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安被領至太後寢宮的偏殿時,這里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的內命婦,或是三五成群在一起低聲交談,或是一兩人圍坐著飲茶,看起來一派輕松愜意。
長安特意挑了一張角落的位置安靜坐下,這些人她不認得,也不想貿然去搭訕。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或許是有人留意到她了,不時便有目光投了過來,甚至夾雜著一些小聲的議論。
「就是她吧,武國公的獨女!」
「從前听說是個病秧子,如今可不得了……」
「她也配做郡王妃?」
「听說那兩個孩子來得不明不白,連婚事也是在北川匆匆辦的。」
「連親戚都沒請,這不是有鬼是什麼?!」
「……」
議論中漸漸夾雜著一些奚落和嘲諷,甚至還有些惡意地揣測,饒是長安定力再好,臉色也不由變得青白。
「別理她們,這些女人就是沒事閑嗑牙,有空正經該去管管自己的男人才是!」
身旁突然響起一道清亮的女音,長安怔了怔,不由回望過去,只見著自己斜後方正坐著一名中年婦女,容長臉,粗眉大眼,五官雖不精致,但看著卻讓人舒心,特別是那一番話語,倒是讓她解了幾分尷尬,長安不由遲疑地問道︰「這位夫人是……」
「我是汝寧伯家的。」
那婦人笑著回道,長安立時便想起她是誰了。
這位汝寧伯夫人听說也是個厲害的,她的厲害不在其他,卻是管夫極嚴,汝寧伯家連一個妾室都沒有,但兒女卻有兩雙,听說夫妻至今恩愛和美,自然也有人傳言說汝寧伯是個妻管嚴,但長安此刻見到這位夫人,卻頗覺得其行事爽利,不拘小節,是比按照規矩教條行事的貴婦人們要可親得多。
「鐘夫人。」
長安笑著點了點頭,「我是初次進宮朝拜,也不懂規矩,倒是讓人見笑了。」
鐘夫人笑了笑,卻是不以為意道︰「誰沒有第一次啊,那些人也不是生來就會,你待會便站在我旁邊,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多謝夫人!」
長安感激地對鐘夫人點了點頭,卻見她看著自己微微有些發神,半晌才是一嘆,「你母親若是知道你如今這般有福氣,想來也會為你高興的。」
「夫人識得家母?」
這次換長安有些驚訝了,母親王氏生她難產而亡,在她的記憶里母親的印象極其清淡,父親提起時難免會有些傷痛,所以對自己的母親的事長安知之甚少。
「小時候在一起玩過,你母親倒是個伶俐性子……」
回憶起過往,鐘夫人微微牽了牽唇角,只話語中卻有些感慨,「當年她也是難得的才女,可比我們幾個刺頭都規矩得緊,卻不想最後竟然挑上了你父親……」
「呵呵,也不是說你父親不好,只那時你母親能有更好的選擇……想來她終究是聰明的,你父親待她也是一心一意,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未續弦再娶,男人能做到這份上也不容易了。」
長安含笑听著,點了點頭,「依我看,如鐘夫人這般有福氣的也不多見。」
「你這小嘴可是抹了蜜,倒比你母親會說話。」
鐘夫人說著便抹下了手腕上的一串蜜蠟珠子,硬是塞進了長安手里,不由分說道︰「你也是我的小輩,初次見面這禮雖是薄了,但也是我一番心意,只改天得空了來我府里坐坐,帶上你家幾個小的,咱們府里就是冷清,孩子們都娶的娶,嫁的嫁,如今都到了任上,逢年過節的尤其冷清……」
鐘夫人說到最後不由生出了幾分落寞,長安忙捏了捏她的手,打趣道︰「夫人這般可親,我自是喜歡得不得了,得空了一定帶孩子們前來拜會,到時候夫人可別閑我家幾個孩子鬧騰了!」
倆人又是說說笑笑一陣,這關系自然拉近了,至于那些風言風語便被排除在了腦後。
到了時辰後,便有內侍傳旨宣召,內命婦們分品級地依次排開,甚至還有些排在了殿外,三聲鐘鼓之後便行禮跪拜,最後分站兩側。
太後與皇後也只是挑了相熟的幾家人詢問了一番,話語倒很是關切,長安只在一旁默默地听著,想著只要挨到最後收場,這一趟便算是順利了。
哪知道听到一半,突然間一個略有些熟悉的女聲響起,長安本能地抬起了頭,詫異地看了過去。
太後與皇後眼下接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戶部尚書尉遲大人的夫人。
尉遲夫人此刻眉眼順遂,唇邊一直掛著得宜的笑容,對皇後的問話一一而答,太後只是半眯著眸子,瞧那模樣是有幾分疲憊了。
長安抬眼的那一剎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尉遲夫人的眼風正好掃了過來,倆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長安立時心中一凜,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尉遲夫人的唇邊閃過一絲不懷好意的笑,這才又看向皇後,微微福了福身,「娘娘,臣婦听說蕭郡王得了個閑能的王妃,更是育有一雙龍鳳胎,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婦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沾沾喜?」
皇後微微有些詫異,長安她自是見過的,長公主給她的信件中也多有提及,這次年節朝拜還專程囑咐過要照看一二,她是見著長安不爭不急安安靜靜的性子,心下也不想讓長安有多出挑,就由著在一旁,卻不想尉遲夫人卻貿然提及,她不由微微皺眉。
太後卻是緩緩增開了眼,對著身後的女官點了點頭,只听那位女官唱喝了一聲,「太後有請蕭郡王妃!」
長安嘆了口氣,她事事不想爭先,也沒打算露臉,卻不想竟被尉遲夫人給揪了出來。
長安正想上前,鐘夫人卻是拉了她一把,小聲說道︰「太後最重規矩,你凡事不要強出頭,只听著就好,尉遲夫人話是難听了點,但到底不敢將你怎麼樣的!」
「嗯。」
長安感激地對鐘夫人點了點頭,這才理了理衣襟,緩步上前。
「太後、皇後金安!」
長安斂衽行禮,皇後看了太後一眼,這才點頭道︰「起吧!」
「抬起頭哀家看看!」
太後的聲音有一絲低沉,到是听不出什麼喜怒,長安深吸了口氣,緩緩抬起了眼眸。
「是個周正的,難得長成這模樣卻沒有一絲妖媚之氣,哀家看著清雅,皇後以為呢?」
太後這樣說著,目光卻是轉向了皇後,皇後隨即笑道︰「哪能不是呢?這孩子連長公主都喜歡得緊,本宮看著她也是個有福氣的,尉遲夫人所說這龍鳳雙生果然是個吉兆!」
「希望如此。」
太後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長安正想松一口氣時,尉遲夫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龍鳳胎本是喜事,可偏生王妃要在北川生產,就連著這成親的喜酒咱們都沒能喝上一口,福氣沒沾著,娘娘說這是不是可惜了?」
蕭雲與長安成親之時孩子已經幾個月大了,這本不是個秘密,只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沒在明面上議論罷了,此刻被尉遲夫人一說,多數人都是變了臉色。
誰不知道太後是最重規矩的,長安未婚先孕,這確實有失婦德,但兩府極盡遮掩,大家也便口下留德了,只最近更甚有傳出這兩個孩子都不是蕭郡王的,這樣的傳言便是有些讓人坐立難安了。
尉遲夫人何故處處相逼,長安自然心里頭是明白的。
從前的尉遲婉晴何等傲嬌,那也是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哪知天不遂人願,花了臉又瘸了腿,雖然不是長安所害,但誰知道這對母女倆會不會將錯頭都歸究在她頭上?
如今尉遲婉晴好不容易嫁了人,卻也是長安的前夫,似乎只要牽扯到長安便沒有順當的事。
尉遲夫人心里早已經是恨毒了長安,最近听到城里的風言風語,她便想著將長安攀扯上去,就算沒辦法將長安怎麼樣,在人前丟臉落面子也是好的。
但這樣出格的話在太後皇後面前,尉遲夫人到底是說不出口的,只這樣一提帶出,也值得有心人細想深思了。
果然,尉遲夫人一提到這個話題,場中頓時安靜了下來,皇後掃了太後一眼,只見太後微微眯了眸子,目光清冷地看向長安,半晌才道︰「蕭郡王妃若是沒事便好好呆在府中,這段日子也別四處走動了。」
太後這話算是說得極重了,也相當于是給在場的內命婦一個風向標,蕭郡王妃是被徹底厭棄了,而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那便不言而喻了。
「是。」
長安苦笑一聲,只能低頭應是,太後在上,她能說什麼呢?
正好這段日子她也不打算外出,呆在府里也好。
未婚先孕再嫁給蕭雲,她原本就沒想過還能有什麼好名聲,太後又是極重規矩的,她被厭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後卻是抿了抿唇,看向尉遲夫人的目光不由帶了一絲冷意,「這樣的場合也不見陳夫人的面,尉遲夫人也應該多多管教女兒,雖說臉傷了腿瘸了是一回事,但對太後老人家的敬意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長公主支持三皇子一派,便是帶出了沈國公府的態度,皇後雖然明著不敢落太後的威風,但收拾尉遲夫人卻是不在話下,總要給長安找回點臉面不是?
再說了,如今長安還是郡王妃,雖然說蕭郡王一脈不太理事,但她看著蕭雲是個聰明的,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能助上一臂之力,能夠收攏撫慰人心,這樣的事皇後自然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