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蕭雲的固執已經超出了長安想像,倆人僵持不下,最終在暮色前長安便下令在城門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帳篷。
眼見長安真的這樣做,蕭雲也有幾分無奈,只得揮手讓人去請來了呂太醫。
呂太醫也算是太醫院的資深太醫,一頭須發皆白,被人放在吊籃里往城外放時仍然還有一絲懵懂,待反應過來之際已是對著蕭雲高聲喝了起來,「王爺,你不能將老夫給送走,城里的疫情還有待研究……」
「師傅,你看看下面!」
與呂太醫一同被放下城牆,只是乘坐著另一個吊籃的年輕太醫董傳顯然就要比呂太醫鎮定得多,目光一掃,再結合那來報士兵的說辭,心中便已有幾分明了了。
「那是……」
呂太醫轉過身來,滿臉愕然地望著城外搭起的幾個帳篷。
彭澤這座瘟疫之城人人避之而不及,也沒有誰會像他們師徒倆這麼傻願意前往這里,可如今這是……
吊籃穩穩地落地,董傳將呂大醫攙扶而下,紫雨已是候在一側,恭身道︰「兩位太醫,我們家王妃有請!」
「王妃?!」
听到這個稱謂,呂太醫眉毛一抖,目光自然地轉向了後方的城樓之上,蕭雲對他淡淡地點了點頭,呂太醫這才能夠肯定,不過卻是有些詫異。
王爺在這里是受了皇命,王妃這算是尋夫來了?
可看眼前這等架式,敢情是倆口子鬧別扭了還是咋的?
帶著種種疑問,呂太醫師徒已經被請進了長安臨時搭建的帳篷,蕭雲這才沉沉一嘆,他何嘗不想見到長安,只這種地方那麼危險,他怎麼能讓她進去?
也不知道古神醫當初留下的手抄本是否能夠起到作用,呂太醫師徒對疫情的研究雖然有了一定的進展,但是進度卻緩慢,每天死去的人從幾人上升到了幾十人,若是再尋不出解藥,怕是這彭澤真要成為死城了。
呂太醫師徒對長安行了禮後便被安置在了下首,一張矮幾橫著,旁邊兩個蒲團顯然也是剛剛準備的。
董傳攙扶著呂太醫盤膝坐下,這才跪坐在了一側,長安看在眼里,不禁暗暗點頭。
呂太醫的名頭她是听過,這個人過于剛正,不會阿諛逢迎,所以與太醫院正的關系不是很好,但醫術卻是超群,無怪乎會被派往這里。
而呂太醫的徒弟董傳卻是醫藥世家的傳人,為人謙和也算是聰慧恭順的,單憑他那跪坐的姿勢,若是呂太醫有任何吩咐或是不妥,他也能在第一時間起身,足見其在細微處的用心。
襄兒奉了茶水便恭敬地垂首立在了長安身後,等著呂太醫飲下一口茶水定了定神後,長安這才說道︰「呂太醫,旁的話我便不多說了,只想知道如今城中的疫情病況是如何?」
談到這個話題,呂太醫自是眼神一暗,頹然道︰「老朽慚愧,到了病區已經有一個月,卻仍然未研制出解疫之法,如今城中因疫病去世者已十之二三,實在是……」
「那病患是何癥狀?」
長安微微皺了眉,截住了呂太醫的話,「死去的人又是如何處理的?」
呂太醫一怔,董傳卻是眼楮一亮,看來這位王妃不像是不懂醫的人,他這才開口道︰「回王妃,下官與師傅研究這些時日,竟然發現這疫病竟然是以動物做載體,如豬、鼠、雞、禽鳥等,還有就是通過水源傳播,被感染者先是月復泄不止再伴有高燒,最後抽搐直死亡,發病極快極猛,一般十二個時辰便沒救了……至于死去的人,或是焚燒或是深埋灑上石灰粉隔絕消毒,也算是減少了疫情的進一步擴散。」
听了董傳的話,長安暗暗點頭,又沉吟道︰「不知兩位可曾听過‘大青龍湯’?」
「大青龍湯?是何種藥劑,老夫行醫數十年卻從未耳聞過。」
呂太醫搖了搖頭,眉頭深皺,「王妃所說這‘大青龍湯’可是治療瘟疫的良方?」
「眼下沒有試驗過,我也不知。」
長安搖了搖頭,「但我能將‘大青龍湯’中記載的藥方說給兩位听,若是兩位太醫覺得可行,不妨一試?」
瘟疫病癥變化萬千,大青龍湯卻是綜合著幾種藥方配合使用,長安也沒見過實際的效果,自然不能夸大了口,實踐卻是檢驗藥效的唯一法則。
呂太醫與董傳對視一眼,前者有些遲疑,董傳卻只是略一思忖,便道︰「師傅,如今咱們沒有辦法抑制病情,若是王妃有良方,咱們試上一試有如何?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豈知他方未有杏林聖手?說不定王妃這藥方便是上古傳之,只是咱們無緣得見罷了。」
董傳這一番說辭倒是讓呂太醫有些心動,這麼久以來沒有什麼大的進展,他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若是治不好這病,怕是他也不用再回京城了,那遠在京城的妻兒老小又該如何?
還有自己的徒弟,正是風華正茂前途正好之時,他又怎麼忍心讓徒弟凋零在這等地方?
正在他束手無策之時,王妃卻無懼疫病來到了彭澤這等地方,當然一大部分是因為郡王在此,但若是真的沒有奇方妙劑,又怎麼會這般無的放矢?
如今朝廷給的期限不多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再壞也不過如此了,看著那些病患在生死邊緣苦苦煎熬,他的心也不好受啊!
若是等到兩個月後下令焚城,那可是誰都跑不了的。
想到這里,呂太醫不由重重地點了點頭,看向長安,道︰「王妃請說,老夫听後自會斟酌。」
長安看了一眼董傳,深覺這年輕人有見識有魄力,這才點頭道︰「大青龍湯中記載了防治瘟疫的幾種方法︰第一是取赤小豆、紅棗各七枚佩之;第二是在屋舍中懸掛馬尾松枝;第三是將蒼術末,紅棗,共搗為丸如彈子大,時時燒之,可免時疫不染;第四是將雄黃研細末,水調,多敷鼻孔中,與病患同床,亦不傳染。至于治療的法子則是以赤小豆、糯米,浸水缸中,每日取水用,出入可食姜蒜,或以塞鼻,再用烏梅七個,蜜七錢,水二碗煎湯服之。之後為免復發,可在除夜四更時,取麻子、赤小豆各廿七粒,並佳人發少許,同投井中,終歲無傷寒瘟疫。」
「王妃所言的大青龍湯竟然能將防治、治愈以及免復發的藥方都考慮得這般齊全,不知是出知哪位神醫之手?」
呂太醫听得神情凝重,長安口中的藥方以民間用法居多,于藥方卻是平常的味藥,並不見得特別,而這幾種藥方相輔相成,真能達到神奇的藥效嗎?他不禁有些懷疑。
「就算王妃所說藥方可用,但一時之間也無處尋來這些味藥……」
在呂太醫懷疑藥方的同時,董傳卻在思考這其中的可行性,藥性皆不烈,甚至算得上溫和,但這樣的配方卻是他從未听說過的,不用昂貴的藥材輔助,算得上是民間的偏方。
就像他剛才所說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井之中更是藏龍臥虎,也許他們專注與研和解,卻是越來越偏離主位,將之復雜化了。
長安卻是笑了,「在來彭澤之前,這些東西我已經采買齊整,若是兩位太醫驗過可行,便試上一試,真能救得疫民,也不枉費我等這番良苦用心!」
長安這話自然是將功勞也加諸到了呂太醫與董傳頭上,若是可行可用,那自然是頭功一件,若是不行,再差也不過如此了,再想良方便是。
長安嘆了一聲,若是古神醫如今還在就好了,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只有他這個當事人才能解開疑問,而眼下他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那咱們便先回去一試。」
呂太醫凝重地點了點頭,董傳也跟著起了身,對著長安拱手一揖,「王妃體恤民眾,這是我大周之福,請在此靜待我等的好消息!」
「我送送兩位太醫。」
長安也緩緩站起了身來,她來這里的兩件事,一件便是試驗這藥方,一件便是確認蕭雲的平安,如今看來一切暫時還是好的。
呂太醫與董傳先被拉上了城樓,向蕭雲稟報了一番後,再拉上長安帶來的藥材包,這便急急趕回去試驗了。
城樓上仍然燈光通明,遠遠地便能見著蕭雲的身影,火光飄搖著,他的黑袍在風中搖擺不定,袍尾處繡著一朵紅色的火焰,就像要將他整個人燃燒起來一般。
他的目光同樣炙烈,正一眨不眨地緊緊地凝望著樓下那抹俏然的身影。
蕭雲的目光極其復雜,若是可能,他真想不顧一切地將長安摟在懷中,訴說他的思念之情。
僅僅只是一牆之隔,卻是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倆人的目光無聲地在空中相遇、糾纏,長安只覺得陣陣心酸。
蕭雲瘦了好多,胡茬爬了滿面,若是孝哥兒見著,定是要認不出來了。
「好好休息……若呂太醫那里有了結果,我再告訴你。」
蕭雲的聲音傳了下來,雖然有些嘶啞,但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長安不由點了點頭,眼眶微微泛紅,「你也要保重自己……孩子們還在家里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