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資本的積累，權利的獲取，勢力的崛起，都不可避免的踩在一個個小人物的尸體上，甚至建立在大人物的悲情上，這是不可避免的，只不過在亂世中，在亂世的離原中，這種實際上非常殘酷的事實，已經被所有人習以為常了。
由于還保留著幾分並未隨風飄遠的文藝情懷，柳隨風感慨了一陣。
這一陣，換成後世的時間，大概是五秒鐘。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不為自己無能為力和沒有必要去改變的事咸吃蘿卜淡操心，在能力範圍內的，他也不介意拉別人一把。
但如果有人想踩著他和他周圍人的尸骨向上爬，恐怕就會發現柳隨風另一面，恐怕沒爬上去之前，自己的腳已經被斬了。
然後他就繼續找買家，初來乍到，小伙計又滿臉賠笑，自己還真不好意思就拉下臉生生的吃霸王餐，而且看樣子一段時間內，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總這麼一窮二白的，就那百十貫錢，打賞小廝姑娘們都只怕不夠，還是先賣掉一袋五石散。
在街面上漫無目的的轉了一陣，店鋪倒是不少，但大多規模都不算大，且不說能不能吃掉他這批貨，就算吃了，會不會因為南寨的關系帶來麻煩，也不好說，畢竟南寨和快活林屬于同等規模的勢力，小的商家就算在鳳凰集能保個平安，但出了快活林的範圍，總是躲不開南寨。
而柳隨風又不願意把六十斤五石散分別賣給幾家，這種分散供貨的方式，不利于談價，後續也穩定。
也不是沒有有實力的買家，其中一家鋪面，足足佔了小半條街，挑出一桿明晃晃的大旗，上面兩個大字「南寨」。
這兩字寫的鐵鉤銀劃，氣勢非凡，甚至帶著幾分殺意，若是用來做戰旗，再好不做，但在鳳凰集中，卻格格不入，霸道有余，誠意不足。
柳隨風失笑，心道我要是再賣給南寨的人，那什麼不壞天王豈不是要被活活氣死，也太過匪夷所思了，笑笑就要走。
還沒抬腿，他忽然靈光一現，眼珠轉了兩轉，嘴角浮現出一絲壞笑，正了正領口，信步走進了南寨的商鋪。
大概真是那面肅殺的「商旗」讓大多數真正的商人不願意入內，和街面上人聲鼎沸相比，鋪子里倒是清靜的很。
用清靜二字騎士並不恰當，店里七八個滿臉橫肉，打手模樣的壯漢橫七豎八的到處坐著，听到有人進店，齊刷刷的扭頭瞪了過去，個個眼神頗為不善，像是餓狼在打量一只羊羔。
柳隨風頓時明白了，若是普通商人，恐怕這一下，就立刻就要失了三分氣勢，在接下來的買賣中，難免要多多少少吃些啞巴虧。
看來南寨能矗立在離原多年，也是有自己的手段的，把匪氣與經商何在一處，也算是符合離原的風格了。
不過就這點架勢，唬唬普通人還行，柳隨風若是能被嚇到，那真叫見了鬼了。他看也不看這些漢子，自顧自的走到了店內一座佔滿整面牆的貨架前，頗有性質的一件件看去。
架子上分成幾排，每一排都有幾個到十幾個數量不等的貨格，做工極為精巧，里面各自擺放著不同貨物，有玉如意，金佛像，前代古畫名琴，最大的一個格子里，甚至端端正正的擺放著一件半身輕甲。
輕甲通體墨綠色，渾然一體，護住了胸月復，柳隨風模了模，也說不出是什麼材質，只覺得韌性極強，而且非常薄。
「客官好眼力。」
大廳的簾子被掀開，從後堂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材不高，圓圓的一張臉上滿是肥肉，堆滿了笑，看著極為喜慶，和周圍一眾凶態畢露的保鏢大不相同，臉上一對陷在肉里的小眼，也精光發亮，極有精神。
他見了柳隨風，那人拱手連連，彌勒佛一般笑著，連連道︰「我說怎的後院的喜鵲一大早就叫個不停，感情有貴客到了，快快請坐。」
說罷，朝幾個打手一瞪眼，道︰「你等還不上茶。」
柳隨風微微一笑，打量了這胖子一眼，然後便落座，心里對南寨又高看了一眼，先兵後禮，雖然不和常理，但也別出心裁，特別是眼前這胖子，眼力著實不錯。
像柳隨風這般手握權柄，經歷過鐵血廝殺的人，身上自然有股不凡的氣勢，這是掩蓋不住了，否則柳隨風絕不相信，隨便來一個普通人，就能讓這個分明是武道有成的胖子賠笑來迎。
這世上人有些人長了對晦暗不明的招子，只會從衣著打扮去看一個人，有些人則能從對方的氣場舉止去分辨，前者眾多，大多庸碌無能之輩，後者罕有，必有超人之能，柳隨風倒也不輕看了這胖子。
雙方落座，胖子首先開口，笑道︰「在下姚少司，乃是此間掌櫃，看公子爺面生的狠，不知公子爺從何處而來，怎麼稱呼？」
生手不打笑臉人，花花轎子眾人抬的道理柳隨風自然懂，他也哈哈一笑，抱拳還禮道︰「姚掌櫃的客氣，南寨之名響徹離原，在下早有所聞，在下姓柳，繼承了祖上留下的虛爵，平日也無甚要事，听聞鳳凰集每年有一次大集，離原寶物盡集于此，就想著來離原走動走動。」
胖掌櫃姚少司忙起身一躬到底，點頭贊道︰「原來還是位爵爺，年紀輕輕便是國之棟梁，當真叫人高看一眼。您算是進對了地方了，咱們所處這鳳凰集，可算是集了離原九成的好玩意，您說的‘大集’啊，多半便是十日之後的「鑒寶會」了。」
「鑒寶會？」柳隨風頗有興致的點點頭，笑道︰「我也不知詳情，不過八成便是了。我初入離原，諸事不甚了解，還請姚掌櫃的指點一二。」
柳隨風不買東西，只是說話，姚少司卻也不比之前怠慢，笑呵呵的擺擺手，道︰「哪里當得指點二字，公子有興趣，我便嗦幾句便是。」
說罷，便向柳隨風談起了這所謂的鑒寶會。
離原紛亂，黑吃黑，黑吃白，白吃白，甚至黑吃黑的情況比比皆是，時間久了，其實也談不上什麼黑白之分，所謂黑白，完全由交易兩方的勢力決定。
這麼一來，在離原中交易，尤其是交易難得一見的寶物，就成了一件極為危險的事，除了幾家霸主勢力，剩下的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下一筆交易就一定能順利進行。
即便是南寨，快活林這樣的霸主，也不可能在每一筆交易中都保證萬無一失，畢竟離原上，多的就是不要命的人。
更何況，更多的還是各種小勢力，還有許多不知來路，在離原隱姓埋名的人，即便個人武力再強，身懷重寶，也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哪怕七八脈的高手，也不可能一天十五個時辰都保持高度警惕，一旦大意，就算你是絕頂的高手，富可敵國的巨賈，一杯毒酒，一把牛耳尖刀，甚至一把石灰粉加兩塊板磚，也能要了命。
唯獨快活林範圍內的鳳凰集，算是一個還能公平交易的所在，雖然這所謂的公平，也只是相對而言，並且需要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但相對于離原其它地方，已經安全上百倍，足以吸引人前來。
久而久之，鳳凰集便成了離原內一處最大的集市，而任何人但凡有寶物，也願意交由快活林鳳凰集統一出手，除去佣金外，所獲再交給貨主。
快活林主還定下了幾樁規矩。
其一，無論何種寶物，只看品相如何，只要快活林的估價師傅覺得有資格入拍，絕不追問來路，哪怕你是從皇帝老子的冠冕上摳下來的，她們也不管；
其二，寶物競拍，價高者得，無論最後拍到多少，哪怕是天價，快活林也只收三成佣金；
其三，快活林絕不吐露賣家身份，這便保證了賣家的安全，哪怕是個無權無勢的人，也不至于得了錢沒命花。
「有此三條，公子您說，這快活林鳳凰集，豈不是聚集了離原乃至天下的寶物了。」姚少司呵呵笑道。
「這般說來，這鑒寶會倒也算一大盛會了，到時候鳳凰集豈非遍地都是稀世珍寶？」柳隨風隨便估模了下，嚇了一跳，離原這麼大，又不問來源，這鑒寶大會豈不是要遍地寶物。
「公子說笑了，所謂寶物，因人而異，譬如普通百姓，看到價值百貫的金銀美玉，便覺得是寶物，而在大商賈眼中，百貫錢財不過幾日食宿之用罷了，百貫三成，還不夠鳳凰集一個貨架半日的租用錢。」姚少司頓了頓，露出一絲值得玩味的笑容，道︰「所以啊，所謂鑒寶會，便只在金風樓二三兩層，也並非所有人都能進去一觀。」
「不過，公子既然能入快活林地界，想來身家極豐，應該也不難上到二層。」姚少司繼續笑著說道。
柳隨風低頭不語，忽然間盯著姚少司，問道︰「不知南寨此次可有什麼寶物參會？」
姚少司聞言，原本堆滿笑容的臉上僵了一僵，繼而搖頭道︰「說來讓公子見笑了，我南寨哪有什麼寶物。」
說罷，指著剛才柳隨風所看的那具半身甲，道︰「公子請看，勉強說來，這墨玉軟甲可算是小店的震店之寶，一般寶刀利刃都損它不得，還能隨著穿著之人體形變化形狀。不過卻不敢稱做寶物，勉強上的金風樓二層樓罷了，公子若有興趣，不妨一看。」
「這倒是不錯。」柳隨風點點頭，說道︰「這甲若是單打獨斗，確實能起到護身作用，可惜只是半身甲，而且過于精巧，擋不住重兵器，在戰場上功效卻不大。」
不等姚少司說話，柳隨風忽然壓低了聲音，道︰「若說南寨無寶，我是不信的，離原上，誰不知南寨五石散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