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聖誕節馬上就要來臨了,連喬治都有些驚訝,時間為何會過的如此之快。
至今喬治還記得去年的平安夜,在那個孤獨的夜晚里,自己一個人可憐的蜷縮在椅子里充滿著對未來成功的幻想。雖然那一刻無人陪伴,但是他卻依然覺得幸福無比。因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喬治才明白,自己的導演夢想終于可以實現了。
時光匆匆,一年的時間,他從一個毫無名氣的新人走到了現在,盡管在好萊塢他的名字還是未必能拿的上大台面,但是很多人提起喬治•楊,都會一拍腦袋說道︰「哦!你說的就是那個瘋狂的家伙嗎?」
最起碼他的名字已經開始被許多人記住了,這對于喬治來說是值得驕傲的一件事。盡管許多人因為他的執導風格而討厭他,但也有許多人為此而瘋狂的愛上了他,有了自己的影迷是一件幸福的事,喬治將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拍出更多的電影來回報他們。
但是事業上的小小成功卻讓喬治人生的其他部分變得晦澀無比,他馬上就要21歲了,可是至今為止只有過一個女朋友。這在許多美國年輕人的眼里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尤其是在好萊塢這個大染缸里。許多人覺得,只要喬治肯發話,絕對會有無數的三流的女模特跟演員倒貼上來,就算他的眼光高,作為一個導演,平時合作的女明星自然是不在少數,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跟任何一位漂亮的女明星進行更深層次的接觸。
愛情上的失敗還可以暫緩,畢竟現在的喬治也還算年輕,以後有的是時間在這方面磨練。不過在跟父母的溝通上,喬治一直覺得有愧于他們。
幾年時間的打拼,讓喬治不再是那個沖動熱血的毛頭小子了,他懂得了許多人生道理。這時候他才明白了父親當年為何對自己這麼嚴厲,而且當听說他要去洛杉磯尋夢的時候,寧可用斷絕父子關系來威脅他,也不許他肆意妄為。
當初喬治離家的時候,沒有告知自己的父母,雖然他的父親那時候把他趕出了家門,但也只是嚇唬嚇唬他罷了。或許他的父親認為,喬治沒過幾天就會認錯道歉的跑回來。
可喬治卻膽大妄為的一個人偷偷前往了奧克蘭,搭上了去往洛杉磯的火車,在那個古老而堂皇的火車站台,喬治眺望著遠方,胸中的熱血在不斷翻騰。一定要讓自己的父親看看,他的兒子絕對是一個天才,將來一定會成為好萊塢最偉大的導演。
只是到了洛杉磯後,他才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責罵有多麼正確,如果不是融合了未來的記憶,或許現在的他還在某個片場苦苦的跑著腿,更別說是拍出票房超過千萬的電影了。
喬治現在非常的清楚,他不是一個天才,他只不過是一個運氣好的普通人罷了。
在舊金山國際機場下機後,喬治提著一個小小的皮箱站在機場門口,卻忽然感到有些迷茫……
下半年的時候,他就再也沒往家中打過電話,只是每隔上一個月就郵回封信報報平安,而他的母親也從未回過信,這讓他有些懊惱。這一次回來,喬治主要是想看看自己的母親,如果可能的話,看看有沒有跟父親和解的機會。
喬治想了想父親跟自己同樣固執的脾氣,不由得有些嘴角發苦,除了他自己主動認錯外,基本上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下了飛機後,喬治直接就打電話招了一輛出租車,開往了最近的聖布魯諾市。喬治的祖父最開始住在唐人街一帶,後來因為工作關系才搬到了聖布魯諾市區邊上,而他從小就那里長大,對于這片陪伴了他十幾年的土地,喬治有著深深的感情。
可是當回到了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場景時,喬治卻怎麼也邁不動自己的腿了,再走過三條街區就能到達那個小時候最喜歡的家了,但喬治卻躊躇了片刻,反而漫無目地的在大街上閑逛了起來。
喬治想考慮好見到父母後應該先說哪些話,如果父親閉門不見他該怎麼辦?雖然母親一向心軟,但是家里是父親說了算,如果父親真執意的要把他趕出家門,那可真就沒辦法了……
再過一天就是平安夜了,街上的商店櫥窗內滿是耀眼的裝扮,白天看上去都如此美麗,想必在晚上會更加的迷人。只是喬治現在卻沒有這個心情觀賞,他只是在街邊機械般的走著。臉上的墨鏡幾乎罩住了半個臉龐,身上的黑色大衣也是隨風飄擺,再加上手上的皮箱也是同樣的漆黑,現在的喬治看上去就如同黑手黨一般詭異。
這幅古怪的模樣讓路上的行人都有些詫異,幾個在他身邊走過的行人都好奇的瞄了瞄喬治,對面一些走過來的人也盡量繞過他,生怕惹上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艾詩琳!你這個混蛋,我告訴過你!我們倆已經分手了,我們徹底完了,你懂嗎?」
拐過一處街區的十字路口,喬治靠在一個酒吧的大門旁邊,正大睜著眼楮發呆的時候,酒吧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個女孩氣沖沖的跑了出來。
喬治微微用眼楮掃了一眼這個女孩。舊金山一向四季如春,冬天的氣候也不是很冷,但是再怎麼說也有零上十度左右,這女孩臉上化著淡淡的妝,頭上還莫名其妙的染了一撮紅發,腳下蹬著橙色皮靴,竟然只穿了件黑色超短皮裙,那白花花的大腿晃得喬治有些眼暈。
也不怕凍出病來……喬治有些無語。雖然這女孩看上去年齡也就比他小上那麼一兩歲,但是他們兩個卻仿佛生活在不同世界一般。這個女孩才是時下美國年輕人的典型代表,青春,活力,叛逆在她的身上盡顯無疑,相比之下,如果不看喬治的臉,所以人都會認為這個家伙起碼已經40歲開外了……
喬治打了個哈欠,對這女孩失去了興趣。反正又是跟男朋友鬧分手的把戲,年輕人都是這樣,一天到晚吵來吵去的,沒幾天就會和好如初了。
那女孩出門四處望了望,結果看到大門旁邊一臉死人相的喬治,不由得砸了砸嘴,顯然她對于喬治這一身太過正經的打扮有些什麼意見。
「詹妮……不要這樣好不好……」
喬治正打算離開這個地方,免得一會又看到什麼狗血戲碼。結果大門里又跑出來了個一身白衣的女孩,這女孩的臉有些微胖,眼楮也顯得有些小,可是現在這個女孩滿眼含著淚花,她沖上去緊緊拉著那個被稱為詹妮的女孩的手,苦苦的哀求道︰「詹妮,我錯了。我不應該跟那個男人說話的……求求你了,原諒我這一次吧。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滾開!」詹妮滿臉的不耐煩,「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朝三暮四的女人,嘴里說一套,背後又是一套。你覺得我是個傻瓜嗎?告訴你,我們的愛情完了!徹底完了!」
「詹妮……求你了……」
「放手!」
兩個女孩就這麼在酒吧門口推搡了起來,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路上的行人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但恰巧的是,這段時間竟然沒人經過酒吧門口,一些街道對面的人好奇的沖這里張望了一下,以為是兩個女孩子之間友情產生了什麼誤會,所以都不怎麼感興趣。
不幸的是,喬治恰巧听到了這一切,此時的他滿臉無語……
抬頭望了眼酒吧的名字,喬治仔細的在回憶里搜尋了一下,他好像從來沒听說過「藍調」這個名字,這條街區他小時候也來過,看來是最近幾年新開的酒吧。不過眼前這一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是個同志酒吧嗎……
不過這些也不關他的事,所以喬治看到兩個女孩正你推我拉的時候,悄悄的挪動了腳步。這麼尷尬的場景還是避開為妙,他估計這兩個女孩也不願意讓外人听到這種**的事情。
「嘿!那個家伙,幫我把這個女人拉開!」
詹妮用盡了力氣都拉不開那名叫做艾詩琳的白衣女孩的手,頓時大為不爽,可是又不想動手打人,結果看到已經轉過身偷偷溜走的喬治,急忙沖著他的後背大聲喊了起來。
喬治裝作沒听到,開玩笑……誰會這個時候上去湊熱鬧,除非是腦袋進水了。
詹妮用力喊了幾聲,結果喬治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快要趕上小跑了。這讓詹妮惱火無比,她終于下了狠心,一把推在了艾詩琳的胸部,直接把這個白衣小女孩給推倒在地。
「以後不要再纏著我!」詹妮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咒罵了幾句後就快步離開了。
艾詩琳一臉絕望的坐在地上,雙手捂住眼楮開始抽泣了起來,此刻在她心里的美好世界已經渾然崩塌了。
正當她哭的氣都有些喘不上來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無奈的聲音︰「給你!好好擦擦眼淚,不要坐在這里哭了,看起來很丟人的。」
艾詩琳將捂在眼楮上的手放下,發現剛才那個在她們倆身邊,後來又迅速離開的陌生男人正一臉木訥的望著他,遞出的手中還握著一個手帕。
這男人……她認識嗎……
喬治也沒辦法,剛才他已經快要離開了,結果在拐過街區的路口時,他發現那個叫做艾詩琳的女孩被推倒在了地上,開始大聲的哭了起來……
真是見鬼了……喬治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嘆了口氣,慢慢的向這個小女孩走了過去,靠近之後他才發現其實這個名叫艾詩琳的小女孩裝束還算正統,跟那個叫做詹妮的前衛打扮完全就是兩個套路,這兩人看上去根本沒什麼共同愛好,怎麼會湊到一起去的……
「謝……謝謝你……」艾詩琳哽咽著接過喬治的手帕,開始抹起了眼淚,好一會才停止了抽泣。
「好點了嗎?」喬治蹲的快有些腳發麻了,「別難過了,趕緊站起來吧。要不然衣服都會弄髒了。」
「恩……」艾詩琳仿佛沒有力氣一般,喬治看到這樣子攙扶了她一把,這才讓她重新站了起來。
「她叫詹妮•海茲,我們已經在一起兩年了……想當初……」似乎是想要宣泄一般,艾詩琳竟然莫名其妙的對著喬治開始介紹起了她們倆的情感路程……
喬治頓時臉色發黑……你們倆的事干嘛要對一個陌生人說?難道他長的像話筒嗎?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為了打斷這位女孩的嘮叨,喬治直接就岔開了話題,「年輕人嘛……都是這樣的。不必吊死在一棵樹上,你可以有很多選擇的,只要耐心些,總會找到屬于你自己的那一罐番茄醬的。」
「謝謝你……」艾詩琳的臉上露出了感激,「你真是個好人,我叫艾詩琳•布魯克,家就在離這里不遠。今天雖然是我最黑暗的一天,但我很幸運的遇到了一位前行道路上的引路人。」
「沒關系!只是一個小忙罷了,沒必要記在心上。」喬治擺了擺手,他現在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了。這女孩看起來屬于那種十分多愁善感類型的,說的話也是透著文學氣息,看起來倒是很有家教。只不過這樣的女孩,是怎麼跟那種街頭女混混打扮的詹妮扯上關系的?
「看您的樣子,一定已經有了孩子吧?只有家庭美滿幸福的人,才會說出這麼溫暖動听的話。」艾詩琳開始發揮起了想象,說出了讓喬治十分無語的話。
有了孩子……喬治的眼皮跳了幾下,他的打扮是有點成熟,加上臉上一副大墨鏡,確實有些看不出來年齡,不過他的聲音應該沒那麼老氣吧?
「唔……總之不要難過了……」喬治看出來了,這女孩應該屬于那種讀過很多書,腦袋中充滿著各種幻想的典型無知少女,這種女孩沒什麼壞心眼,但是也很容易誤入歧途,被別人影響從而上當受騙。估計那個叫詹妮的就是看上了她懵懂純潔的這一點才伸出了狼手。
只不過一般這樣的女孩都是那些午夜魔狼首要的選擇對象,誰知道現在那些公狼群里已經開始有母的出現了……
「我可以拿這個手帕回去當個紀念吧……」艾詩琳握著手中的手帕,用渴望的眼光盯著喬治。
「不好意思……那是一個人送給我的……」喬治想起了安妮的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如果我把這條手帕隨意送給了別人,我想我會死的很慘……」
「是你的女兒嗎……」艾詩琳滿臉失望之情,「這種手帕一般都是小女孩子用的,以前我也有過類似的一條,但是後來卻在搬家的時候丟了……」
接過艾詩琳遞過來的手帕,喬治尷尬的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只好壓了壓頭上的帽子笑道︰「好了,一切都解決了,快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覺吧,明天早上你起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原來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輕松放下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有點重要的事情就先走一步了。」
「謝謝你……對了,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喬治剛想轉身,艾詩琳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對他問道。
「當然可以!」喬治聳聳肩,「喬治•楊,叫我喬治就好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艾詩琳小姐!」
說完這句話,喬治就轉身離開了。他已經打定主意了,不管怎麼樣也要回家去看看,要不然今天晚上就只能住在附近的旅館了。
「喬治……楊……」艾詩琳抹著臉上剛剛干涸的淚痕,嘴里念叨著這個名字。
喬治•楊?艾詩琳的頭腦本就有些遲鈍,等到嘴里念了七八遍後她才反應了過來︰「等等!別走!」艾詩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表情開始驚慌失措起來,她急忙沖著前方大喊幾句,希望能將喬治叫住。
可是喬治此時早就走遠了,艾詩琳追了上去,拐過街角的轉彎處卻絕望的發現,那個黑色的背影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完了……完了……」
艾詩琳雙眼變得無神,一下子癱倒在了街角處的牆根上︰「我死定了……」
…………
安慰過艾詩琳後,喬治快步的沖自己記憶中的家走去,走過幾條街區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不已的房屋……在這個地方,他住了十六年,雖然四年過去了,但是這里的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好像離開這里只不過就是在昨天。
喬治拿起手中的電話,時隔半年後,第一次撥通了家里的號碼。
一陣忙音過後,一個溫柔的女聲出現在了喬治的耳邊︰「你好,這里是……」
「媽媽……」喬治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平靜的說道,「我現在就在家的外面,請您跟父親通融一下,能不能讓我進去……」
電話迅速被掛斷,過了不到十秒鐘,喬治眼前房屋的大門被迅速打開,一個圍著圍裙的中年女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熟悉的金黃長發,記憶中永遠不曾老去的臉龐,這女人正是喬治的母親︰索菲亞•洛佩茲。喬治看到母親的一剎那,摘下臉上的墨鏡後,沖著索菲亞露出了一個微笑︰「媽媽,我回來了……」
索菲亞緊緊的用手捂著自己的嘴,藍色的眼楮里含著淚花。當她看到喬治那張似乎成熟了不少的面龐時,想要喊出喬治的名字,可是話到了嗓子邊上,卻遲遲的沒辦法發出聲來。
喬治快步上前了幾步,溫柔的抱住了索菲亞︰「對不起,媽媽……今天才回來看你……希望你能原諒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索菲亞似乎情緒太過激動,沒辦法說出什麼完整的句子,只能哽咽著重復著簡單的詞語,「快進來吧,還沒有吃晚飯吧,我馬上就給你去做。」
看到母親拉著自己的手就往屋里面走,喬治有些猶豫︰「父親呢……他現在在家嗎?」
索菲亞抹了一下眼角邊的淚水︰「好不容易盼回了自己的兒子,難道還要往外面趕嗎?如果他敢再趕你走,這次你就把我一起帶上。」
喬治還想再說什麼,結果索菲亞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拖著喬治就進了房屋。
月兌了鞋,喬治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一個面相嚴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眼楮死死的盯著他。
「父親,我回來了……」喬治立刻站住了腳,語氣恭敬的說道。
這個臉頰有些消瘦,跟喬治一樣,看起來有些亞洲人血統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馬修•楊。此刻的馬修帶著一臉不高興的表情盯著喬治,但是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瞪了他一眼後就站起身,一言不發的回到了樓上的臥室。
「不要理他,我去給你做飯,你在客廳內好好休息一下。」索菲亞推了推喬治的後背,臉上帶著喜悅向廚房走去。
被父親這麼一弄,喬治站在那里頗有些尷尬,幸好母親為他解了圍,喬治只好笑了笑︰「謝謝你了,媽媽,好久沒嘗到你的手藝了,我真是太期待了。」
「你就等著好了!」索菲亞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但此刻的她似乎像是回到了年輕時候一般,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活力。
坐在客廳內那熟悉的沙發上,喬治只覺得心頭陣陣溫暖,有家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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