚恐地看到不遠處的婆子舉起了木棒,狠狠地砸在了紫雲的頭上,那一瞬間,她的眼楮都瞪直了,淚水簌簌落。
紫雲就這樣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沒動上一動。
她木然地被人架上了馬車,整個人幾乎呆滯,直到馬車停住,她被人反綁了手腳,和著一塊重石一起裝入了麻袋中。
然後--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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