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長安所料,謝旻君掌管二房賬本不出三日便已生了怨氣,只有這帳本又如何,拿不出財物,支不了銀子,樣樣都是不順,她心頭的火氣已是越堆越高了。
「衡芷苑」里,長安正與朱英安然地坐在院子里曬著午後的陽光,暖暖的陽光,卻並不烈,曬在人身上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很是愜意。
有人從青石小道上快步而來,紫雨回頭一看,不由低了頭俯身在長安耳邊道︰「紫雲回來了。」
長安挑了挑眉,微微偏頭看去,見著紫雲那張小臉透著激動的一抹紅,雙眸熠熠閃著晶亮,還未及近,唇角便笑開了去。
「你這丫頭,可勁地笑什麼呢?!」
紫琦回頭瞪了紫雲一眼,這丫頭也不在意,只對長安點了點頭,眨眼道︰「小姐,她真的去了。」
「紫雨!」
長安點了點頭,給了紫雨一個眼色,她便領命退了下去,這種偷听牆角的事也只能是她包攬了。
「誰去了?」
倒是朱英從微酣中回過神來,打了個呵欠,不解地問道。
也不知道懷了孕是不是特別困乏,她最近總是想睡覺,卻又不敢在謝旻君面前表現分毫,生怕引得這位主母起了疑心,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就算再懵懂無知,如今也要打起三分精神來。
好在給大郎說了這件事後,他雖然欣喜,但也是一口答應為她保密,只待三個月一過再給全家人一個驚喜。
這當中少不了長安的勸說,當然有關防備謝旻君那一段自然是說不出口的,無非就是說女人懷孕初期要特別謹慎,多一個人知道未免會多有驚動,這對胎兒不好。
沈長健畢竟是初為人父,又是個憨直的漢子,長安這樣說,他也便這樣信了,更何況他是打心眼里疼惜朱英,前段日子沒有謝旻君夾在中間扮賢良,倆人的感情又迅速升溫,如今他自然是希望朱英他們母子都好。
「沒有誰,你是睡迷糊了听錯了。」
長安笑著搖了搖頭,又遞給朱英一杯彌猴桃的果汁,听說彌猴桃是水果之王,懷孕時母體的營養足夠,孩子才能越發健康。
好在紫鴛已經慢慢康復了過來,如今長安也回了府,苑中的小廚房照開,但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給朱英所用,有什麼進補的都只管來她這里吃著,保證誰也不會發現。
謝氏雖然敢對高媽媽紫琦等人指手劃腳,那是因為她是主子。
可對上長安,謝氏到底不敢管得太狠了,別人伙食費照交,不就出門采買點自己喜好的東西,若是謝氏還要說道,那便太不通情理了,更何況用的又不是她的銀子,她操什麼心?
朱英怔怔地點了點頭,順手接過果汁就喝了口,微酸中是淡淡的甜,很清新香甜的美味,每日里長安都要命人給她榨上一杯果汁,各種口味換著吃,倒是滿足了她的口月復之欲。
也許是懷孕的緣故,她總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比從前好使了,想什麼都要慢上一拍,但在長安這里她就要放心許多,遂也不疑有他,喝了果汁又繼續歪在榻上酣睡了。
且說謝旻君被婆子丫環殷勤地迎進了謝氏的屋里,原本還帶笑的臉色,在听見身後一聲關門的輕響後立馬便沉了下來。
謝氏卻只當未見,左手端起青花瓷的官窯茶盞,右手拿著盞蓋輕輕地撫動著茶面的碎沫,不以為意地抿了一口,這才擱在桌上,淡淡地瞄謝旻君一眼,「說吧,今兒個特地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謝氏眉眼微挑,唇角卻噘著一抹嘲弄的輕笑,自己娘家佷女是個什麼德性她自然是清楚的,原本她也沒打算瞞著,也是時候讓謝旻君知道府里的掌權人到底是誰。
「姑母,」謝旻君緩了緩情緒,這才扯了扯唇角,開口道︰「我從前是跟著大郎去了任上,這家里的庶務自然是忙不過來,如今眼看著大郎的官職便要定在京中了,怎能再勞煩姑母為佷女管著二房帳目,在外人看來,豈非會說是佷女的不是?」
就是親兄弟還明算帳,更何況她們還只是姑佷?
從前謝氏說動她嫁過來時,不是將二房說的天花亂墜,她當時是新婦,只想著先把人妻這個角色做好,即使她想把手伸長,遠離了京城也沒辦法。
她當時還以為二房的帳目是握在兩個姨娘手里,到她這個正牌大女乃女乃回了來,這兩位自然要退位讓賢,卻沒想到竟然是……
這樣想著,謝旻君自然便是咬緊了後牙槽,也虧得姑母在給她的信中只是報喜不報憂,編排這個詆毀那個,卻將最重要的丟在一旁,這三年來她盡是被糊弄了過去,想到這一點,她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你看看,這就沉不住氣了?」
謝氏卻是嘖嘖兩聲,頗有些看輕謝旻君的意思,「你小姑如今和離回娘家住了,你就不想想她打的什麼算盤,也有心思和我鬧騰?」
謝旻君一怔,狐疑地看了一眼謝氏,這又關長安什麼事?
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且看她家翁那模樣必不會忍心讓女兒一輩子留在娘家再不嫁人的,遲早都要是別人家的,她犯得著和長安嘔氣嗎?平白惹來丈夫與家翁的不快。
再說,即使長安回了二房,那也是外嫁的女兒,她這個正經的媳婦管事是理所應當的,就算說到老夫人那里也是佔理的。
「姑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旻君抿了抿唇,目光淡淡地看向謝氏,心中卻在不停思量著。
「我什麼意思?」
謝氏失笑,看了一眼謝旻君,這才緩緩道︰「你那小姑厲害著呢,當日就能把老夫人氣得跳腳,你就不怕她回了你們二房興風作浪?」
「長安如何我是管不著,」謝旻君挑了眉眼,听了一會兒她也覺出了謝氏話里話外的意味,這明顯是和她東拉西扯,就是不著重點,她可沒那麼傻,只是輕哼一聲,「只是咱們二房的銀錢財物可都是捏在姑母手中,姑母不覺著自己管得太寬了些嗎?」
出嫁之時,謝旻君的母親便教導過她,男人的心她可以不把握住,但房中的權利和銀錢一定要緊緊抓在自己手中,這才是女人在後宅立命的根本。
眼下沈長健還算安份,朱英也不是個會玩弄心眼的,所以她如今缺少的是在後宅的權力,她二房當家女主人的地位。
「旻君,你從前可不是這般的。」
謝氏瞬間變了臉色,淡淡地瞥向謝旻君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姑母記得你從前在家里溫文乖巧,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怎的如今嫁進了國公府反倒變得小家子氣了,莫不是被你那小姑給帶的……」
話到這里謝氏已是輕輕一笑,帶出一抹嘲弄之意。
可謝旻君卻不吃謝氏這一套,只冷了臉色,道︰「我從前也听爹爹說過,姑母還未嫁人時亦是知書達理,謹守規矩,怎的如今身在大房,偏要硬管我二房的庶務,這又是何道理?難不成是欺我二房沒有主母,但我這大女乃女乃可也不是個擺設!」
謝氏怎麼說,謝旻君便也一字不差地給頂回去,去任上三年沒在宅門里呆了,她原以為那些斗姨娘懲惡僕的手段伎倆都忘卻了,沒想到如今還有用武之地。
二房統共才有幾個女人,兩個姨娘生性軟弱說不起重話,朱英完全是在她的壓制之下,長安一個要外嫁的女兒,手伸的再長也夠不著,所以她才是二房執權柄之人,謝氏掐著二房的命脈,這便是拿捏著她的咽喉,若是這她都退讓了,那今後在沈府的日子要怎麼過?
謝氏已經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卻強自忍著憤意,眼珠子一轉,輕聲斥責道︰「你這孩子,姑母是好心幫忙管著二房庶務,卻不想得你這般猜疑嫉憤,你當真是不能體味姑母的苦心嗎?」
「姑母的苦心?」
謝旻君輕輕牽了牽唇角,眸中泛起一抹意為深長的笑來,「姑母的苦心莫不是想要架空二房,讓二房中人都只會養長房鼻息而活?若真是這般,不若稟了老夫人,分家得了!」
被謝旻君拿話一抵塞,謝氏臉色一僵,但在听到「分家」那兩個字眼時,她的眸子卻是陡然一亮。
是啊,她怎麼從來沒有想到分家,如今整個國公府的權柄都握在她的手中,若是她在做一番手腳,留住一大部分,只吐出一小部分給二房,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若是到時候再分了家,那他們文國公府可只會富得流油,這事她可是巴不得的。
只是沈老夫人那里就……有道是父母在不分家,他們倆老這都健在呢,她雖然有這個心思,但卻是絕計不敢開這個口的。
目光再看向謝旻君時,謝氏眸中已經閃過一抹算計,她不能去開這個口,總能讓人去探探口風,這出頭鳥又不是自己,打死了也活該!
想到這里,謝氏心中又不免滑過一絲涼意,本以為會和自己站在同一線的娘家佷女,沒想到一回到府里便要和自己爭權了,她是想給謝旻君條好路走,但別人偏偏不領情,也就怪不得她了。
想到這里,謝氏眼中僅有的一抹親情緩緩退去,連話語都透著幾分生硬與冷漠,「分家這話我可是不敢說的,只如今老夫人將府中中饋交托于我,我自是不敢怠慢,若你有什麼不服,只管向老夫人說道,由她老人家來決斷更好!」
謝旻君冷哼了一聲,作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自己抹不開了,便向老夫人那里推,果然是好手段她算計,這就是她的姑母。
回到府里這幾天,她便讓知兒去打听清楚了,謝氏不僅是握著二房的財政大權,就連她那已經去世的婆婆好多妝奩里余下的鋪面良田都是謝氏在幫忙管理打點著,可帳本上記載的收益卻是少得可憐。
她早便知道送到二房的帳本都是被謝氏給精心算計過才交到二房手中的,哪里會讓他們看到一丁點錢花花,以前的帳或者她翻不出來了,但以後的帳卻休想她被唬弄過去。
「大伯父與我公公都是老夫人嫡親的兒子,相信她老人家也絕對不會厚此薄彼,姑母放心,算好了帳目,我自會去找老夫人說道。」
謝旻君溫言淺笑,裊裊起身對著謝氏一禮後轉身便走,只是原本的笑臉在轉身之際卻驟然陰沉了下來,就連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由緩緩收緊,她早知道這個姑母是精明的,但若是精明過了頭,想霸佔著本就不屬于你的一切,到最後蝕了老本可怨不得人!
謝旻君一離開,謝氏忙喚了親信的管事媽媽前來,讓她將二房的帳本全部拿出來細細算過,她總要留下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部分,剩下她不要的就算還給了二房又怎麼樣。
雖然謝氏知道謝旻君這一鬧不一定會起到效果,但提前做好準備總是很有必要的,以免臨近了才慌了手腳,這一次她定要打個穩穩的勝仗。
當紫雨將偷听到的這一切告訴長安時,她只是微微一怔,唇角便綻開一抹笑容,分家這可是個好事,不在謝氏的陰影之下,想必二房的日子將過得更好,只是老夫人那里確實是個問題。
也不知道憑謝旻君一人之力到底勸說得了幾分?看來她要在後面提供一些助力才行。
「紫雨,」眼見長安目光望了過來,紫雨只覺得眉心突得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卻見長安對她招了招手,狡黠一笑,「這幾日里怕是要辛苦你了,附耳過來……」
看著長安一臉算計的笑容,紫雨便覺得渾身有些打顫,卻不得不附耳過來傾听。
長安也是深知謝氏的脾性,眼見謝旻君提出分家謝氏卻一丁點沒加以反駁,那定是有了計較。
而長安要紫雨做的是密切監視謝氏那里的動靜,當初接管二房之時想必謝氏便讓人做了兩本帳,一本是給二房人看的虛帳,一本是給她自己看的實帳,若是眼下那些證據被毀了去,謝旻君如何還有底氣和謝氏爭斗?
長安說完後,紫雨神情也是一凜,微一點頭便退出了房,蹲點查探這倒不是難事,只要能握住謝氏想要銷毀的證據,讓二房的權柄重歸自己人所有,那定會有好日子來的。
雖然那謝旻君不一定是自己人,但關起門來屋里人怎麼斗都行,也總好過被大房踩在腳下欺負。
紫雨早便听了紫雲向她絮叨這段日子發生的點滴,許是得了主子的意,連大房的奴婢婆子都敢拿斜眼看人了,這種風氣若是再不正過來,那與在陳家有什麼兩樣?
要知道她們可不都是任人拿捏的主,想要治住她們,也要看她們樂不樂意。
只是正當長安在布置這一場奪權之爭時,沈玉環卻是哭著跑回了娘家,許是不知道長安也回了府,倆人倒是在給沈老夫人請安的途中踫了個正著。
「你怎麼回來了?」
沈玉環冷著一張臉,雖然雙眼已經紅腫,面上也有未干的淚痕,但到底不想在長安面前丟丑,遂雙手一抹強撐了面容。
「這是我家,難道我回不得?」
長安面色微冷淡淡地說道,她倒是奇了,如今她與陳玉濤沒半分干系了,這沈玉環為何還如此敵視她?
照她所想,沈玉環的矛頭應該轉向敏怡郡主才是,難道那位她惹不起,偏想調過頭欺負她?
可如今的她卻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你家?」
沈玉環嗤笑一聲,「也不嫌害臊,一個和離之婦趁早把自己給嫁了,省得留在這里礙眼!」
長安冷冷地笑道︰「既然老夫人與我父親都沒發話攆我走,二姐又是操得哪門子心?若是他日二姐也如我這般地步,可記得硬氣些,打斷了腿也別回娘家呆著!」
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踩著了沈玉環的痛腳,只見她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氣急敗壞地伸出爪子便要向長安撓去,紫雲一看不好,側身便撲了過去,擋在長安面前,口中卻驚呼道︰「二小姐,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可也不能發泄到我家小姐身上,再怎麼說也沒這理啊!」
紫雲嗓音尖細又帶了濃重的哭泣,就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任沈玉環的長指甲撓向長安,她只背對著用手臂隔擋開來,雖然不能真傷了沈玉環,那力道卻是不輕的,一揮手一抬臂間便讓沈玉環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堪堪穩住步伐,狠狠地瞪了一眼長安,目光一閃,卻是雙手掩面放聲哭泣起來,「如今我是越發沒臉了,連個奴婢都敢欺負我,看我稟報到祖母那里,看她怎麼收拾你們!」
沈玉環平時也不是這般任人欺負的主,哪里會這般就妥協示弱了?
長安正在詫異,便見著嚴媽媽從「攏翠苑」里拐了出來,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微微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