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歸與秦滄北上平亂已離京八日有余,算算時間,兵馬應已抵達平城。無邪留在京中,依舊成日玩樂,一切風平浪靜,建帝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
「難道就這麼放過我了?」
無邪提了一壇酒來羽林騎尋衛狄,當年她順從衛狄的心意,讓他跟隨秦滄,昔日他還是個面貌秀美,甚至比女子還秀美上幾分的少年,于軍中是處處受到輕視的,但這些年,卻已無人再敢輕視于他。秦滄是出了名的拼命四郎,衛狄卻也是威名赫赫的玉面閻羅,只因他生得秀美,為人卻冷戾得很,鐵石心腸,冷酷無情,又生了那樣一雙妖冶嗜血的赤瞳,他第一次隨秦滄上戰場時,就已經一戰成名,殺起人來毫不手軟,坑殺俘虜,哪怕上至老兒下至稚子,也從來連眼楮都不眨一下,從此有人听聞了他的名字,都不禁聞風喪膽,不敢再被他那副秀美面容給騙了,于是便有了玉面閻羅的名號。
憑衛狄的軍功,如今早已拜候封將,但秦滄卻始終不敢太重用他,也不肯升他太快,無邪想來,這大概是秦燕歸的意思。畢竟當年無人不知這衛狄可是從無邪那出去的,當年還是無邪看上了衛狄美色,小小年紀就學著別人圈養男寵,後來五皇子秦容甚至還為了爭搶他和靖王世子打了一架。如今衛狄已是名聲太大,樹大招風,秦滄也怕升他太快,會令人猜忌,給無邪帶來麻煩,為此這幾年,衛狄再無征戰殺場的機會,秦滄反而將他調來了羽林騎,做起了守衛京城的差事來,成心磨他鋒芒太盛的性子。
若是衛狄從前的性子,恐怕是無法隱忍下來的,但這些年,他卻已從那暴戾傲氣的少年變為如今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還真老老實實地做起了羽林騎,只是每每有人看到了他那張俊美的面容,依舊都不禁反而先打個寒戰。
見無邪一臉天真的模樣,衛狄不屑地嗤了一聲,冷嘲熱諷道︰「你做夢。」
無邪也不生氣,抬起唇懶懶笑了,坐在她對面的男子,已不再是昔日那動不動就狠狠把她推到在地的少年,如今的衛狄已是高大英挺,又身姿挺拔,這皮囊倒是絕佳上品,只可惜殺人太多,身上沾染的戾氣更重,縱使面容依舊俊美,可卻無端端讓人覺得渾身冒著可怖的寒氣,還未靠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危險和涼意。
能與衛狄這樣親近地面對面坐著的人不多,無邪有幸,算其中一個,衛狄個性冷峻寒戾,卻唯獨在無邪面前,偶爾會大發慈悲地賞她幾句冷嘲熱諷。
對于衛狄的奚落,無邪是滿不在乎的,衛狄掃了她帶來的那壇酒一眼,他知道無邪這幾年再不喝酒,便也不勉強她,為了給她幾分面子,當著她的面喝了幾口便放下了,緊抿著嘴,分明無話可說,卻又不想就這麼讓無邪走了,他定定地凝著無邪,那雙紅眸已是諱莫如深,不再像幾年前那般,動不動就被無邪看穿情緒來。
「我自然是不敢做夢的,如今皇室正統之論四起,若是把皇兄逼急了,秦燕歸不在,我一個黃口小兒算什麼,沒準還真會斬草除根了事,日後再來個焚書文字獄就是了,還怕那些史官的筆做什麼?」無邪說得很平靜,就好似在談論別人的事一般。
「沒人能殺你!」衛狄手上一用力,霎時間煞氣四溢,將一整壇酒都捏碎了,水花四濺,將無邪也嚇了一跳,頓了頓,衛狄已沉下臉來,那雙赤瞳暴風雨般一陣躁動,但很快便被他壓抑了下來,冷靜地沉聲道︰「帝王之心,非你我可比。」
這天下不是只有他秦燕歸能保她,有他衛狄,誰能傷她性命!可到底,衛狄沒說出這句話來,他殺人無數,豈是為了什麼建功立業,又哪里是為了什麼卞國?卞國于他,什麼也不是,他肯留在羽林騎保衛皇城,又哪里是為了什麼君上國家?只不過是因為她秦無邪還在這里罷了!
無邪擦了擦臉上濺到的水,知是剛才惹怒了這煞星,不由得點了點頭,不好再胡說八道刺激他︰「也是,若連這些都不能忍,他也不會在這個位子上坐那麼久了。反倒是我心急了,等不來他的動作,我自己反而先耐不住了。」
衛狄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動,似乎又有些想冷嘲熱諷她了︰「皇帝有意將江相之女許給你為妃。」
無邪挑了挑眉︰「江相?哦,太子的國舅,皇後的兄弟。他女兒?比我還大上六七歲的相府大小姐不成?怎的她還沒許人家?都一把年紀了,要把她許給我做正妃,那不是把我這顆女敕草往她這頭老牛嘴里送?」
誰能想象出,說這樣惡毒的話的人,竟然能像無邪這般一本正經表情嚴肅的?衛狄似乎一時都不知道該開口和她說些什麼了,好半晌,才勉強問了句︰「你不喜歡她?听聞是個美人。」
盡管雙十的年紀尚未出閣的姑娘,的確是年紀大了些,再看秦無邪,這小子細皮女敕肉,像是顆女敕草……
「當然不喜歡。」無邪心中似笑非笑,她自然是不能喜歡她的,再是美人,她也無福消受。更何況這相府小姐,怕是建帝要送給她的一顆定時炸彈,如今她娶的是個世子妃,往後可就是整個王府的女主人,建帝到底還是對她生了疑,她自問行事謹慎,自然是不怕一個女人的監視,可若真娶了這位相府小姐,她的身份,怕是要瞞不住了,她當然不能娶她!
衛狄定定看著她,又是嗤笑︰「皇帝賜婚,可由不得你。」
無邪的神情也瞬間嚴肅了,若有所思︰「可我娶不得。」
衛狄微怔,並未听清她話里的含義,但也並不多問︰「那我替你殺了她。」
一個死人,當然不能再嫁。
無邪也愣了愣,忽而笑了︰「那可使不得,你殺了一個江大小姐,難不成我還要跟著你四處逃命不成?」
「那又如何,有我在,你死不了。」
「那宣王回來還不宰了我?他一不在,我就辦砸了事情,不免教他小看!」
衛狄抿唇不語,他雖不知無邪真正的顧慮是什麼,但也知道,無邪的枕邊人若是皇帝的人,遲早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無邪看了眼天色,便拍了拍衣袍站了起來︰「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惹人閑話了。」
听了無邪這句話,一直面色冷峻的衛狄竟然忽地紅了耳根,被激出了些戾色,冷哼了一聲。
無邪來尋衛狄,素來是大搖大擺地來,也從無人會去懷疑靖王世子和他衛狄走太近有何古怪,無邪的名聲一向不好,人們只當她是來與他尋歡的,還道是靖王世子仍對自家的男寵念念不忘,惦記著這煞星的美色,時常來騷擾一番,在卞國,男風雖不算盛行,但也並不少見,無人會往他處想去,若是無邪在他這待久了,別人少不得要想得更加齷齪些,當他們難舍難分,行了什麼苟且之事。
無邪不知道衛狄為何突然紅了臉,還當是天太熱了,又勸了他多多避暑才走。
回到皇家獵場,已是一日天氣最好最適合打獵的時分,碧空如洗,陽光正好,又有微風習習,無邪回來的時候,獵場上正在一片沸騰,叫好聲和恭維聲此起彼伏。
今日建帝忽然來了興致,便攜著妃嬪與皇家不少青年才俊來這練練筋骨狩獵比試,方才那一陣叫好,顯然是因為建帝剛剛親自下了獵場射殺了幾頭鹿,建帝的年紀雖然大了,可身手卻不含糊,可謂是老當益壯,周圍的妃嬪見他回來了,皆掩著嘴笑得燦爛,圍著建帝直夸皇上英武不凡。
建帝朗聲大笑,將弓箭交給了御前侍候得奴才,周圍妃嬪紛紛侍候他月兌下了身後的披風和護甲,拿了扇子在身旁打風。
建帝在帳前坐下,洗了手,便將目光放在了正在獵場上比試的年輕人身上,這狩獵雖然是建帝一時興起,卻是難得的能在御前展示的好契機,這些世家之子自然是賣力表現,欲圖得皇上賞識。
遠遠的,建帝便見到了從邊側溜回來的無邪,只見她身著淺色獵裝,英姿颯爽,身量也長高了不少,模樣亦是越發俊俏起來,自她入了獵場之時起,這獵場邊上便有不少隨父兄同來的世家小姐紛紛紅了臉悄悄往那年僅十三歲的靖王世子看去,無邪則一路東張西望,也不避諱這些女子看著她的方向互相推搡含羞竊竊私語。
建帝招了招手,對身旁的人說︰「去把邪兒叫來。」
御前的奴才領了命,忙去請秦無邪,無邪很快便被帶了過來,一見建帝正在看著她,無邪立即咧嘴一笑,頗為自然地直接便奔了上去,與皇帝同帳︰「皇上皇兄,您找我?」
建帝笑呵呵地讓無邪坐近了些︰「邪兒怎去了那麼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刻意躲哪去了。朕听聞這幾年宣王對你的教導頗為盡心,騎射也頗有長進,怎不去和他們比試比試,玩一玩?」
無邪頗為不以為然,面上熱出了些細汗,胡亂抹了一把︰「今天天熱,先前太陽那麼大,無邪就尋了陰涼的地方睡了一覺,現在太陽不那麼毒了,才敢出來。」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太陽。」建帝雖然是在訓斥她,可表情並不太嚴肅︰「想睡覺,讓下人給你搭一處帳子就是了,剛才去了何處?」
無邪當即低下頭來,神情由嬉笑變得帶了絲慘淡,建帝見了詫異,不禁眯眼︰「怎的,還有人敢欺負你不曾?你的那些皇佷們,各個待你恭敬疼愛,就是朕也不舍得斥責你幾句,這天底下,還有人敢惹邪兒不快?」
無邪反而更加來勁了,任建帝怎麼安撫她也不肯說,建帝一皺眉,非要她說不可,無邪這才吞吞吐吐地嘟囔道︰「方才我去陰涼的地方眯了一覺,恰好听到有人在樹底下說事……」
建帝抬眉︰「哦?他們議論了何事?」
無邪唉聲嘆氣︰「我听他們說,北方有人作亂,妖言惑眾,又說這一回要倒霉的不只是那些亂臣賊子,還有我也要跟著受牽連了,皇兄你一定會生我的氣。」
建帝一听,怒斥了一聲︰「大膽!似論皇家君臣之事,必是不想活了!來呀,去看一看,是誰這麼大膽,竟敢在朕的背後亂嚼舌根!」
無邪也不阻止建帝派人去查,依舊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建帝神色一緩,安撫她︰「邪兒不必多慮,所謂妖言惑眾,必不能長久,朕已命宣王北上平亂,你還惦記著這些做什麼?朕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可他們說,我惹皇兄頭疼了?」
建帝不以為然︰「何曾因為你頭疼了?自你父王過世,朕如何疼你,你自己還能不清楚?你雖是朕的皇弟,但朕卻將你看做了自己的骨肉一般,隨那些有心人挑撥去吧,朕知道邪兒是何人不就夠了?你在朕眼皮底下長大的,朕還能不知道你?!」
無邪听了大喜︰「果真?」
「果真!」建帝朗聲大笑︰「邪兒,你且下場和他們玩去!若你戰果豐碩,朕還為你備了一份大禮!」
「大禮?」無邪雙眼一亮,露齒笑道︰「是什麼大禮?」
「你是靖王獨子,朕盼著你早日有後,靖王在天之靈也可欣慰。十三歲,不小了,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娶了妻。」建帝頓了頓,笑道︰「你且去放開手和他們比試去!朕自然有賞,保你抱一個賢良淑德的媳婦回府!」
「好啊!」無邪立即站了起來,雀躍欲試,容兮將她的追月帶了上來,追月亦早已興奮得很,無邪一個帥氣地翻身上馬,坐在了追月的背,容兮牽著追月往獵場方向走去,直到離得有些遠了,容兮這才欲言又止,神情凝重︰「世子……」
無邪低頭看了眼皺著眉頭的容兮,不禁揚唇一笑,眼楮看向別處,嘴上卻說著︰「容兮姐姐,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娶不得。」容兮自然是擔憂無邪的身份會暴露,這天底下知道無邪假龍真鳳的人並不多,若是他們的人頂了世子妃的名頭便也罷了,定不會有人敢泄露半句,可若娶了皇帝賜下的人,這一秘密,恐怕不能長久地隱瞞下去。
無邪笑了笑,建帝說了,她這下場,若表現得好,便賞她一個世子妃,可若她表現不好,這世子妃還是要照常賞給她,下不下獵場,不過是個借口罷了,躲是躲不過去的。
見容兮擔憂,無邪安撫道︰「容兮姐姐,你莫擔憂,我自會讓自己這一回帶不回去媳婦的。」
容兮將信將疑,若是宣王尚在京中,還可與他商量,可如今宣王並不在……但見自家世子面上並無太大的擔憂,相反地,卻從容平靜得很,容兮不知她有何良計,心中雖仍有些擔憂,可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便只能松了手,往旁邊側了側,提醒無邪道︰「世子小心些。」
無邪點了點頭,清喝出聲,追月便如一道閃電一般長嘯飛出,無邪一身英姿瀟灑的獵裝,又有追月這般驚為天人的好馬,那馬背上的少年年輕俊俏,自信滿滿,騎馬的姿勢也嫻熟俊逸,一時間竟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朝她看來。
無邪策馬奔騰,正見前方一道亮麗颯爽的身影,正是騎術絲毫不亞于男子的太子妃軒轅雲染,軒轅雲染本就從北齊來,北方的女子和卞國的大家閨秀不同,她們可謂是能文能武,卻不喜歡彈琴繡花的事,軒轅雲染亦是如此,今日她一身緋紅色的騎裝,又把頭發都攏了起來,略施了粉黛,氣勢十分可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射殺了好幾只兔子來,旁人一片叫好。
無邪的騎術看起來卻一般般了,還好追月是匹好馬,才勉勉強強讓她給追上了太子妃的坐騎,可她騎馬不認真,又吊兒郎當地射著軟綿綿的箭,好半天才射中了一只兔子,那只兔子還是已經挨了一箭受了傷跑不快的,恰好被她逮著了,旁人見了不禁掩面嘆息,真枉費宣王那樣文武兼備的人物幾年悉心教導啊,可惜朽木不可雕啊,能有今天的花架子已經算不錯了。
見無邪射箭其差,又沒個準頭,軒轅雲染都要哈哈大笑,拽了韁繩朝她湊過去,大聲指導︰「無邪,你看準了再松手啊!」
軒轅雲染與無邪感情要好,從不避諱,況且她們北齊的女子也從來不像卞國的女人一樣扭扭捏捏,秦無邪雖是日漸長成的瀟灑少年,可軒轅雲染和她都可以算是一起玩大的了,她第一次見到無邪的時候,無邪還沒她高呢,如今都比她還高了一些了,她和無邪投緣,自然如知己好友般相處,哪里會避諱什麼男女之別,她經常和太子一同見到無邪的時候,一個喚她小皇叔,一個反而大咧咧地直接喊無邪的名字呢。
無邪亦回頭朝她無辜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已經瞄準了,可還是不準,惹得軒轅雲染大笑,直罵無邪笨蛋,宣王教不好她,改日還是讓她來教她算了!
忽然身後一道破風的聲音傳來,正在與軒轅雲染玩笑的無邪頓時變了臉色,軒轅雲染卻渾然不知,仍舊燦爛大笑著,先前她突然偏離了方向調轉馬頭橫向穿來想要湊到無邪身邊,後面有人已瞄準了獵物,不妨軒轅雲染會突然變了方向,發現時卻已經來不及了,手早已松了發出了箭,眼看著要朝軒轅雲染飛射過去了……
無邪皺眉,黑眸霎時微斂,眼中有凜冽的光芒閃過,好在此地偏遠,早離了建帝的眼線,可無邪素來謹慎,從不落人口實,為此即便是四下無其他人,亦不肯認真地拿出本事騎馬射箭,但此刻情形緊急,並不容得無邪多想,她袖下的手一轉,凝了氣,忽地切出了一道勁風出去,竟在千鈞一發的一刻打偏了那原本要朝軒轅雲染去的禮箭,呼哧一聲,被削減了力道掉到了地上。
身後亦是響起了一聲長松了口氣的嘆息,然後立即有人上來向太子妃請罪。
軒轅雲染也是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微發白,顯然是後怕,無邪坐在馬背上,面上已是不動聲色,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箭,關心道︰「你沒事吧?」
軒轅雲染並不知是無邪救了她,見那箭矢就差了分毫就落在她身上了,也不知怎的竟然忽然變了方向,還沒了力氣自己掉到了地上,她只當是自己福大命大,剛才雖然也嚇得不輕,但軒轅雲染到底是馬背上長大的女子,很快便恢復了精神,朝無邪笑道︰「我沒事,這點小意思,還嚇不死我。」
無邪也笑了︰「原來還有人的箭數比我還差。」
軒轅雲染一愣,也哈哈笑了起來,可不是嘛,若不是那人的箭數比無邪還差,這箭又哪能半途就失去了力氣自己落到了地上?
「是嗎?」
一聲陰陽怪氣的冷笑聲響起,正是朝她們而來的秦容,他目光陰婺,囂張的金色獵裝穿在他身上,經太陽這麼一照射,閃得有些晃眼,不過好在過了這麼多年,他面頰上一左一右幾乎對稱的傷疤淡了不少,可惜仍舊凹凸不平,上了好多粉仍讓人看出端倪了,為此秦容待無邪的懷恨之心至今未減,只是秦川約束著,他不敢來尋秦無邪麻煩罷了。
可方才他分明看得很清楚,這小子暗中使了力,竟然讓那箭矢偏離了方向,還被她卸卻了力量,若非她深藏不漏,還能是他看花眼了不成?
無邪見到秦容,不禁也微微蹙眉,秦容見了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這小子果真是有貓膩!
「小皇叔未免對自己的箭數太自謙了一些。」秦容冷笑,她的箭數差?那他臉上的這兩箭之仇,莫非還通通都是他運氣不好,自己往她箭頭上鑽不成?
「皇佷過獎了。」無邪一本正經地回道。
秦容哼了一聲,但礙于軒轅雲染在這,不得不先行向她打招呼︰「皇嫂可還好?」
軒轅雲染知道秦容素來與無邪不對盤,便也不冷不熱回道︰「本宮無事,五弟多慮了。既然本宮都說了無事,大家繼續狩獵,本宮與小皇叔先行去前方找獵物了。」
「皇嫂且慢。」秦容正想當眾揭穿無邪,哪里肯讓她走?秦無邪若是深藏不露,那多年的裝瘋賣傻是為了什麼?定然是心懷不軌!否則何須成日裝神弄鬼?!
想到這里,秦容都覺得自己臉頰雙側早已愈合多年的舊傷都開始隱隱刺痛了起來,說不準,就連他都曾經被這小畜牲給利用了!
當年在金陵,他一怒之下給父皇回了一封書信,寫約「天下至蠢」四字諷刺秦無邪,說不定是正中了她的下懷!沒想到這小畜牲,當年才多大,小小年紀竟然滿月復城府,故意射他一箭,毀他最珍視的容貌,激怒了他,反倒為他人做了嫁衣!
「小皇叔,你莫當別人都是瞎子,都是傻子!」秦容嗤笑道。
無邪睜大了眼楮,面上有些無辜︰「皇佷莫非……壞了眼楮,壞了……腦袋?」
軒轅雲染沒想到無邪會這麼沒口德,不禁撲哧一笑,秦容的臉色更加陰冷︰「大哥不讓我尋你的麻煩,你還真當我怕你?」
「既然太子不讓你尋我麻煩,你為何又要尋我麻煩,不听他的話?」無邪很認真地問道。
「你當我像大哥這般好騙?大哥不讓我找你麻煩,我今日偏要找你的麻煩!」
「原來你真的早就不滿太子的吩咐啊!」無邪恍然大悟。
秦容一愣,忽然听出了無邪這話里挑撥離間之意,這分明是在指桑罵槐,暗指他對太子起了反意,尤其此刻太子妃還就在一側,她又想在他身上使詐不成!
秦容霎時間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又被這小子耍了!頓時怒從中來,眼中陰狠的寒光閃過,秦容忽然從自己的馬背上飛掠了起來,手成鷹爪,帶著凜冽的勁風直朝無邪的命門襲去,霎時間寒風撲面,竟帶了殺機,驚得一旁的軒轅雲染都驚叫了一聲。
今日沒了宣王和秦滄在,他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有人能救她不成!
秦容的狠戾無邪是見識過的,他的這招陰狠無比,力大無窮,這一襲下來,她的心髒恐怕會被他直接挖出。
秦容這一回是真的發了狠,從前他或許還會有所顧慮,可今日他既然知道秦無邪深藏不漏,哪里還會再顧慮?自然是發了狠地來,眼見著下一秒,他的一雙鋼爪就要穿透無邪的身體,可令秦容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此時,秦無邪居然連動都不曾動一下,就這麼直挺挺地坐在馬背上等著他,忽然,她的嘴角緩緩地向上揚起,眼底也漠然溢出了一層譏誚……
秦容一驚,突然頓悟,她又在激他,是他上當了!
雖然不知道無邪打的是什麼主意,可秦容敢肯定,他一定又被這狡猾的小畜牲利用了!但這一招使出,是真的發了狠地,千鈞一發,他想強行收回都來不及!
「老五!」一聲嬌喝,卻是軒轅雲染在這瞬間回過了神來,急急忙忙地揮出了一鞭子,將無邪揮下了馬來,化去了秦容的攻勢,無邪也瞬間墜馬,秦容那一襲,還是襲到了無邪的身上,但多虧了軒轅雲染那一鞭,秦容並未穿透了無邪的胸膛,而是擦過了無邪的肩膀,幾乎滲進去了一指多深,滿手的鮮血。
「無邪無邪!」軒轅雲染亦是滿面緊張,趕緊跳下馬抱起了墜馬的無邪,無邪面色蒼白,身上受了傷,還流了血,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怕,軒轅雲染連忙大斥著旁人傳太醫,一時間大家都圍著無邪忙了起來。
建帝听說了無邪和秦容打架,還受了傷的事,勃然大怒,當即讓人遣了太醫去看無邪,還當眾罰了秦容三十大板。
帳篷內,建帝遣來的太醫已經來了,軒轅雲染手足無措地站在那,擔心地看著無邪,直到容兮說了一句「世子要月兌衣了」,軒轅雲染才當即冷靜下來,想起自己雖與無邪要好,但再要好,無邪好歹還是個男子,她又是太子妃,在這里待著不大合適,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請了太醫入帳。
一時間,無邪這帳內便只剩下進來的太醫和容兮了。
無邪向容兮看了一眼,見容兮點頭,無邪才驚覺眼前這滿面正氣的老太醫竟然也是秦燕歸的人,她面上失笑,秦燕歸還真是有本事,這位老太醫還是建帝親自遣來的,可見必是建帝信任之人,就連建帝所信任的太醫居然都是秦燕歸的人,他的本事能小嗎?
既然是秦燕歸的人,無邪自然也沒什麼好顧忌了,大大方方地讓容兮幫她月兌了外衣,半扯下中衣,露出了肩膀,而身下也只剩下一層束胸罷了,就連這束胸的帶子,都是秦燕歸派人給她備好的……
老太醫替無邪處理了傷口,又包扎了一番,這才收了東西,淨了手,面不改色,只當沒看到無邪胸前的束胸一般,依舊喚她「世子」,可見這位老太醫果真一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子,才如此一點都不驚訝,足以見識他應當也是秦燕歸的心月復之一。
「世子受的只是一些皮肉傷,並無大礙,七八日便可大好。傷口大好難免有些發癢,忍忍便過去了,千萬不可動手撓,待其結痂掉落,自然不會留下印記。稍後臣會讓人送來世子所需的膏藥。」收拾好了東西,老太醫才向無邪告退︰「以上臣會如實稟報皇上,世子並無大礙。」
無邪點了點頭,算默許了。
在外面等了許久的軒轅雲染早就等不及了,這才又掀簾進來,無邪已重新穿戴整齊,只是臉色還有些發白,看得軒轅雲染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直罵無邪︰「你做什麼要和五弟打架?!我要讓太子哥哥好好罰他,光三十大板算什麼!差點把你的命都弄沒了!你也傻呀,五弟什麼脾氣你不知道?你也不避避他就算了,我拉著你走,你還不走,這不是故意留在那等著打架麼!」
軒轅雲染一陣劈頭蓋臉地罵,卻讓無邪心中有些暖意,軒轅雲染性情爽朗單純,自然真誠待她,可她待軒轅雲染卻未必真誠,這讓無邪對她有些愧意。
見無邪臉色不好,軒轅雲染也不忍再罵了,只是一番擔心下來,眼眶都紅了︰「無邪,你不要生氣難過,我回頭一定告訴太子哥哥,讓太子哥哥好好打五弟一頓,給你出氣!」
無邪看了容兮一眼,容兮點頭,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無邪這才笑了笑,那雙黑眸清亮有神,哪里像是生氣難過的樣子︰「其實我是故意激怒秦容,和他打架的。」
軒轅雲染一听,果然愣住了,驚訝極了,張大了嘴,半晌,才模了模無邪的腦袋︰「你沒傻啊……」
無邪忍不住揚唇笑了︰「你不問為什麼嗎?」
軒轅雲染見無邪面上那有些精明狡猾的笑容,心里的滋味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她有些欣喜,無邪肯與她說這些,可見是真心與她結交,不枉費她當年與無邪掏心掏肺,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訴她了,雖然無邪武功不行,讀書不行,騎馬射箭不行,就連這麼多年了連一個人都沒幫她查出來,可她仍十分喜歡無邪,今日她肯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她,更讓軒轅雲染心中欣喜,忙問到︰「為什麼?」
無邪挑著唇︰「因為皇兄要把相府的大小姐許給我做世子妃!」
軒轅雲染納悶了,這又跟她故意和秦容打架有什麼關系?
無邪似笑非笑,這神情一度有些像秦燕歸,竟讓軒轅雲染看了有片刻的失神,卻听無邪道︰「我不想娶她,反正那相府大小姐挺喜歡秦容的,還不如許給秦容呢!」
軒轅雲染點了點頭,是有听說過,那相府大小姐挺喜歡秦容的,秦容也的確生得不賴,又是與太子最為親厚的皇子,會喜歡他也不奇怪,頓了頓,軒轅雲染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恍然大悟︰「你不想娶她?!為什麼?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否則娶誰為妃又有什麼關系呢。
無邪面頰緋紅,軒轅雲染頓時又驚又喜,果真被她猜對了,無邪有喜歡的人了!也不知道那個女子是誰,無邪竟然為了她,連相府小姐都不肯娶了!她忽然有些羨慕起那個女子了,就像當年羨慕那秦燕歸要娶的女子一般,無邪為了她,竟然連自己的命都差點丟了!
「那你為何不告訴父皇?讓父皇把你喜歡的人指給你就是了!」
「我……」無邪一時回答不上來。
「哎!」軒轅雲染卻是一聲嘆息,看來那女子並非尋常世家子女,否則也當配得上無邪了,無邪不肯告訴皇上,定是為了保護那女子,畢竟……身在皇家,婚姻大事,素來身不由己……
「無邪,你別擔心,我一定幫你!」軒轅雲染心中感動,更是義氣大發︰「反正你不想娶那相府小姐,我便讓那相府小姐嫁給秦容就是了!」
無邪一愣,面色有些為難︰「你有辦法?」
軒轅雲染拍了拍胸脯︰「我自然有辦法,你看著就是了。無邪,咱倆是朋友,我一定會幫你的!」
無邪面露感激,軒轅雲染更是得意,囑咐了一番要無邪好好歇息才離去。
「世子……」
待她走後,無邪方才斂去了面上的神色,靜靜地,垂下眼簾來,辨不出喜怒,直到容兮喚了她一聲,她才似有若無地抬了抬唇,心中苦笑︰「容兮姐姐,我如此也太不厚道了。」
軒轅雲染率性單純,自然好哄騙,無邪心中有計,可這計卻需哄著軒轅雲染來的,那樣率性的女子,她卻利用了她的真心,無邪此刻反倒有些不忍辜負了軒轅雲染那的一片赤子之心了。
「世子多慮了。」容兮依舊生性冷淡,自然不知無邪心中的愧疚。
……
東宮。
挨了三十大板的秦容面色不佳,可也不敢坐著,只好站在秦川面前,神情有些愧疚︰「大哥……」
秦川正在案前寫些什麼,落了最後幾筆,方才停下筆來,抬起頭來看他︰「你動她了?」
今日他雖未去獵場,但五皇子和靖王世子打起來之事,早傳到他耳朵里來了,听聞那孩子……還傷得不輕?
秦容下手素來狠毒,那小鬼必然是要吃些苦頭了。
秦容面色正難看,可礙于太子在前,不好發作,只憋著一口氣道︰「我動她了!只可恨沒殺了那混球!」
秦川微微皺眉,嘆息︰「老五,你何時才能學著不那麼沖動做事?」
秦容被訓得面紅耳赤,不滿道︰「大哥,你怎麼老護著那小混蛋?!你不知道,她壓根不是什麼好人!她成天裝瘋賣傻,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我告誡過你,不要動她。」秦川搖了搖頭,但面色已經冷了下來,讓秦容不敢再胡攪蠻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