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陣香味令無邪饑腸轆轆,慢慢地睜開眼楮,無邪並沒有馬上坐起身來,只眨了眨那一雙還有些茫然的眼楮,呆呆地看著自己正面對的屋梁,幾許粗木便構成了一間屋宇的構造,那上面,鋪的似乎是厚厚的草,再環顧自己所處的環境,也正是一間再尋常不過的鄉間小屋,很簡陋,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只有一些木制的家具寥寥幾個,看起來也有些老舊了,而此刻的她,正躺在這一間雖是簡陋,卻打掃得十分干淨的屋子里,僅用一道花布簾子隔出了一道門,與外面隔絕開來,形成了一間內室的情形。
無邪只記得,四下有無數的水朝她灌了過來,然後她便不省人事了,自己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她半點印象也沒有……
似乎是終于清醒了一些,無邪條件反射一般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初初醒來時的一臉茫然也在轉瞬間一掃而光,眸底一陣驚惶閃過,秦,秦燕歸呢?!
「嘿,格老子的,這黃鼠狼可真缺德,好好的下蛋母雞,就這麼給咬死了,下一回老子要做個柵欄,再去村子里借條狗來養著,沒錯,要借條狗,看還有沒有不怕死的黃鼠狼來偷雞吃……」
正端著一碗熱騰騰向上冒氣的肉湯的老漢正一邊氣氛地碎碎叨叨,那張滿是樸實與憨厚的老臉上寫滿了懊惱,大概是責怪自己昨夜睡得太死,讓黃鼠狼叼了自家的老母雞還不自知,正下定決心一定要嚴懲不貸,替家里的老母雞報仇,他就這麼邊反復念叨著,邊掀開簾子朝里走來,這一掀不要緊,看到床上的那位忽然直挺挺地坐起,老漢一愣,差點都把手里的碗給打翻了。
無邪听到動靜,側臉看去,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場景,那年約五六旬的老漢正端著一碗湯傻站在那,嘴里的碎碎叨叨也戛然而止了,他身上穿的是獵戶的打扮,一身粗布短打,因天有些涼了,身上還穿了一件老舊的動物皮毛做的馬甲,戴著帽子,雖看上去有些年紀了,身材也瘦小,但行動倒是仍十分靈活矯健,就是腿腳有些不利索,顯然是常年在山里打獵過日子的,那身子骨十分硬朗,這一副山間樸實獵戶的模樣,很是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幾乎也就在這麼一個對眼之間,無邪便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其不過是一介平民百姓的模樣,且舉手投足之間,也無特意收斂的痕跡,非懷有身手的人,無邪眼底的那一瞬的凌厲與探究也不禁漸漸退了下去,放下了防備,便又恢復了一片茫然……
「格老子的。」那老漢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嘴里也是碎碎叨叨,說自己一定是被黃鼠狼給氣糊涂了,竟然氣得眼楮都花了,是了,剛才那一瞬,那小姑娘朝他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就跟有一座山從頭頂壓了下來一樣,嚇得他一動都不敢動,等自己回過神來,定楮一看,哪來的什麼山,那小姑娘還是那小姑娘,長得好看,也不嚇人,老漢憨憨地笑了笑︰「丫頭醒啦?可好了,總算是醒了,來來來,俺剛弄了碗湯,正好,也不用給你白擱這了」
見無邪醒了,那老漢當即面露喜色,把東西往桌子上一放,一通叨叨地詢問無邪這可好了那可還疼了。
听聞他喚自己丫頭,無邪一愣,當即皺起眉來,下意識地低頭往自己身上一看,正是一身山野丫頭的打扮,自己的滿頭烏發,也是披散的,唇紅齒白,很顯然的一個山野女子的模樣︰「我這是……」
見無邪正在打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那老漢本來就是個愛說話的,當即打開了話匣子︰「哦,你不知道,發現你和你家男人的時候,可把俺嚇壞了,身上都是血呢,衣衫都破成那樣了,你也別嫌棄啊,你這身衣衫舊是舊了點,補一補還挺暖和的,俺特意跑到村子里的二丫那借的。話又說回來了,你們怎麼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打獵了?沒個經驗的,這山里的畜牲可凶狠的哩,瞧瞧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像你們年輕人一樣粗心大意,就著了那只野豬的道,給傷了腳……」
「他……」無邪面色一怔,打斷了老漢的話。
老漢一听,當即面色又有些敬服了起來,好像也有些懊惱自己一介鄉野民夫的粗鄙,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哦,你說你家那位啊你,你別擔心,俺天天給你看著呢,公子會讀書寫字,俺們就請你家男人給村里的娃們當個先生,教娃們認認字,俺們都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公子長得俊,就像個神仙一樣哩,任誰給他當婆娘,都要不放心,俺明白,俺特意給你盯著呢,讓那些娘們丫頭片子都死了心,人家可是有娘子的人。」
「娘子?」無邪的心口一跳,這兩個字眼,讓人的面色無端端地就給怔紅了,她低頭看著自己這一身換過的衣衫,是又羞又惱……
老漢只當無邪臉皮薄,不好意思了,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剛想說什麼,就听到屋子外傳來了動靜,一拍大腿︰「瞧見沒,說回來就回來了,公子知道你醒了,指不定得多高興,俺告訴他去。」
說著,老漢便疾步往外走去,無邪愣了愣,也慢慢地走下床來,地上的靴子倒仍是她自己的,這一身穿上去,反倒顯得不倫不類,無邪也沒在意,只是剛剛起身,有些暈眩,也發覺自己大概太久沒吃東西了,有些無力,只緩了緩,便又好些了,掀開簾子也一起走了出去,一出門,那清新的微風便迎面而來,空氣里,還能嗅出草木的味道,無邪呆呆地站在門口,望向外頭的目光也有些難以置信……
此刻的秦燕歸,也正是一身粗布短衣的獵戶打扮,正從外面回來,他的傷還沒好,行動有些吃力,是拄著一根木頭削的拐杖回來的,老漢趕緊迎了上去,扶住了他,秦燕歸淡淡一笑,道了謝,無邪不可思議地怔怔望著他,恍如隔世一般,雖是一身粗布短衣,但他那渾然天成的尊貴而高雅的氣度,卻仍掩都掩不住,褪去了他一貫的長袍,如今這一身打扮,竟也顯得別有意思起來,即便穿了這一身衣衫,他的神情卻仍然淡漠,高雅不可企及,但與老漢說話時,卻也是溫和的,無邪從未見過這樣的秦燕歸……
那老漢接過秦燕歸手里的拐杖,秦燕歸的體力似乎恢復了些,也能勉強自己行走幾步,此刻老漢正在碎碎叨叨與秦燕歸說無邪醒了的事,秦燕歸听了,目光便輕輕地朝無邪所站的位置飄了過來。
對上他的目光,無邪不禁呼吸一滯,呆呆地站在那也不說話,只用一雙眼楮怔怔地看著他。
見了無邪這副面頰緋紅的小女兒姿態,秦燕歸也是一愣,隨即淡淡一笑,朝她走了過來,無邪回過神來,當即幾步迎了上去,連忙扶住了秦燕歸,他的傷她是知道的,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恢復得那樣快,更何況他的傷那樣的重,但見秦燕歸雖行動仍有些吃力,看起來骨頭卻是接好了,無邪還是不禁松了口氣︰「你,疼不疼?」
見無邪忽然迎了上來,還很自然地挨到了自己身邊,秦燕歸的身子頓了頓,但還是任她去了,身子的重量也隨意地傾靠在無邪身上,任她扶著自己,輕輕抬唇,還是那樣雲淡風輕又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句︰「還好。」
無邪未梳發,就那樣踩著自己的靴子,披散著頭發跑了出來,秦燕歸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吩咐道︰「進去吧。」
無邪還想問什麼,听他這麼一說,也有些不解,但還是照辦了,將秦燕歸扶到了先前她醒來時的那間屋子,秦燕歸低頭看了她一眼,自己已經在床沿坐了下來︰「過來。」
無邪還是困惑,一步一步蹭了過去,在秦燕歸面前站定,傻看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被她這麼直勾勾盯著,秦燕歸有些頭疼,心中亦是哭笑不得,只好又開口吩咐道︰「轉過身去。」
無邪的面色更加狐疑了,但還是听了他的話轉過身去,正想開口詢問,一只溫暖的大手已經輕輕地覆上了無邪的頭,那指節修長,無邪未回頭,僅憑感覺,就覺得自己的每一根頭發都長了眼楮一般,仿佛可以看到那一雙修長的手正輕輕撈起她那一頭胡亂披散的頭發,無邪怔住了,脖子都有些僵硬起來,一動不動,胸腔里,好像也有什麼東西跳得更歡了。
他的手在她發上的每一下梳理,都好像梳理在她的心髒里一樣,無邪筆直地站在秦燕歸的面前,背對著他,幾乎能感受到秦燕歸就在她身後,他的動作很輕,神情也定是專注……
秦燕歸看不到無邪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的手代替了梳子,一下一下地理順了無邪的頭發,動作很輕,也很溫柔,不多時,他的手便在無邪的烏發上隨意地挽了一個結,算是束了個最簡單不過的女子的發髻,又插上了一根簪,如此便好了。
無邪抬手,模了模自己發上的簪,神情有些恍惚,那簪自然不是什麼秦燕歸的隨身之物,質地也普通得很,她轉過身來,此刻已經束了發,看起來也比先前精神了一些,秦燕歸點了點頭,他自然是不指望無邪能梳出什麼發髻了,他雖隨意在她的發上撈了幾下,但也好過讓她披頭散發地到處亂晃的好。
似乎是知道無邪想問什麼,秦燕歸的唇角微有弧度,靜了一瞬,緩聲道︰「村莊里的人送的,也許她們也料到了會在你這派上用場。」
秦燕歸這麼想,也無可厚非,因為就連無邪身上的衣服都是借的,身上自然沒有可束發的物件。
無邪卻有些氣憤好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心中又有些郁悶,她們哪里是給她準備的,只怕人家是將自己頭上的東西摘了下來,含羞帶怯地交給他呢,那些少女的心思,秦燕歸懶得懂,也從來不放在心上,自然沒當回事,只想著她大概能用得上,便也順手收了,況且,還不是一人,而是「她們」。
無邪不知該說什麼好,便只好撇開這事不談,轉而漲紅了臉︰「我的衣衫……」
先前听那老漢這麼說,無邪便下意識地覺得是秦燕歸給自己換了衣衫,雖然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可那不一樣!
至少……至少束胸下的情形……是不一樣的……
秦燕歸靜靜地听她說著,無邪倒是漲紅了臉,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他卻好似已經明白了她要說什麼,不禁微眯了眼,緩緩地勾起了唇,似笑非笑,就是沒開口解釋。
他這似笑非笑的神情,意味深長得很,讓無邪更加氣惱,面色也漲得更紅,與她這一身女子的打扮,很是契合。
就在此時,這屋子里又熱鬧了起來,一名婦人與那老漢一同進來了,老漢趕緊接過婦人手中的一大堆東西,碎碎叨叨又在說些什麼,被婦人一頓嫌棄話多,老漢委屈地閉了嘴,那听說了無邪醒來的婦人便滿面熱情帶笑地洗了手進來了︰「夫人醒了就好,你睡了好幾天呢,我那日給你換衣上藥的時候,哎喲,簡直要嚇壞了,女兒家的,身上怎那麼多大傷小傷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今日公子教女圭女圭們識字,辛苦了,你們坐著坐著,別動哎,飯菜馬上就好,嫂子這就做飯去……」
說著,那婦人便出去了,挽起袖子看樣子是要去做飯了。
婦人這一走,無邪的臉色便更加窘迫了,她看了秦燕歸一眼,秦燕歸雖沒說什麼,但那輕輕勾著唇似笑非笑的模樣,卻讓無邪一陣無地自容,當即落荒而逃一般,那張白皙的小臉,染上了嫣紅︰「我,我去幫忙……」
好在秦燕歸沒有為難無邪,點了點頭,無邪早已逃也般躥了出去,看樣子身子倒是恢復得挺快,逃跑的動作也已經能做得極其順暢了……
在無邪出去以後的不多時,秦燕歸便听到外頭傳來一陣 里啪啦的聲音,似乎能夠預見外頭到底發生了何事,秦燕歸輕嘆了口氣,還是緩緩從位置上站起了身,行動有些緩慢,但還是能慢慢地走到了外面,果然不出所料,入眼的,便是無邪一陣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地上摔了鍋碗瓢盆一片狼藉,她手里還無辜地抓著一只活蹦亂跳剛從河里撈出來的魚,顯然是一副剛剛把亂竄亂跳的魚成功抓在手里,不妨竟摔破了一地的鍋碗瓢盆,讓那正在做飯的婦人也是一片驚愕,似乎是被眼前這壯觀的景象嚇到了,好半天,才恍然回過神來,說話有些不順暢,很委婉地安撫了無邪一句︰「不,不要緊……夫人大概沒做過這些?身子還未恢復?還是多休息,多休息休息……」
一旁的老漢也看得目瞪口呆,他還沒見過誰竟然能夠在眨眼之間做出這樣的輝煌壯舉,心里又是說不出的心疼,這砸碎的鍋碗瓢盆,可要好一陣子才能補全了,好歹也得等下一次集市時才能補全,這又得花好些錢呢……
秦燕歸搖了搖頭,走上前,自無邪手中接過了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又一次輕嘆了口氣︰「給我吧。」
見秦燕歸這樣神仙一樣的人竟然要做這些事,婦人趕忙擺手,勸他還是讓她自己來吧,秦燕歸淡淡一笑,無邪則反倒有些心虛地站在他身旁,莫說是今世這養尊處優的她了,就是前世,她也一樣吃食也沒動手做過,在這些鍋碗瓢盆面前,自然是無能為力了,好在秦燕歸並沒有說些什麼,接過婦人手里的東西,淡淡一笑︰「還是我……們來吧。」
秦燕歸就是有那樣一種力量,他說的話,無論是說什麼,總會讓人產生無法抗拒的臣服感,見他笑了,那婦人連帶著那老漢都雙雙有些看呆了,沒反應過來,只呆呆地點了點頭,回過神時,便見到了這神仙一樣的男子已經站在了爐灶前。
二人面面相覷,總覺得這時候再接過秦燕歸手里的活好像不大好,免得讓人覺得他們是不相信他,可又覺得就這麼站在旁邊看著這神仙一樣風姿的人干活更加不好,只好一個一個慢慢地退了出去,各自找點事情去做,躲得遠遠的。
無邪面色尷尬,跟到了秦燕歸身旁,卻發現自己仍然無從下手,反觀秦燕歸,則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即便是做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竟也顯得無傷大雅,舉手投足之間,仍舊氣韻非凡。
無邪看呆了,訥訥地問了一句︰「你會?」
秦燕歸還是漫不經心地丟下了一句︰「不會。」
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