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一回平城之事,容兮說什麼也不會讓無邪獨自涉險的,便欲領暗衛與無邪一同去這一趟,無邪抿了抿唇,搖頭,那種地方,並不是去的人越多越好的,但考慮到……軒轅南陵並不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無邪並不大希望自己時刻還要分心于軒轅南陵的死活或者防備他的不老實,便點頭讓容兮伴于左右,至少以容兮的身手,還不至于栽在軒轅南陵手里。
軒轅南陵倒也上道,太祖墓畢竟是卞國皇室的秘密,他手下的人雖待他忠心耿耿,但他們畢竟都是北齊人,軒轅南陵擔心無邪心里會不痛快,竟然也不帶任何人,就這麼孑然一身地跟著去了,他不去,無邪哪里會放心他手里的那份地圖沒有詐呢?
軒轅南陵心中自然清楚得很,隔著北齊與卞國這一條,無邪也不可能會真的信他,至于那個叫容兮的女人,看上去雖是一個近婢,但只要他的眼楮還沒瞎,也知道這是無邪用來監視自己的。他倒也不在乎,神色輕松,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死活,鎮定得過了頭。
無邪一行人,一刻也不敢耽擱,畢竟軒轅雲染已經失蹤一天一夜了,眼見著天要黑了,若是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在半途中截住她,這樣一來,他們也沒有往帝王冢送死作陪葬的必要了。但這向來不是無邪的風格,她行事,從來會先行考慮最壞的情況,若是軒轅雲染莽撞,在帝王冢里出了事,那他們更是一刻也不能耽擱,去早了,還能救她一命,去晚了,只怕連尸骨都未必能找得到。
追月似乎感應到無邪那比往日都還有煩躁的心情,沒有給無邪丟臉,這可苦了楚王和容兮了,一路上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饒是如此,還是被追月甩開了一大片距離。等他們到達地圖上所指的九幽龍穴的時候,無邪已經立于一座巨大的石窟之上,小臉繃得緊緊地,蹙著眉,不知是維持著這個姿勢站了多久,幾天下來,她連眼楮都沒闔上過,但高高站在石窟之上的身形卻穩健如山,任憑夜風呼嘯,夜露潮濕,令她身上的衣衫又皺又粘地沾在身上,她也恍若未覺一般。
楚王軒轅南陵和容兮二人也都是幾天幾夜沒有闔眼,身上的狼狽絲毫不亞于無邪,無邪的馬速快,一路上尚且沒有追上軒轅雲染,更不用提楚王和容兮了。
軒轅南陵無奈,看來他的神駒太會跑也不是好事,眼下讓雲染那丫頭弄走了,連追都難以追上。
他們二人是不知無邪站在那上面站了多久的,因為憑追月的腳程,已經將他們甩出了一整天的路程,至于這四下望去……莫說是帝王冢了,就是個孤墳野冢都沒有,但按當年的修陵墓的方士丁一所傳地圖所見,這里的確是九幽龍穴無疑,可龍穴倒是未必能看出來,這九幽反倒勉勉強強有幾分陰森的氣氛。
一眼望去,入眼之處,皆黃沙漫漫,數量最多的,莫屬這些已經被風化得只剩下殘垣斷壁的石窟,高的有兩個軒轅南陵那麼高,低的甚至只到了腰間,腳底下皆是黃沙,到了夜晚,降溫出奇的快,分明還是夏末初秋,竟已有寒冬刺骨的冷意。
「莫非是我的地圖出了錯?」盡管如此,軒轅南陵的反應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分明是在如此狼狽的境況之下,竟還能擺出那樣風流倜儻言笑晏晏的姿態。
他自然是不會懷疑自己手中的東西出了問題的,那些當皇帝的,總是喜歡弄些神神秘秘的東西,活的時候殺人無數,估計樹敵也是無數,死了當然會擔心讓人挖出棺材來鞭尸抽打,能不把自己的死人窩藏得嚴實一點嗎?
說實在的,這卞國太祖也真是有個性,好好的皇陵不住,竟然把自己的窩挪到了這樣荒郊野外的地方,就連他們要來鞭尸的人說不定都會嫌麻煩。
「王爺?」容兮向無邪湊近了兩步,她的心情自然沒有那位北齊楚王輕松了,她從小看著無邪長大,但此刻一言不發站在高高的石窟之上凝眉面無表情的無邪,讓她感到有些陌生,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家小王爺?
無邪似乎是有些入神了,此刻直到容兮喚了她一聲,她才稍稍有了些反應。
容兮問道︰「王爺,眼下我們該怎麼辦?」
無邪看了眼容兮,又抬頭看了眼陰晴不定的天色,神色也是凝重︰「容兮姐姐,我總覺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到底哪里奇怪,她暫且還說不上來,頓了頓,無邪的神色一緩︰「罷了,時間緊迫,我們先下去再說。」
听無邪說這句話時的口吻那麼輕松,好似已經知道入口了一般,軒轅南陵嘖嘖稱奇,眯眼道︰「小冤家,你知道怎麼進去?」
他雖有地面地下的地圖,也知道入口就在他們腳下,可眼下看去,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來,那小冤家怎麼就能知道該怎麼下去了?
無邪不冷不熱掃了軒轅南陵一眼,也沒有回答她,她又一次抬頭看了眼天色,也不知她在琢磨著些什麼,只見她仍舊維持著那個動作穩穩站在上面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形終于動了動,跳下被風化得只剩下殘垣的石窟,以奇怪的步法,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窟中間穿梭。
軒轅南陵與容兮不知無邪在做什麼,可看無邪那從容又認真的神情,竟讓人無端端有一種信服感,好像此時此刻,除了相信她,別無他法。
果然,就在無邪又繞回最初所站立的那座石窟之前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四下忽然卷起了一陣詭異的風,和自然風完全逆行,那地面的黃沙也跟著旋轉起來,形成一道劇烈旋轉的漩渦,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軒轅南陵二人都是猝不及防,好像是明白了什麼,軒轅南陵的面色都鐵青了,直罵無邪這小冤家不厚道,竟也不事先知會一聲……
不等軒轅南陵抱怨完,三人便覺得眼前一黑,腳底下所踩的落腳點也忽然落空,整個人往下一陷,竟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只速往那漩渦中間被吸附了過去,眼耳口鼻都是一陣刺痛,尤其是軒轅南陵,正開口抱怨,便吃了一大口沙子,窒息的感覺維持了很久,等到他們終于恢復了知覺,地面上,早已經恢復了平靜,黃沙還是那片黃沙,屹立不倒的石窟還是那片石窟,但整個九幽龍穴的地表之上,除了遠遠站著的焦躁不已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三匹馬之外,再無半個人影。
無邪三人是在一片黑暗中清醒過來的,待他們醒來,便覺得周遭一片刺骨的寒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還有些陰森之感了。
容兮率先掏出火折子點亮,見無邪和軒轅南陵二人已經蘇醒了,這才執著火折子四周照了照,只見這周遭全是冰冰冷冷的石壁,再抬頭,他們連自己是從哪里掉進來的都尋不到了,這地方太邪門了,怪不得當年區區一個方士丁一,會得卞國開國皇帝如此器重,原來並不是混吃混穿出來的,是有真才實學的。
軒轅南陵正忙著打量自己周圍的處境,容兮已經率先反應了過來,神情也有些古怪︰「王爺,有燭台。」
那些燭台底座都是直接在石壁里內凹陷出來的,就像有人刻意打造一般,只因這燭台一路延伸,十分有規律,可若靠近了看,卻又發現,那些凹陷就好像這些石壁天然形成一般,一點也沒有人工鑿槽過的痕跡。
無邪皺了眉,似乎終于知道自己先前為何會覺得哪里奇怪了。這帝王冢雖隱藏得極其隱秘,可一旦找到外面那塊黃沙石窟地,總會讓人起端倪的,那些石窟未免也太古怪了一些,但凡懂點陣法的人,都能看破。是那已經作古的方士丁一的能力有限?無邪當即將此猜測否決了,這種東西,只有越傳越流失的份,每個方士都不會願意對後輩傾囊享受,就是當年軍統局的秦先生,和這些古人相比,也只能承認,到了自己這一代,就算懂術數的人,也只剩下些皮毛本事了。
待看到了這些甚至還能用的蠟燭,無邪方才有所察覺,帝王冢哪里是這樣簡單就能進來的?也或許,這個冢,本來就在等著人來?
「要點亮?」軒轅南陵在地底下,一下子變得安分了許多,在這里,他自然得老老實實看無邪的臉色了,省得這小冤家再一個不高興,又像當初在洞穴里一樣將他一陣折騰,這小冤家動起手來,可是狠心十足的。
無邪沒做聲,能不踫地底下的東西,她都是盡量不踫的。沒有回答軒轅南陵的話,無邪只率先行到一處似要將他們引到何處去的石梯口前,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容兮手中的火折子發出一點微弱的光,但沒有無邪的話,容兮也不敢自作主張去點那些蠟燭。
只見無邪走到洞口,低頭向下看去,自然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出來,頓了頓,無邪也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了一個火折子,吹燃,直接往那通道口扔了下去,黑暗中,這都小小的火光直落向下,像流星一般,隱約可以照亮這一路下去的情景,但有些出乎無邪意料的是,那束火折子竟然無限地往下墜去,最後化成了一個小小的點,消失在了漆黑的盡頭。
這樣深?
這是要通往地獄不成?
「王爺?」容兮也看到了那火折子的反應,不禁沉色道︰「不如讓我先下去探一探吧。」
說罷,容兮便要將僅剩的那支火折子交給無邪,無邪卻沒有接過來,輕輕地彎起嘴角,神色反而有些輕松了起來︰「容兮姐姐,點亮蠟燭吧,你手中的火折子也快燒完了。」
容兮愣了愣,但還是依言照無邪的話做了,人要是還有諸多選擇的時候,考慮的事情肯定便多了,但眼下這環境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剛才所見,想要深入帝王冢,還得深入底下極深,若無光,他們既進不去,想出去也未必能行,容兮手中的火折子也要燒到底了,沒有多少猶豫的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選擇反而做起來更容易些了。既然這帝王冢給他們備了蠟燭,無邪自然也不好拂了這位老祖宗的好意。
奇跡又發生了,就在容兮將火折子靠近蠟燭之時,啪啪啪啪,不止容兮所點的那支蠟燭亮了,所有的蠟燭竟也相繼亮了起來,這帝王冢,一下變得亮堂了起來。
軒轅南陵面上的表情倒也鎮定,悠哉悠哉地贊了一句︰「巧奪天工。」
的確是巧奪天工,他們一路往下,整個陵冢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個凹槽,然後是蠟燭,也都無一例外地亮了起來,一路往下,竟也不覺得呼吸困難,真是怪了,這給死人住的地方,竟讓活人好端端地在里面呼吸著。
他們一路往下,只見這帝王冢結構龐大,隱約能預見這個地下宮殿的龐大奢華,一路上,也偶爾能見到青銅鑄造的陪葬品和盔甲兵刃與金器銅器,卻唯獨不見棺木,耳室主墓室也與常人所理解的結構安排不同,這丁一,似乎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看不出半點風水格局來,也不知這位卞國太祖,是不是被他給忽悠了。
「這些蠟燭是什麼意思?」軒轅南陵忽然問出了聲,無邪還道是他也是個謹慎之人,也和她初時一樣懷疑這些蠟燭的特殊含義,或是會啟動什麼機關,畢竟像帝王冢這樣的東西,機關陣法常見自是不必說了,毒氣之類的,也是慣用的手段,誰知軒轅南陵說完了這句話,思索了好半晌,又不以為然抱怨了一句︰「用夜明珠多好。」
無邪太陽穴上的筋脈有隱約的抽動,黑了臉,沒有回答他。
容兮靜靜看了這位北齊楚王一眼,見自家小王爺沒有反對,方才冷冷丁丁地說道︰「蠟燭燒完了,一切便恢復黑暗。」
這帝王冢,無邪一開始便覺得古怪,好似就是在等著誰來一般,而這蠟燭,顯然證實了無邪的猜測,若是非它所等之人,等蠟燭滅了,便只有困死在這里的一條路,為此,他們這一趟,是有時間限制的,必須在蠟燭熄滅之間,找到軒轅雲染,並從這里找到出口出去。
容兮的話剛說完,他們腳下的宮殿忽然開始震動了起來,和先前在地表上的震動不同,此刻的震動,顯然是他們不小心激活了某一個機關,可一路上他們都極為謹慎,容兮與軒轅南陵幾乎是踩著無邪踩過的地方走的,無邪一時想不明白自己是發動了哪一個機關,這震動有些劇烈,四周的青銅器金器和兵刃盔甲全都站不穩, 里啪啦倒了一地,他們三人也跟著站不穩。
「王爺小心!」容兮喊了一聲,想要來到無邪身邊,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下慘了!」軒轅南陵的反應還是那樣吊兒郎當,一點也不像慘了的樣子,可他的身子已經悄聲來到了無邪身邊,說也奇怪,容兮這樣的身手都尚難以穩住自己的身形,軒轅南陵竟然能在這時候,模得這麼準,有意挨在了無邪身側,雖然那表情還是一副悠哉的模樣,但說話的聲音卻已經沉了下來︰「仔細了。」
話剛說完,震動還未听,無邪便听到了「嗡嗡」聲正在靠近,抬頭去看,就見遠處忽然撲來漫天的飛蛾,它們好似有自己的陣型一般,正在四散開來,向被捅破了馬蜂一樣,全部朝無邪她們三人這里來了。
「這里還有飛蛾?」軒轅南陵也有些吃驚。
「是守墓毒蛾。」無邪言簡意賅地丟下了一句,容兮已經拔下了自己腰間的軟劍去掃襲擊他們的毒蛾,但那些毒蛾的數量太多了,無邪手中沒有趁手的家伙,軒轅南陵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單靠容兮一人,百密總有一疏,況且此刻地動山搖的,連人都站不穩,時不時還有飛石砸下,更難以施展開來了,無邪說出那句話時,他二人就已經知道這事態的嚴重性,就算不知道這守墓毒蛾是什麼,但看它們成精了一樣光攻擊人,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興許一杯咬上,就得和這陵墓主人一樣,死在這里了。
正好,死人窩就是給死人住的,他們也不用麻煩著給自己挖墳了。
無邪在看到這些毒蛾的時候,神色雖然也凝重了下來,可卻沒有見到她驚慌的神情,軒轅南陵不知道她在做什麼,那些毒蛾都朝她飛過去了,她竟也像沒看到一般,蹲在地上,東敲西模的,神情嚴肅,不容人置疑。
也不知道無邪是做了什麼手段,那沒完沒了的震動居然停止了,沒了這些外力的干擾,容兮的軟劍當即耍得虎虎生風起來,不多時,地上竟然已經撲騰著難以計數的一大片毒蛾的尸體了。那些毒蛾好似真的成精了一般,被這麼一殺,竟也知道怕了,只在半空中環繞著,有些忌憚容兮手中的軟劍。
啪啪啪!
就在此時,那些點得通明的蠟燭竟然像先前點燃時那樣齊刷刷滅了,無邪面色一變,軒轅南陵會意,也納悶地問出聲︰「時間應該還用完?我就說了,蠟燭易滅,還是夜明珠省事!」
的確,那蠟燭才燒了那麼一會,還不至于熄滅。
「咱們是入了生死陣了。」黑暗中,無邪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清冷,嚴肅,竟然讓听的人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就在這時,破風的聲音忽然至黑暗中,直勾勾朝無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