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那兩簍藥材。」蓮若伏在墨硯背上輕聲道。
墨硯笑道︰「要是毒液擴散,只怕再多的藥材也補不回來。」
「恩。」蓮若再想不出合適的話題,只得沉默。
如此親密的勢,如此親近的距離,讓蓮若有些心慌。她一再堅持要步行,可墨硯擔心步行加速血液循環,導致蛇毒蔓延,堅持要背她回谷。蓮若只得猶猶豫豫的趴上了他的肩背。
鼻翼間充斥著墨硯有著淡淡燻香的體息,腦子里卻回旋著母親那日的話︰「如若不能克制心結,趁早放棄學醫,免得誤人性命」。在長河灘救得他那日,自己心底沒有半絲猶豫,為何時至今日,自己反倒越發猶豫不決了?醫者和患者的關系,自己竟把持不住?
「對了,清修堂怎麼走?」
好半晌听不到回復,墨硯便側首再問︰「蓮若姑娘,你睡著了?」
「啊?」蓮若反應過來,有些臉紅。
「合歡姐不在谷里,我得把你送到你娘那里去。清修堂怎麼走?」
蓮若抬手指了指草春堂後的一片苦竹林︰「走這條小路過去,比較近。」
「在草春堂住了那麼久,我竟從未發覺這里有條路。」墨硯依照蓮若的指引,走進了被茂密竹林掩隱的一條青石小徑。
「平常走的人少,慢慢就被竹叢遮掩了。」
沿青石路走到盡頭,便到了一處僻靜幽深的青瓦宅院前。
墨硯還未抬手敲門,院門便自內打開。一個著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提著竹藍從門里出來,似要出去辦事。
抬頭看見墨硯背著的蓮若,青衣女子大驚︰「蓮若,你怎麼啦?」
「茹姨。我被蛇咬了。」頓了一下,蓮若又問︰「我娘今日的靜修結束了麼?」
被喚作茹姨的女子轉身跑回院子,對著內堂大喚︰「霜姐,你趕緊來看看,蓮若受傷了……」
墨硯背著蓮若跨進院子,剛把蓮若扶坐在刺槐樹下的石椅上,月清霜便一臉焦急的走了出來︰「怎麼回事?」
「約莫兩個時辰前,蓮若姑娘被一條赤煉蛇咬了。」墨硯解釋。
月清霜當即俯身查看傷口,一邊解開墨硯簡單包扎的布帶,一邊對青衣女子道︰「竹茹,去我臥室把藥櫥里的蛇藥舀來,順便把藥箱也帶出來。」
「蓮若怎麼了?」虛天昊聞聲也從書房出來。
墨硯便把蓮若被赤練蛇襲擊的情形描述了一次。虛天昊抬眼打量了墨硯一番,問道︰「合歡沒和你們同行?」
「我們途中踫見趙伯家的阿桓,听說發現了一株沉香木,合歡姐便同他一道去查看,讓我和蓮若先送藥材回谷。」墨硯恭敬答道。
「出門前,我讓木香給你們準備了驅蛇香囊,沒帶麼?」月清霜詢問道。
「帶了,怕是在山林里走丟了。」腳上的傷口被母親用針刀剝開沖洗,蓮若一張臉痛得擰成一團。
「還是這麼粗心大意!好在有墨公子蘀你吸了蛇毒,否則你這腿就廢了……」
「娘,你怎麼知道?」蓮若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月清霜往傷口上敷上蛇藥,邊包扎邊道︰「離蛇咬傷已經兩個時辰,卻還沒出現蛇毒蔓延的跡象,豈不是他幫你吸了毒?」
虛天昊听到這里,不禁再次抬眼打量墨硯。半晌後,他出言道︰「多謝你護送小女回來。」
墨硯忙道︰「愧不敢受。蓮若姑娘本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救命大恩,正無以為報。」
「蓮若有她母親照顧,你回去歇息吧。」虛天昊似不喜人打攪,三兩句話後便委婉提出了逐客令。
「那我就先告辭了,蓮若姑娘好生休養。」說罷,墨硯轉身離開了清修堂。
剛走出院子,墨硯便踫見了一身黑衣的白術匆匆趕來。他在藥材地里听人說蓮若受傷了,便急急趕來探視。
「白術恩公。」墨硯低頭問好。
白術卻並不回應,只冷眼打量墨硯。
見此情形,墨硯不再多語,抬步便走。
「你最好離蓮若遠點!」
剛走了兩步,便听見白術的警告。墨硯頓住腳步,回首一笑︰「白術恩公,這是何意?」
「少叫我恩公。我說過了,我當日並不想救你。」白術語氣森冷。
「那我就叫你白術了。」
「你只要離蓮若遠些,叫什麼隨你。」
「這卻奇怪了。入湖采蓮,是蓮若姑娘叫我去的;進山采藥,也是蓮若姑娘叫我去的。她的救命大恩,我尚且未報,你卻叫我離她遠些?」墨硯似是覺得好笑,嘴角牽起了一絲嘲弄。
白術一怔,卻找不到反駁的詞語,只得冷哼一聲,掉頭離去。
墨硯轉身走進清修堂外的苦竹林。
置身清幽茂密的竹叢,墨硯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看似隨意地抬臂掃過身旁的一桿竹木,一截尺多長的青翠竹節便落入掌中。
修長如玉的指節撫過竹枝的截斷面,墨硯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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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近一個月的突擊采收,這一季的藥材基本都已采收完畢,整理入庫。
這日午後,白術便與澤漆一起到清修堂向虛天昊稟報藥材秋收的進展。
「秋季的藥材都已采收完畢,最多再過五六日,那些需要切片烘培的藥材便也完工了。」白術把整個采收過程作了簡要匯報。
虛天昊翻開澤漆遞上的藥材帳本,一邊翻看一邊說︰「眼看入冬前的小雨季就要來了,得抓緊時間把這批藥材送出谷去。加之天氣轉冷了,谷里需要的一應過冬物資也得早早采買了。」
澤漆上前一步道︰「谷主,今年藥材的收成比去年還好,我看藥材押送這邊得加些人手。」
「加人手?」虛天昊沉思。如今,谷里武藝好些的男丁也就三五個,加些不懂武藝的人,出了谷也是白搭。
為了安全考慮,谷里的藥材都是繞經澤湖再沿東面的清溪一路下行,出售到離虛月谷幾百里外的越山鎮。時逢亂世,路途上經常遭遇兵匪流寇,每次出谷送藥材,都需要挑選谷里一些武藝好的人外出護送。
澤漆提議說︰「今年武藝演習比賽中出的幾個新人,我看就可以帶去。」
虛天昊點頭道︰「恩,把那幾個都帶上吧。」
「都帶走的話,谷里的防守怎麼辦?」白術擔憂道。
「有我和清霜在呢。」虛天昊頓了一下,又道︰「對了,讓墨硯也去護送藥材。」
「谷主,他入谷不到一年,讓他外出護送藥材……合適嗎?」白術有些疑慮。且不說墨硯的來歷可疑,單單是碧落宮那些追緝他的人就很難對付,倘若在路上遇到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帶上合歡、老趙、木香幾個,扮著尋常商戶人家,應該問題不大。再則,你路上盯緊些,隨機應變即可。」
「是。」想必谷主自有考慮,白術便也點頭應承下來。
「和以往一樣,要避免目標太大,引人注目,最好分組行動,前後照應。澤漆熟悉路途,可在前面打理,白術領著墨硯隨後,……在帳目方面,要多听听合歡的意見,……」虛天昊對整個運送、出售、帳務盤算環節作了細致分工,對過冬需要采買的一些特殊物品列出了采購清單。
听虛天昊分派完任務,白術和澤漆恭身退出書房。
「白術哥哥,澤漆叔,……」
听見呼喚,兩人同時轉身,卻都被嚇了一跳。蓮若正抱著個三尺多高的詭異器物,笑意盈盈地站在刺槐樹下。
「那,那是個什麼東西啊?」澤漆皺眉問道。
蓮若見兩人的反應,燦然笑道︰「是我才找村西頭歐伯燒制的一個瓷女圭女圭,……」
白術上前查看,果然是一個通體晶瑩潤澤的青瓷人偶。人偶身體上用彩線繪制了人體經脈的走向,在每個穴位處還留有細孔,想必是留給銀針插入的位置。
「為何燒這麼一個女圭女圭啊?」澤漆也步上前來觀看。
「我娘以前有個練習針灸的木人,想必是這谷里氣候潮濕,木人身上有好幾處經脈朽爛了……我就琢磨著請歐伯燒了個瓷人,雖然易碎,但是不怕潮……」蓮若對自己的小發明顯得十分得意。
「這麼個東西擱在屋子里,你睡得著覺麼?」澤漆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一臉笑意的蓮若。
「誰說要放我屋里啊,以後放白術哥哥屋子里。」
白術瞬間石化。
「白術哥哥,我先舀去給我娘瞧瞧,一會兒你幫我搬到你房里去……」
白術一貫冷靜沉穩的面龐上露出一絲猶豫︰「還是擱草春堂藏書室去吧?」
「那多不方便啊,我若想向我娘請教穴位,還得請她去草春堂……你,不是害怕吧?」蓮若問道。
「哪里,我只是,只是覺得……我有時會在屋子里練武,怕一不小心,給踫碎了……」白術猶豫道。
「沒關系,不就一個陶土燒的瓷人麼。碎了我又請歐伯再燒一個得了。」
白術無語望天。澤漆則搖搖頭,對白術投以無比同情的目光。
「咿,你們一起來見我爹,莫非是商議出谷的事情?」蓮若正要抱了瓷女圭女圭走人,想了想,卻又頓住腳步問道。
「恩。再過幾日,要送藥材去越山鎮。」澤漆實話實說。
蓮若歡喜道︰「太好了,這次是怎麼安排的啊?」
白術側身看看澤漆,又對蓮若道︰「谷主都安排好了。那個,他不是罰你半年不準出谷麼?」
蓮若臉上的笑容便一點一點的消隱過去︰「我,都忘記了。」
「我和澤漆叔還要去村里走一趟,我們先走了。」白術不忍看蓮若失望的表情,說完便往院門外走。
澤漆也跟著往外走,走了兩步,又轉身對蓮若小聲喊話︰「楞著干嘛,你快去找你娘啊……」
蓮若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頓時又露出笑顏︰「謝謝澤漆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