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兮去了不久,無功而返,眾人皆是面面相覷,心中暗嘆,這下好了,可不知該如何收場,溫側妃可真是端著架子瞎了雙目,還不知她秦無邪今日要唱哪出戲呢,這時候跟這位小祖宗擺什麼普?
無邪卻雙眸沉靜從容,對于這個結果,好似絲毫也不感到意外,她自椅子上跳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後,率先向前走去︰「那就勞各位姨娘隨無邪移駕佛堂,溫側妃不肯來,那一定是因為佛堂比這里好玩。」
眾位姨娘不知道無邪今日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總听說自家這位小祖宗愚鈍不化,頑劣不遜,想起一出是一出,可今日看這架勢,卻又不像如此簡單……
在無邪帶頭之下,大堂里的人很快走了個空,跟著無邪陣容浩大地往佛堂的方向去了。
這座府中女眷所住的院落無邪並未來過,佛堂也是她第一次來,溫側妃所居的佛堂居並不與其他妾室的住處連在一塊,就是與無邪一同來的姨娘們也極少與溫側妃有過多的往來,佛堂外面闢了一塊空地,栽種了些蔬菜,未入溫側妃的住處,無邪已隱隱嗅到了空氣中那淺淡的燻香味。
佛堂居的侍女見無邪來了,欲往通報,被無邪抬手制止了,不等通報,無邪已帶著人明目張膽地闖了進去,入眼的景致皆是一片不奢也不華,大大的「靜心」二字以草書的形式赫然呈于懸掛的匾額之上,無邪停了腳步,仰起腦袋仔細端詳著那高高懸掛的匾額,見到這二字,嘴角忽然浮上了一層淡淡笑意。
靜心靜心,哪那麼容易呢。
毫無預兆地抬手推門,在旁的侍女想阻攔都來不及,無邪收回了手,眯眼往里看去,一尊巨大的金佛像後方,正緩緩踱出一道極其清瘦的身影,一身素袍,襟擺刺著瓊花紋樣,長發垂下,一絲一縷都未曾成髻,她看上去也不過三四十歲的模樣,可眉目清冷,看人的目光漠然得好似兩道冰刃,目空一切,冷若冰雪,恐怕也不過如此。
無邪眯眼細細地打量著她,只覺那氣質,倒像是高山上的寒冰,超凡月兌俗,面容之姣好,依稀可觀當年的絕代風華。
這樣桀驁出塵的人,雖與她同在一座屋檐下長達七年,無邪卻一次也不曾與她有過交集,這讓無邪頗感惋惜。
靖王側妃溫淺月……淺月淺月,她一次也不曾听聞父王提起過的名字,可若她沒記錯,父王卻帶了一柄古劍入了葬,那劍上,以小篆刻著淺月二字……
「世子……」
見無邪許久沒有動作,容兮不禁小聲地喚了她一聲。無邪回過神來,見對面那冷漠的女子也正沉默不語地居高臨下睨著她,溫淺月的神情雖冷如冰霜,可在見到無邪的一剎那,她眼中有劇烈的情緒波動,被她很快強行地壓抑了下去。
無邪忽地揚唇一笑,讓人奉上了茶,自己不喝,卻有板有眼地捧著茶杯跪了下來︰「父王去時,命我來叩拜側妃。無邪出生時,母妃便去了,無邪自小便只有父王日日陪伴在身邊。父王病榻前曾囑咐無邪,父王去了,側妃便是無邪的母親,無邪當敬您如敬生母。孩兒給母妃奉茶了。」
無邪這一跪,除了向來面部表情便不豐富的容兮沒有太大的反應之外,身後的那些王府妾室各個都驚了臉色,嘩然出聲,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變數。
溫淺月似乎也沒料想到無邪會領著這王府里這麼多女人來此,還當著她們的面,敬了她一聲「母妃」。
無邪這一身仍是狼狽得讓人心疼,此刻又跪在那麼冷硬的石磚地面上,瘦瘦小小的孩子高高捧著熱茶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動容,但溫淺月卻不肯接過那杯茶,她側過身去,似乎是不願看無邪。
「諸位請回,此地也非世子該來之地。」
毫無情面的拒絕了啊,無邪眼底含笑,早如她預料之中一般︰「母親,您怎麼還不喝茶?這茶好燙,無邪手疼得很。您不喝,以後下了黃泉,父王定要怪我沒將您哄高興了。」
溫淺月不答,無邪也不著急,側頭朝容兮點了點頭,容兮會意,將無邪的眾位姨娘都請了出去,遣退了下人,帶上了門。
無邪仍舊跪著捧著茶不動,面上的那抹天真無邪卻已緩緩斂去,嘴角似有若無地勾起︰「只可惜,無邪恐怕沒能那麼早去見父王了……」
昨日不死,這賭約,可算是她秦無邪勝了?
無邪的話音剛落,溫淺月的身子忽地一顫,手上一揮,那突如其來的凌亂罡風直接朝無邪迎面闢了過去,但令溫淺月沒有料到的是,這孩子居然不怕死一樣,一動未動,她眼中一沉,那已經迫到無邪面上的罡風忽地轉了方向,身後大門瞬間被闢得七零八落,就連無邪也被那罡風波及到,手里的杯子碎成四分五裂,整個人也被推出去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
「你不怕死?」溫淺月皺眉,有些詫異。
無邪眼眶微紅,看起來極為委屈,好像下一秒就會扯開嗓子號啕大哭一般。
眼前那冷清卻身手卓絕的女子見了無邪這副樣子,神色微動,腳下也不自覺地邁出了一步,可她的神情隨即一冷,沒有再多余的動作,甚至不願再去看那孩子跌坐在地紅著眼楮的可憐模樣。
無邪揉了揉自己那被熱茶沫濺到的眼楮,不哭也不鬧,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心中卻是苦笑,好厲害的罡風,這身手,怕是深不可測。靖王府,怎會有這樣一尊令人出乎意料的大神。
「父王不該欠了您啊……」無邪搖了搖頭,喃喃自語。
這樣風華絕代的女子,怎會堪為王府側妃?父王一次也未曾提到過這個女子,可隨同他同寢下葬的,卻惟有那柄刻了「淺月」二字的古劍?怕真是父王負了溫淺月這樣愛憎分明的絕代女子啊。這樣一想,無邪似乎也能想明白,溫淺月不問世事,深居簡出,為何獨獨兩次要她性命了。
靖王獨子,她對她怕也是又愛又恨。
听了無邪這一聲呢喃,溫淺月終是變了臉色,她神色依舊冷漠,可眼底卻一片慘然︰「你父王,當真提起過我?」
無邪一愣,隨即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漬,笑道︰「若非如此,無邪今日又怎會在此,還差點挨了您的打呢?」
說這孩子狡猾吧,卻傻得自己送上門來尋死,說她老實吧……這孩子比誰都要精明。
溫淺月目光復雜地看著無邪,忽地一笑︰「你不怕我殺了你?」
無邪歪了歪腦袋,不以為然︰「你已殺我兩次,我都不死,天意如此,母妃又何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我不想做的事?」溫淺月笑出了聲︰「孩子,你怎知我不想殺你?我恨不得你死。」
若真想要她的命,那賭約又是何苦呢,以她溫淺月的本事,真想要她秦無邪死,她也不會活到今天了。
「孩兒既然活著回來了,這賭約,看來是孩兒贏了,母妃可還記得昨日您在梅園中曾說過的話?」
「你若活著回來,我便送你一份大禮……」溫淺月喟然低語,拂袖背過身去︰「那你也當告訴我,你是如何認出了我。」
無邪黑眸深而靜,淡淡地吐出了二字︰「猜的。」
這孩子……溫淺月一怔,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議,可這孩子吐出這兩個字時,那表情的確是一臉的一本正經,不像在說笑……
搖了搖頭,溫淺月不再繼續追問,轉而淡淡道︰「你不死,是你命大。我既承諾了送你一份大禮,自不會食言。身無自保之功,縱使你有諸葛之智,也將一世為人左右,不成器侯。」
無邪一喜,抿了抿小嘴,神色恭敬地復要跪下行禮︰「母妃……」
溫淺月冷哼︰「這二字,你不準喊。你是秦靖之子,與我何干?」
無邪一愣,蹙了蹙眉,似乎真的在極為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半晌,才改口道了一聲︰「師傅?」
這一回,溫淺月終于沒有再應她,拂袖離去,算是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