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不知召見屬下有何要事。」
「哦,少川啊,坐!上茶!」
蔣校長神色如常的從書桌前站起身來,輕柔地搖動了一下指節,但是了解他的人都可以看出實則其內心並存的猶豫和期待絕對非彼尋常。
顧維鈞因為不明就里,也就沒法兒投其所好,當然他個人的氣度涵養一般來說也不屑為之。自31年日本人入寇以來,他便被校長四處差遣擔任駐英法美等國大使,也擔任過一陣子駐國聯的代表,校長如此任命自然是把他作為救火隊員一樣,試圖在日寇入侵的時候謀求「國際干涉」「國聯仲裁」。
可惜,此招殊無用途,不過現在想來,多虧此招殊無用途,前年一戰,中央軍隊居然在德國人的援助下攘倭御晦,擊潰日軍,殲敵數十萬眾。雖然仍是沒有收回滿洲,可國人志氣與校長威望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與倭寇一戰,中央與地方武裝雖然總傷亡損失超過百萬,但是因為閻、馮等中原大地最後的割據勢力的人馬不是同遭日寇重創、接受整編改組;就是變節投敵,最終被全殲潰散。所以校長事實上已經整合了全國的富庶之地。所統轄的武裝力量從1939年至今無論是規模還是質量都是不降反升。
到今年為止,中央已經有300個師編制的陸軍,其中德械師60個,整編師120個,新編師120個,正規軍規模超過了500萬人。1940年甘寧雙馬余部被絞滅,隴海鐵路一路修至蘭州,今年東疆馬家再受重創,蘭新鐵路修至玉門,之前年產僅4、5萬噸的玉門油田在鐵路修通的當年產能就擴建到了150萬噸(歷史上玉門油田就是1939年被發現的);宣府、大同、太原等閻氏掌握的核心重城周邊發現大面積煤礦,隨即德資援建的鐵路公司、礦業公司和民族資本就如同蠅子見血一樣撲了過去,一年之間就把晉中三府和平漢、隴海鐵路相連。
此外南面的川漢鐵路、滇緬公路進展速度也是一日千里,西南、西北之地短短數年之間就被中央緊密控制起來。
他顧少川便是在這樣一個形勢下被校長從駐國聯代表的位置上召回,改任外交部長一職——本來,他可是會在那一系列位置上一直干到45年的(歷史上法國滅亡後,國聯的無用性自然是昭然若揭了,不會再有哪國把這麼一個組織放在眼里)
「少川啊,外務之事,你看得比較透徹,這幾國的密函,你幫我參詳一下,如何處斷才是。」
顧維鈞不動聲色地展開幾份秘密接觸的照會看了起來,有蘇聯人的,也有日本人的。日本人希望加強兩國經濟合作,願意開出一部分軍事技術的轉讓和派出技術顧問幫助遠東國進一步發展提升冶金、機械、電氣、工程等諸多領域的技術實力,而所索取的條件,僅僅是擴大遠東國工礦資源產品在出口時將配額向日本方向傾斜,甚至接受以日元貨幣結算。
當然以日元貨幣結算肯定是不可能的,日本人這麼一說只是表明一個深度合作的態度,希望蔣校長再提出一些對應的要求,這些都是可以談的。
顧維鈞思索著,抬起頭來疑惑地說,「不知日本方面就這最後一點……是否有透露過什麼說法?」
「少川果然是見識明達之人——關于接受日元結算的條件上,日本特使開出的價碼是,可以以‘抬彎’來談。」
‘抬彎’!顧維鈞心中劇震,日本人肯下那麼大的本錢,可見是非常迫切了。可是既然抬腕都可以談的話,為何關外五省之地……不對,關外五省物產豐富,工業經過日本人多年經營自然是舍棄不掉的了,何況那里還有日本人現下最為仰仗的油田……等等!
「校長,那日本密使真的是代表日本官方的麼?還是……」
「實不相瞞,便是數年前與何應欽磋商的梅津大將。」
梅津美治郎,嗯,怪道是如此慷慨,原來是慷他人之慨。對日本海陸軍的齟齬多有了解的顧維鈞自然是知道一些底細的,這個梅津大將對于用抬腕實現和遠東國的合作應該是很有誠意的了,不過只怕他自己也推動不了這個策略罷了,海軍的人是不會坐視陸軍出賣掉海軍南下的咽喉要路的,不然的話,到時候無用武之地的海軍就只能乖乖看著陸軍綁架整個日本的戰爭機器經營滿洲和蘇聯人、遠東人干架了。
「梅津大將如此有誠意,且不管他背後究竟是何人所派,但是必然是遭遇了重大的變故才會做此念想,校長方才說有多國密使……」顧維鈞收住自己的思路,放下日本人的秘密照會,拿起了另外一些看了起來。
果然,那是蘇聯人發來的,上面虛偽地陳述了蘇聯對于不合法存在的滿洲之國的立場,表示只有遠東國「和蒙古國」才是原滿洲關外之地的「合法擁有者」,希望「遠東國秉持一貫的收復故土的決心,與蘇聯一起恢復地區和平」。
「老毛子這是要對日本人動手了啊,對我們的照會,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通知罷了。」顧維鈞嘆息了一聲,「只是,此時國朝也是無可奈何,且不說兵力不足,陸軍能夠和日本人抗衡已屬不易,要和傳統陸軍強國蘇聯一戰,更是毫無可能;何況日軍與我們鏖戰數年,屢犯我土,如果我們聯日反蘇,即使有可能成功,也是白白大傷元氣,朝野也會有諸多野心之人會以聯日之事大做文章啊。」
「我軍自然是不會為日本人火中取栗的,但是蘇聯人的野心之大也是從無止境,前年在羅馬尼亞,去年在芬蘭,今年听說還在和拉月兌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三國進行談判,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果不是德國人在東歐問題上支持拉月兌維亞等國,恐怕蘇聯人早就得手了。今天如果坐視關外的日軍被掃滅,只怕蘇聯人假以時日消化了關外之地,就是我們蒙難之時了。」蔣校長慨然長嘆,半晌才收回神思,「不過說那麼多也沒用,眼下為今之計,便是請少川揣摩一下,我們黨如何自處才能盡量保全華夏元氣,順便在蘇日爭奪中獲取盡可能多的好處。」
「既然校長不再想‘唇亡齒寒’的問題,專心想為國謀利的話,那麼抬腕的事情暫時是不能考慮的了,就算我們用強佔據,我朝缺乏海軍還是無法久守,不如就在關外之地謀劃。但是此事的關節在于渤海油田的位置太過敏感,熱河南岸便是油田,如果我們和蘇軍一並出兵夾擊日本人的話,進佔熱河是我軍的必經之路,蘇聯人顯然不可能讓這塊關外最重要的地方落入我們手中的。」
「這便是我最為顧忌之處,如果可以繞開熱河和蘇軍平分關外的話,那麼那許多後事也就暫且顧不上了。但是如果不能進佔熱河,就等于是看著蘇聯人在關外吃獨食。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初德國工程師為日本人發現了渤海油田,雖是惹得蘇日開戰我們坐收漁利,但是今時今日也讓我們難有寸進啊。」
「關外之事可遇不可求,不過既然蘇聯好歹算是有求于我們,還不如在別的方向上有所圖謀——僵、藏等地本來多有英國人支持的勢力盤踞,只是路途遙遠難以支持大軍進剿,此次不如我們以支持蘇聯全取關外為代價,換取他們借兵給我們收服僵、藏。」
「找蘇聯人借兵?蘇聯人的兵從來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到時候只怕反而誤國禍國。此事斷不可行。」
「我們可以效法西班牙——只借空軍,不借陸軍,同時在河北諸縣允許蘇聯人興建機場,從山東、河北出擊襲擾日軍後方,蘇聯人的空軍基地距離前線太遠,他們一定會同意的。而且修建機場不同鐵路,歷來外國人修鐵路修到我國肯定會敲骨吸髓危害地方,機場一旦修好只要蘇聯空軍撤走就能為我所用,他們空有飛機沒有陸軍進駐也翻不起什麼浪來,而且最關鍵的是——我們一直以來對于僵、藏等地的顧慮無非是害怕得罪英國人,但是如果拉了蘇聯一起出頭的話……到時候本就自身難保的英國必然不敢動彈——以史達林現在和希特勒的關系來看,在英美眼中蘇聯必然是一個比我們更加靠攏希特勒的危險國家。如果我們能夠達成這筆交易把蘇聯人拖進來為我們火中取栗的話,屆時收復僵、藏,甚至緬北克欽都不至于把我們逼到英美的對立面去。」
「少川此計甚妙,英美蘇德之間暗流之深,糾葛之雜,遠不是非我即敵那麼簡單,吾意已決,便用關外之地和蘇聯人虛與委蛇一番,靜觀歐陸變局,再做良圖。不過那些口實搪塞之事,還要少川多多費心謀劃了。」
「此乃義不容辭之事。那屬下這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