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
金獸爐子向外吐著溫暖的霧氣,無邪坐在蒲團上,眼楮閉著,看著好像在屏息寧神,卻不知早已神游到何處去了,溫淺月教她習武先修心,真正的高人最重內修,若有深厚內力,拳腳功夫倒成了次要的了,平日里無邪總會在她這待上大半天,溫淺月亦是悉心教導,可今日,她在溫淺月的面前,卻是和尚念經,有口無心。
看著這孩子心不在焉的模樣,溫淺月搖了搖頭,放下手里的針線︰「邪兒。」
無邪一愣,睜開眼楮,溫淺月正坐在佛像一側的軟榻上低下頭來看她,她眸光溫柔,神情卻似乎有些無奈,無邪頓了頓,知道是被她看透了,不禁有些心虛起來,小臉微微發紅︰「母妃……」
初時溫淺月還會糾正無邪對她的稱呼,久而久之,便也隨她去了,這「母妃」二字,從前听著十分刺耳,如今卻越發習以為常了……
「邪兒今日無心于此。」溫淺月垂下袖子,走下軟榻,行至金獸爐子前,隨手填了快燻香片子︰「罷了,你起來吧。」
「母妃……」無邪心中有愧,自知方才自己心不在焉,是惹了溫淺月的不快,她低下頭,湊到溫淺月身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溫淺月的袖子,那模樣,是少有的孩子氣,她朝溫淺月撒嬌,倒是越發地順手了︰「你是不是惱了?」
溫淺月心中是又氣又好笑,這孩子倒是生性狡猾,與那秦靖如出一轍,只是光生了一副欺世惑人的臭皮囊罷了,心中雖這麼想著,可看著無邪那惱人的模樣,氣卻也消了︰「罷了,你過來。」
無邪依言跟著她過去了,溫淺月回到軟榻前,將那放在榻上做了一半的衣衫取了出來,與無邪身上一比對,微微蹙眉︰「似乎是大了些。」
無邪呆呆地站在那,心中一動,只睜著一雙眼楮,怔怔地看著在她面前彎下腰,神情認真地比對著尺寸的溫淺月,她忽覺心底一暖,睫毛微顫,垂下眼簾來︰「母妃,這衣衫,可是給無邪的?」
溫淺月並未去看無邪面上的表情,只收回了手,坐回了軟榻,心無旁騖地用針線在那做大了的衣衫上做了記號,然後取了剪刀要拆了重做,嘴里只隨意應道︰「過了年,開了春,府里才會請匠人為你裁衣,這些個月,你長高了不少,那些舊衣已經短了腳,便為你做了套衣衫,為師針腳粗劣,從前是未做過這些的,縱使是你父王……」溫淺月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不願意回想的事,目光微閃,轉了話頭︰「衣衫做大了,還是拆了好。」
無邪連忙按住了溫淺月要拿起的剪刀,小臉揚起,嘴角微抬,眼底閃閃發亮,含著笑意︰「這樣就極好,邪兒長得快,再過個把月,就能再長高些,到時候穿就恰恰好了。」
溫淺月凝眸看著無邪,她素來待人冷淡,待無邪亦是不熱絡,可那一針一線,卻令無邪心中感到了一絲異樣,她乃靖王世子,身份尊貴,錦衣華服自然不缺,可唯那溫淺月手中的簡簡單單的月藍綿緊緞袍,未穿到身上,卻已讓她感到了一陣暖意。
無邪堅持,溫淺月便也只好作罷,讓無邪坐下︰「也好,小孩子總是長得快些。听聞前幾日,你並未在府中守歲,去了思過嶺?」
無邪一點也不驚訝這些事情竟傳入了溫淺月的耳中,原本是她一人去了思過嶺便也罷了,偏偏秦滄那樣高調地從宮宴中溜了,帶了那樣多的酒上了思過嶺,這事自然便人盡皆知了,建帝知道了,卻好一通的哭笑不得,直把秦滄訓了一頓,秦滄臉皮厚,也早被建帝訓慣了,絲毫沒有半點惶恐,反倒趁機求建帝撤了對秦燕歸的懲處,沒想到卻讓他得了逞,建帝傳了旨意,撤了對秦燕歸的罰,只讓他回宣王府,好生思過。
「秦燕歸……」溫淺月抬唇,似有一抹冷笑︰「邪兒,你倒是與他走得極近……」
無邪剛欲回答,忽然听聞下人于門外低聲請示道︰「世子爺,太子爺來了……」
無邪皺了皺眉,向溫淺月告了退,隨著容兮去了前府,一路上,無邪皆擰著眉板著臉,那不冷不熱的模樣,顯然是並不大歡迎秦川的不請自來,她靖王府與太子素來不常往來,她與秦川更是少有交情,秦川那樣狡猾的老狐狸,今日又怎麼會突然來她的府上?她好像和他沒那麼熟吧……
「世子。」容兮輕聲喚了無邪一聲,無邪方才回過神來,才覺自己竟已來到了會客的前廳,兩側的下人見了自家世子,紛紛低頭問安,無邪頓了頓,立即斂去了那一臉深思,揚起頭來,神采飛揚地走了進去︰「怎麼都擋著本世子的道?容兮姐姐,扣他們月錢,通通都扣!」
容兮應了聲,倒是那些無端端被扣月錢的下人們全都苦了臉,可誰不知自家世子霸道不講理,且又是皇上寵愛的皇弟,誰敢和無邪講理去?只得打落牙齒混血吞,吃下了這悶虧。
「小皇叔何苦如此大的火氣,下人們不好使,不若明日,將這些下人都換了便是,小皇叔若喜歡,川府上的人,可盡數任您挑選。」一聲低笑響起,只見一道淺紫色錦袍的縴長身影緩然踱前,腰束玉帶,溫潤瀟灑,那雙狹長的鳳眸烏黑深邃,噙著慵懶的笑意,正是秦川。
無邪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心中思忖著秦川的來意,面上卻不動聲色,只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昂首挺胸,有模有樣地邁著外八字踏了進去,端起了做人小皇叔的架子︰「你來我這里做什麼?哪有人做太子做得像你這麼小氣的?喝了我那麼多的茶,卻不付茶錢,明日我要告到皇兄那里去,讓你賠我的錢。」
看著這裝模作樣眼高于頂的精致玉人兒,秦川似笑非笑地眯了眼,面上卻是一派虔誠,掃了眼自己喝剩下的空茶杯,心中亦是哭笑不得,這小鬼頭,竟摳門摳到了這份上,若他沒記錯,父皇可沒少賞她金銀珠寶,今日她卻和他計較起茶錢來了。
這些茶,還不都是因為這位小皇叔的架子太大,讓他一陣好等?
「小皇叔似乎不大歡迎川。」秦川面上無辜,對無邪沒有半點不恭敬之意,可那眼底的笑意,卻著實讓人不喜。
無邪皺了皺眉,別過臉去,不願意與這樣的老狐狸兜圈子︰「那不是很明顯?」
對于無邪這麼直接的回答,倒是把秦川噎了一口氣,模了模自己的鼻子︰「是挺明顯。」
無邪不耐煩地跳上了椅子,讓容兮也給自己斟茶︰「你喝了我的茶,我是長輩,不能和你計較差錢,但是我可不留你用晚膳。你來找我要做什麼?」
秦無邪心中分明一派冷靜,眼底亦是沉靜如水,可同時卻能讓自己的面上呈現一派不耐煩之色,這一點,讓秦川倒是對她好生佩服,他不禁抬了嘴角,眼底的笑意越發深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