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拂,煙光籠罩,夕陽下的長河灘上,滿面喜悅的白衣少女和沉穩持重的黑衣少年並肩立在一片開滿橙黃色花朵的草灘前。
「白術哥哥,這里好美!」
「恩。」被喚作白術的黑衣少年微微點頭。
「木香說紅花怕澇,沒想到這河灘地上還真有這樣一片花海。方才,我一直以為長河鎮的那位老伯是在誆我們呢……」少女幾步跨進花海,一手挽起長長的裙擺,一手撫過身旁的花朵︰「這下好了,不但娘的桃紅四物湯湊齊了,連澤漆叔叔的紅藍花酒也能釀上好幾壇了。」
夕光映照下,白衣少女臉上的笑意格外溫暖,格外甜美。黑衣少年一貫神情冷峻的面龐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啊!……」少女忽然抬手,秀眉緊皺。
「蓮若,怎麼了?」白術一個箭步跳進花海。
「紅花有刺,我給忘了。」少女蹙眉怨道。
白術放下心來,嘆道︰「不長記性!去外面待著,讓我來摘。」
「這麼一大片,等你摘完,天都黑了。」
「怎麼那麼貪心?摘不完,明天再來。」白術說完,取下肩上的黑布包,俯身采摘起身前的花朵。
蓮若捏著被花葉刺破的手指,尋到一塊突出在草灘里的石塊坐下,一邊看著白術摘花一邊叮囑︰「白術哥哥,木香說要選花冠長的,……」
「知道。」
「顏色越紅的越好,……」
「知道。」
「還要花瓣柔軟的那種。」
「我知道!」
把木香交代的采摘要點說完,無視白術一臉的不耐,蓮若放心地欣賞起長河灘的風景來。
河灘平緩,在這片紅花草灘的盡頭,是一片連綿無邊的蘆葦蕩。夕照下,羽翼般輕柔的蘆花被暈染上一層淡淡的金粉色。晚風拂過,蘆花悠悠跳躍,反復流瀉,宛如一片無聲而溫柔的潮汐。
「這里真美。等娘的病好了,我也要帶她來看看這長河灘的落日……」
白術停住采摘的動作,望著喃喃自語的白衣少女,一時竟有些愣怔。
「站住!你今天休想逃得掉!」一聲刺耳的呼喊刺破了河灘的寧靜。
「師兄,他往那邊跑了,快!」又一聲急呼。
蓮若從石塊上站起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離花海越來越近,白術三五兩下打好布包跨上肩頭,幾步躍到蓮若身旁,一把拽過她,直奔最近的蘆葦蕩。
「白術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在一片茂密的蘆葦叢內藏好身,蓮若出聲問道。
「噓!」白術豎起兩個指頭示意她噤聲,隨即輕聲道︰「殺氣很重,有七、八個人朝這邊來了,不要出聲。」
「七師弟,你和老六往那邊,我和老四走這邊,分頭搜查。他受了傷,出血很多,肯定跑不遠,……」
「好!我們在前面的小路匯合。」
幾人的談話聲近在咫尺,蓮若臉色有些發白。
隨後,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白術松了口氣︰「沒事了,他們走遠了。天色不早,今天就不采藥了,先回鎮上去。」
「這麼多人追一個受傷的人,白術哥哥,你說我們要不要去幫幫忙?」蓮若提議。
「出門前谷主是怎麼叮囑你的?忘了?」白術沉著臉色道。
上回出谷,蓮若救了一個被官兵追捕的小男孩連翹回虛月谷,差點把官兵探子也引到谷中。谷主為此十分惱怒,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又忘記了。
「沒忘。爹也真奇怪,不準我救人回谷,那谷里幾十號人,不都是他和娘救回去的麼?」蓮若嘆口氣,跟隨白術往回鎮子的路上走。
白術邊走邊搖頭︰「谷主那是擔心你的安危,怕你不辨善惡,被人利用。」
「啊?!」剛走兩步,蓮若左腳便被什麼物件絆住,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蓮若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腳正被一只血糊糊的手攀住。那鮮紅的血跡落在自己的雲紋錦緞鞋面上,格外的觸目驚心。順著那只手看下去,一個滿身血污的男子匍匐在地,一身衣衫早已被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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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閃現,片刻間一把月弧形長刀已然抵在了那只求助的血手前︰「放開她!」
「姑娘,救……救我!」滿身滿面的血污中,只有那一雙充滿渴望的眼楮格外明亮干淨。而這雙眼楮,也在漸漸的暗淡下去。
蓮若拂開白術的刀背,蹲來仔細查看男子身上的傷口︰「白術哥哥,他出血這麼多,不趕緊救治的話,活不過明天!」
白術也蹲來,冷眼打量一番地上的男子,隨即抬頭問蓮若︰「你要救他?追殺他的人可都還在附近,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救人,你可知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蓮若頭也不抬,牽起自己的長裙往白術手里的長刀上一拭,割下一截裙擺,麻利地為男子包扎右手臂上正在浸血的一處傷口︰「等分辨清楚他是好人壞人,他的命早就沒了。你背上他,我們趕緊回鎮上!」
「蓮若!」
「如果他真是壞人,大不了救活以後再殺了他!」蓮若語氣堅決。
听得這話,白術搖搖頭,只得無奈地將重傷的男子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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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蓮若和白術走回長河鎮,天色已經全黑了。所幸有這夜色掩蓋,白術背上渾身血污的重傷男子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白術徑直往小鎮上唯一的醫館百草堂走。
「白術哥哥,不能送他去醫館。」蓮若叫住疾步行走的白術。
「這麼重的傷,你能處理?」白術反問。
「我試試看。」
白術再次無奈搖頭︰「也罷,送去醫館,早晚會讓他仇家找到,還不如讓你練練手。」
一進客棧,白術便迅速將男子背進了二樓他住的客房。
正在櫃台打盹的店小二听見響動,忙忙提了燈籠湊過來︰「二位客官回來了?晚飯還給你們留著呢,需要現在送上來麼?」
蓮若用身子擋住店小二探詢的目光︰「暫時還不需要,一會兒我們下來吃。」
「咦?!姑娘你,你的手……怎麼流血了?」店小二驚呼。
「哦,剛才采藥的時候被刺藤割傷了,不礙事兒。」
「要去幫你找個大夫麼?」
「不用了,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對了,還得麻煩小二哥幫我打些熱水上來。」說罷,蓮若退身進了白術的房間。
或許是失血太多,那重傷的男子早已神志不清,手中的長劍「鐺」的一聲跌落在在床下。將男子平放到床上,白術彎腰拾起長劍,皺眉看了看,只見劍柄與劍身都血跡班駁,與尋常江湖人士的佩劍並無不同,便順手擱在了床尾。
蓮若到床前坐下,抬手拉過男子血糊糊的右手,仔細為他把起脈來。片刻後,放下右手,她起身拉過男子的左手把脈。再過片刻,又再次拉過男子的右手把脈。
立在床旁的白術不禁疑惑︰「你會把脈嗎?你以前不過是翻過幾本醫藥理論,還從沒見你給活人看過病……」
「我也沒給死人看過病呢。」蓮若放下男子的手,又仔細查看他身上的傷口︰「把燈遞給我。」
白術轉身將木桌上的蠟燈遞了過來。
蓮若一手舉燈,一手掀開衣衫查看傷口情況,從頭到腳檢視了一遍後,她皺眉道︰「有些奇怪,他身上一共有十一處傷口,除了右臂和前胸的傷口深長一些,其他的到也沒什麼大礙,卻為何……」
「有何奇怪?」
「他的脈象很奇怪,我從未見過。」
「要不,我還是去請個大夫來看看?」
「這里的大夫看不了他這病。我覺得真正致他昏迷的原因,不是這些外傷……」
蓮若正要說下去,房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店小二殷勤的聲音適時響起︰「客官,您要的熱水來了。」
蓮若與白術眼神交會後,將手里的蠟燈遞給白術,隨即翻身上床,將蚊帳放了下來。
白術落落大方地開了房門︰「有勞小哥了。」
店小二將裝滿熱水的木桶搬進客房,順勢掃了一眼落下蚊帳的床榻,熱心道︰「令妹的傷不要緊吧?雖然我們鎮子小,不過百草堂陳大夫的醫術還是可以的……」
「謝小哥惦記。不才也學過一些醫理,舍妹的傷並無大礙。」
「哦,難怪听灶頭蘇伯說你們兄妹倆來這里是為了收集藥材。那我就不打攪了,有什麼需要,你吆喝一聲。」店小二擱下木桶退出了房門。
「人已走了。」白術將木桶提到床前,抬手掀開蚊帳,蓮若慌忙從床上跳下來,神色似是有些異常。
「怎麼了?」
「沒什麼。你先幫他清洗一下傷口,我去調些藥膏來。」
蓮若走到藥箱前擺弄起一些奇形怪狀的瓶瓶罐罐,白術舀過窗前木架上的臉盆和毛巾,開始為床上的男子清洗傷口。
「白術哥哥,不如我們趁夜回谷?」
「回谷?」白術一時沒反應過來。
「恩,我這些藥膏只能治他的外傷,要救他的命,還是得找我娘給他看看才行。」
「現在走?」
「恩。」
「那些紅花呢?」
「以後再來采摘。」
「這季花期過了,便要待到明年了……也罷,你先給他敷藥,我這就去找馬車。」白術了解蓮若的心性,她雖外表柔弱,但內心認定的事情,卻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固執。
看白術閃身出了房間,蓮若將蠟燈放在床前的木凳上,端上調配好的藥膏,開始為男子敷藥。
黑鸀色的藥膏經由蓮若略帶涼意的手指敷上傷口,昏迷中的男子唇間頓時逸出一聲悶哼。蓮若擱下藥碗,抬手再次搭上男子的脈搏,脈象和尋常失血虛月兌的人一般無二,待正要細細辨析,卻又瞬間變得沉澀難辯。
蓮若楞了楞,端起藥碗繼續給他的傷口敷藥,直到全部傷口都上完藥包扎好,男子都再無半絲反應。
半個時辰後,白術回了客棧。
「馬車停在客棧門外,你趕緊收拾好東西下樓,我先背他上車。」白術一邊到床前背重傷男子,一邊簡短交代。
「樓下那小二哥呢?」
「我出門前給他丟了枚思睡香果,這會兒正睡得香。」
「呵呵,木香調的藥丸里,就這個最可愛了。」蓮若笑道。
將桌上的藥具收進藥箱背上,舀起床尾的那柄長劍,蓮若拉開了房門又頓住,從貼身的小荷包里模出幾枚碎銀擱在木桌上,這才放心地出了客棧。
已是深夜,鎮街上一片寂靜。馬蹄叩擊青石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脆響亮。片刻後馬車駛出小鎮,奔跑在一片峻黑的原野上。
「白術哥哥,你這馬車哪里找來的?」蓮若將重傷男子安頓好後,走出車廂在駕車的白術身旁坐下。
夜風清涼,蓮若飄散的長發和裙擺在夜風里上下翻飛,不時有幾縷發絲拂過白術的臉龐。
「兩天前我就預定了這馬車,本是想著運藥材回谷。只是今日提前取用了。那車夫不願意深夜趕路,我便付了押金,幾日後再去還他。」白術說完扭頭白了蓮若一眼。
蓮若笑意盈盈︰「我就擔心連夜回谷這個要求讓你為難呢。」
「先別擔心我,你該擔心的是帶這人回谷,怎麼向你爹交代。」
「有我娘呢,不怕。」蓮若抬手將被風吹至額前的一縷發絲捋開,感嘆道︰「哎,好餓,才想起沒吃晚飯來著……」
白術側身從身後舀出一個紙包遞給她︰「舀去。」
蓮若接過紙包打開,居然是兩個白面饅頭,頓時喜笑顏開︰「白術哥哥,你太好了。」
白術神情冷峻的面龐上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