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目光清冷,氣度沉凝,就這樣往場中一站,頓時便有一股說不出的迫人氣勢,周圍倒是有人在小聲猜測著她的身份,明顯是婦人打扮的模樣會不會是秦暮離的家眷等等……
秦家軍素有威名,秦暮離也是受人敬仰,若是他的家眷自然處處受到禮遇,只有這沒開化的異族蠻邦才如此不曉世事不通禮數,生生地讓人在心底里唾棄。舒駑襻
周圍民眾的臉色與心態都慢慢產生了變化,若說剛才還是打著看熱鬧加同情的心,那麼此刻當矛盾升級時,連場中氣氛都變得嚴肅微妙起來,更何況對頭的一方是秦家的人,另一方卻是異族王子。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這周圍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周百姓的情況下,甘羅王子自然是得不到半分聲援。
此刻,甘羅王子已是唇角一抿,面色陰沉,顯然對長安這話極度地不悅,這女奴是他花了銀子買來的,或打或殺,誰敢說半個不字?
大周朝的規矩不就是奴僕隨主,那與一只貓狗有何異處?只要賣身契在手,打死了都與人無攸。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說要買這個女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是生生打他的臉嗎?
他如何會同意?!
可看著那張芙蓉粉面,又想著她或許是秦暮離的女人,甘羅王子目光一閃,暗自壓下了心頭的怒火,不由挑眉冷笑道︰「要買這女奴也不是不行,看在秦大人的面子上,千兩黃金,我便賣與你了!」
長安抿唇冷笑不語,而她身旁那兩個士兵已是面露憤然之色,雙豢握得死緊,甘羅王子還說賣他們家大人的面子,這女奴就算是官婢,想來也不出十兩銀子就能買到,千兩黃金啊,他怎麼不去搶?!
「千兩黃金我是沒有,一百兩銀子!」
長安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晃,她可不是冤大頭,雖然她想救這個女子,但也不可能任由甘羅王子踩在腳下予取予求,更何況這廝還想趁此機會落了秦暮離的名頭,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這位娘子說笑吧?」
甘羅王子輕哼一聲,非常不文雅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還特意撩了衣袍走前了幾步,豎掌撐在耳邊,調侃道︰「我沒听清,你再說一遍!」
「一百兩,你沒听錯,銀票和現銀隨你選!」
長安又重復了一聲,她面色平靜,目光端容,絲毫也沒有面對異族權貴時的窘迫與拘謹,那淡然沉凝的氣度一看便不似小家碧玉,甘羅王子不由微微眯了眼,暗自在心中揣測著她的來頭。
這不是一個借著男人勢的女人,她自有一份天地與廣博,或許不需要男人,她照樣能夠活出自己的精彩。
「這岷玉關的衙門是有柳大人執政,柳大人素來愛民若子,公正廉明,且未有排異之心真心與王子交好,這份胸懷與情操自是讓人佩服不已!」長安話到這里微微一頓,見著周圍不少人附和點頭,這才接著道︰「但柳大人若知道王子今日這般欺我同胞,不知道又會作何感想?」
長安眸子一轉,不由興味地翹了唇,甘羅王子的依仗如果真是柳總督,她不介意在此刻一同拉柳總督下水,即使是總督,甘羅王子這等犯了眾怒之行,怕是他也不會再站在這一邊。
這時,似乎在長安的提醒下,圍觀的群眾才回過神來,遂接連附和道,聲音越來越大,越聚越多,大抵的口號便是「不能讓異族王子辱我同胞」!
「你!」
甘羅王子一咬牙,緩緩握緊了拳頭,眸中閃過一絲冷光,這個女人好生厲害,知道不能與他硬踫硬,便挑唆了百姓民眾,又搬出柳總督來說事,如今看著周圍聲浪如潮,或指責或憤怒的目光紛紛向他襲來,他止不住腳步不穩,向後踉蹌了一步。
「王子!」
甘羅王子隨行中有一瘦小矮個的男子穩穩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這男子眼楮狹長,嘴唇卻有些厚實,長相普通至極,可目光卻是異常精亮,他小心地看了長安一眼,這才附在甘羅王子耳邊低聲道︰「如今這勢頭咱們不能犯了眾怒,這樣對總督的聲譽也不好,不過是個女奴罷了,若王子喜歡,回頭我再弄幾個過來給您玩玩!」
這小個男子自然不是甘羅王子的人,而是出自柳總督府,是特意被柳總督派來照顧甘羅王子的人,自然也有監視盯梢,約束其行為的意思。
畢竟是異族的王子,雖然收了甘羅不少財物,但柳總督對這個王子可不太放心,若是出了事他更是要第一個頂上,讓人看著他才能夠放下心來。
「你的意思是就這樣賣給她了?」
甘羅王子陰沉著臉色,听著耳邊的陣陣聲浪,他頗有些不耐和憤怒,身為人質的屈辱又一次襲上心頭,若這是在他們甘羅,誰敢這般對待他?
「是……」
小個子男子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人群中已經有人向他們扔來了石頭,起初那個石子只是打到了執鞭人的腳背,那人哼了一聲,卻又不知道這石子從何而來,只是怒目向人群里一瞪,他不瞪還好,一瞪立馬犯了眾怒, 啪啪的小石子都朝著他們招呼了過去,連甘羅王子與那小個子男子都不能幸免。
兩個士兵見狀,忙護著長安退後了好幾步,那女奴卻是一直蜷縮在場中動也不動,抽泣聲沒有了,那安靜的模樣就像個死人一般。
這時,長安只听得人群里起了哄,叫罵道︰「打這些甘羅狗賊,早年我父兄行商便是被蠻族給殺了的,打啊!」
「對,甘羅還與乞力渾聯過姻,狼狽為奸,也不知道害了我多少大周朝的百姓!」
「他們都不是好人,如今還欺辱我同胞,打死他!」
群情一時間激憤莫明,小個子男子見勢不妙,忙與那執鞭人護著甘羅王子跌跌撞撞地沖出人群,起先還有人撲上去拳打腳踢,可見著小個子男子亮出了匕首,又有人見了紅,才紛紛退遠了些,但饒是如此,有什麼扔什麼,不多時這三人便已是狼狽不堪。
他們好不容易落荒而逃,如今卻也再顧不得那個女奴,更沒辦法收長安的銀子了。
誰也沒想到這一場對峙竟然以這般的鬧劇收場,長安怔了怔,這才緩緩走向了那女子,蹲下道︰「姑娘,你可還好?」
如今倒是有些麻煩了,若是甘羅王子通快地將這女奴賣給了她,此刻她大可以將其帶回總兵府去,但眼下人都跑了,她去哪里拿這賣身契去?
好似看出了長安心中所想,一個士兵機靈地問道︰「沈娘子,這女子怎麼辦?」
這女子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倒是抬起了眼,只是神情木然,既沒有求助,也沒有哭泣,眸中沒有一點星光,只剩下了一片死氣。
長安嘆了一聲,看女子這模樣,怕是就算甘羅王子沒有派手下回頭找她,她也是不想再活了。
難道就這樣扔下她嗎?
這女子若是官婢,那定是因為家中主人犯了事,這才被牽連發賣了,想來也是無辜得很,這樣想著,長安心中便多了一抹同情,伸手撩開女子額前的烏發,雖然臉蛋上混著點髒污,但看得出很是清秀,頂多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先帶回總兵府吧,等你們大人回來再說。」
長安搖了搖頭,剛要站起身來,卻發現裙擺被人給攥住了,她詫異地轉身,正好望進那女子一雙帶著幾分迷茫的眸子,「你……還會把我交給那個男人嗎?」
女子很是遲疑,也許眼底還有一絲後怕和惶恐,但此刻望向長安的目光已是多了一抹晶亮,如絕望中的期許,讓人不忍拒絕。
長安復又蹲了下來,輕輕拍了拍女子的手,面上綻開一抹堅定的笑顏,「不會!」
女子扯了扯唇角,眸中一時間便涌出了許多的淚水,剎那便模糊了她的視線。
雖然岷玉關的總督總兵互不待見,但倆人的府邸偏生只隔著一條街,朱紅色的九環銅首大門斜斜相對著,同樣的氣勢凜然。
眼見著長安一行人進了總兵府,街角才轉出個粉藍色衣裙的女子,她在總兵府前微微一頓,似乎目光還向里探了探,這才快步向斜對面的總督府而去。
沈玉環百般無聊地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著池邊的錦鯉慢慢地游著,間或扔一把魚餌進去,也不見得這些魚兒撲搶爭食,不由覺著亦發無聊了。
「小姐可是在想秦大人?」
紫毫不動聲色地在身後為沈玉環打著紈扇,紈扇上用艷麗的絲線繡著一叢牡丹,絲絲涼風吹拂而來,沈玉環更多了一絲慵懶的意味,輕輕一撩長發,斜睨了紫毫一眼,這才不急不慢道︰「我心里想什麼還輪不到你來猜度!」
雖然是輕軟的話語,但卻包含著明顯的斥責,紫毫一抖,連忙垂首而立,「奴婢不敢,奴婢也是為小姐擔憂!」
紫毫的目光戰戰兢兢地垂在地面,那里,一截紫色瓖銀邊的浣紗裙擺靜靜地躺著,有著繁復的工藝與細密的針腳,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腳邊,她不可抑制地微微移了移腳步,就怕不注意給踩著了。
「喔?」
沈玉環挑了挑眉,頓時覺得沒了趣味,一把灑下了手中僅剩的魚餌,立刻引來了池中錦鯉的一番爭搶,她不由笑道︰「我好好喂它們竟也不吃,誰知胡亂扔上一通卻搶得跟什麼似的,難不成真是餌多吃起來才香,你說是不是?」
沈玉環的目光望向紫毫,後者卻有些忐忑,她猜不出主子的意圖,卻又不想胡亂說話惹來沈玉懷的不悅,所以躊躇著沒有答腔。
「紫毫,你是不是在怪我將你一起帶出了撫遠公府?」
沈玉環輕輕吹了吹修剪圓潤的指甲,看似不以為意地說著話,目光卻是淡淡地瞟向了紫毫。
若是紫毫沒有跟著一同離開,那麼她或許還是傅明河的通房,她知書達禮善解人意,保不定比那個帶著兒子來認親的嫣兒更會討人歡心。
她記得從前傅明河是挺喜歡紫毫的,但因為紫毫跟在她身邊所以不常親近罷了。
想到這里,沈玉環不由冷哼一聲,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奴婢不敢!」
紫毫的目光始終低垂,唇角卻泛上了一抹苦笑,他們這種做奴婢的哪能有自己的意願,喜歡不喜歡都不是自己說了算,還得主子點頭,她對傅明河她實在也沒有什麼喜感,只不過是幫著主子侍候罷了。
再說傅明河姬妾眾多,又喜新厭舊貪圖美色,自己不過中等之姿,若是沒有了沈玉環的庇護,她在傅家的日子絕對難熬,這一點紫毫看得很明白。
「可讓你平白蹉跎了這些年月,我也有些不忍啊!」
沈玉環狀似憐惜地嘆了口氣,卻讓紫毫止不住地全身發毛,這樣的性子可不像他們家小姐。
「能跟著小姐是奴婢的福分!」
紫毫不敢多說什麼,雖然她已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青春不在,但只要她把沈玉環侍候好了,嫁個管事之流還是綽綽有余的。
「算你忠心!」
沈玉環笑了笑,但接下來又是一愁,秀眉輕蹙,嘆道︰「也不知道秦暮離什麼時候才回府,我等得都不耐煩了!」
要說沈玉環來到岷玉關也有好幾個月了,不過也只借著柳大人的關系到總兵府去了幾回,若不是她主動想辦法接近秦暮離,恐怕這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圖。
柳大人與柳夫人倒是想極力撮合倆人,可好話說盡秦暮離卻也是油鹽不進,要麼就和他們打起了太極,柳大人已是極至不悅,暗罵這個人不通事故不曉人情。
可就算這樣她也沒有氣餒,見縫插針地使出了美人計,誰想到秦暮離卻半分不為所動,她覺得很是挫敗,難不成這男人真地只對長安情有獨鐘?
不,她不相信,也絕不認輸!
沈玉環絞緊了手中的羅帕,一抬眼望向紫毫,「你不是認識總兵府的一個小丫頭,再去打听打听,看秦暮離什麼時候回來,咱們再去拜訪!」
如今她已是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了,再說她一個和離的女人到底是和大姑娘比不了,什麼矜持通通扔到腦後,拐了那個男人娶她才是正事,不然白白耗費了這些時日和精力,她豈不是得不償失?
紫毫遲疑了一陣,這才點了頭,其實那個小丫頭與她也不過是有一面之緣,談不上熟識,但此刻主子要她去攀這層關系,她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在心里嘆了一聲,紫毫剛一轉身,便見著不遠處紫 匆匆而來,她不由停下了腳步側身站在一旁。
紫 掃了紫毫一眼,眸中明顯地閃過一絲不屑,這才對沈玉環福身,面色凝重道︰「小姐,我見著三小姐了。」
「什麼?」
沈玉環眼皮一抖,面色瞬間大變,「你是說長安來到了岷玉關,在哪里?」
長安這死丫頭不是去穎川了嗎?之後倒是听說她要改道北川去瞧她母親的田莊,可如今怎麼不聲不響地來到了岷玉關?
沈玉環可不會以為長安是一時興起游歷至此,岷玉關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沒有看頭,若不是總督府里的布置還參照了京城園林的風格,她怕是早就呆不去了,來了幾個月,她只能對岷玉關給出四個字的評語︰化外之地!
若是今後讓她長住這里,那是絕對不行的。
「在……」
紫 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遲疑,她是知道說出這些話來沈玉環一定會動怒,但不說又是不行,只得硬著頭皮小聲道︰「奴婢……奴婢瞧見三小姐進了總兵府!」
「進了總兵府?!」
沈玉環幾乎咬牙切齒地從牙關里蹦出了這幾個字,面色卻已是一片陰郁。
難道說秦暮離這次不顧柳總督反對告了長假回家中理事,就是為了接長安?
沈玉環知道汴陽與北川隔著不遠,可他們不可能同時湊在一個地方,天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
難道是他們早就約好的?
想到這個可能,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恨聲道︰「是秦大人陪著她一同來的?」
「倒沒有見著秦大人,只有幾個士兵護送著。」
紫 看了一眼沈玉環的臉色,不由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還正愁找不著理由進總兵府呢!」
沈玉環倏地站了起來,容色一斂,冷笑道︰「咱們這就去拜訪一下我這位好妹妹!」
紫 與紫毫對視一眼,心中想法各不相同,但卻是一起恭聲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