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上,攏著防風罩的各種燈燭被漸次點亮,昏黃的光暈把夜街中的人影映照得夢境般迷離飄搖。
賣糖畫的老頭一手端著糖勺,一手捏著竹簽。只見他在石板上方前後左右移動勺子,那琥珀色的晶瑩糖膠便在石板上蜿蜒輾轉成各種有趣的動物圖案來。
墨硯看著在糖畫攤邊舍不得走的蓮若,一臉無奈︰連木香都看倦了,跑到旁邊的首飾攤去看合歡選頭飾了,她卻還能這麼專注地一直看下去!
賣糖畫的老頭也有些忍不住了︰「我說,這位小公子,你買個嘗嘗啊,這味道可甜了……」
蓮若搖頭笑笑︰「這麼好看的畫兒,買了怎麼舍得吃啊?」
盡管蓮若此時一身男裝,這燈光映照下的甜美笑容依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不舍轉眸。
墨硯搖搖頭,走到攤前,從懷里模出兩枚銅錢遞給老頭,從攤前的竹插架上取下一個喜鵲圖案的糖畫道︰「就要這個吧。」
老頭笑呵呵接了銅錢︰「公子好眼力,這個是喜上眉梢,交好運的。」
墨硯笑笑,轉身把糖畫遞給蓮若︰「嘗嘗看。」
蓮若看著墨硯,楞了楞,好半晌才抬手接過︰「其實我只想看看……」
「恩,看好半天了,你也嘗嘗味道吧。」墨硯笑道。
蓮若抬手把糖畫遞往嘴邊,身體卻忽然被人猛力一撞,糖畫便失手落地,那栩栩如生的喜鵲便如琉璃般脆生生的碎作一地。
墨硯一把扶住了站立不穩的蓮若,側轉身反手一把扣住了沖撞蓮若之人的手腕。
彼時,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年便連連低頭道歉︰「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後面有人在推我。」
墨硯掃了少年身後一眼,隨即歷色道︰「把東西交出來!」
少年一臉無辜︰「什麼東西?哥哥,你,你誤會了吧?」
「還敢狡辯?!」墨硯手下加力,少年頓覺手腕好似折斷了般疼痛。
「求哥哥手下留情……」情知遇到行家了,少年連忙將藏進衣袖的東西模出來遞給墨硯。
那少年攤開的手掌中是一枚通體瑩潤、雕工精致的紫玉葫蘆!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感嘆︰「哇,看樣子很值錢啊!」
蓮若卻驚得目瞪口呆。連忙抬手模自己的衣袋,卻哪里還有紫玉葫蘆的蹤影。心下暗驚︰這人的身手好快啊!虧得墨公子身手敏捷,否則娘親的師門信物可就丟了。
墨硯舀過紫玉葫蘆,松開了少年的手︰「小小年紀不學好,再讓我逮著,你這雙手就沒了!」
少年唯唯諾諾地邊點頭邊後退,待離得墨硯三五步遠了,便一轉身閃竄過圍觀的人群,幾步跑得沒了煙蹤。
墨硯將紫玉葫蘆遞給蓮若︰「收仔細了,這夜市里人多手雜。」
蓮若剛接過紫玉葫蘆揣進衣袋,便有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大叔擠過人群來,對著蓮若躬身揖禮︰「弟子葛儀見過師叔!」
蓮若一驚,連連擺手道︰「這位大叔,你認錯人了吧……」
「我絕不會看錯。弟子的陋室就在這街頭轉角,恭請師叔到家中坐下談話。」叫葛儀的男子神色恭敬有加。
「看不出來,少年郎居然是這位大叔的師叔啊!」
「這小公子長得可真俊美!」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墨硯想了想,對那大叔說道︰「也罷,就去你家中坐坐吧。」
葛儀聞言,面露喜色,忙拂開圍觀人群,引著蓮若和墨硯去他家。
蓮若遲疑道︰「我不是他師叔啊,干嘛要去他家?」
墨硯貼近她耳畔小聲道︰「再不走,這里人就越聚越多了。先去他家避避,再說清楚就是了。」
待首飾攤前的合歡和木香發覺旁邊糖畫攤前圍滿了人時,蓮若和墨硯已經跟隨葛儀走得老遠了。待人群散盡,他們沒見著蓮若和墨硯的影子,才慌得分頭尋找。
擠過夜市熙攘的人群,走到街道東頭,再又轉過一條小巷,便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宅院前。
葛儀推開宅門後,立在門旁躬身施禮︰「有請師叔!」
蓮若和墨硯進了宅子,葛儀便叫了丫鬟杏兒過來︰「你先帶我師叔去客堂喝茶歇息,我更衣後馬上過來。」
既是進了別人的宅院,蓮若和墨硯便依了葛儀的安排,先去客堂里歇著。那杏兒極是伶俐,很快便泡來了茶水,端來了一些精致點心。
受這禮遇,蓮若顯得不安心︰「墨公子,我們這樣子……」
「沒關系的,等那位葛大叔出來了,我們再好好解釋一番。」墨硯寬慰了蓮若,便端起茶盞喝起了茶水。
片刻後,葛儀換了身青灰色布袍出來。一入客堂,他便著杏兒搬來個草蒲團放在蓮若座前。蓮若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屈身跪在蒲團上,傾身長拜︰「金丹派四代弟子葛儀拜見師叔!」
蓮若見狀,慌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扶起葛儀道︰「大叔,你肯定認錯人了,我連金丹派的名字都沒听說過……」
墨硯放下茶盞,也起身道︰「葛大叔,你認錯了,我家少主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是你的師叔?」
「這位少俠是?」葛儀想起墨硯剛才在街市上的敏捷身手,眼中也有幾分欽佩。
「我是少主的保鏢墨硯。」
葛儀起身道︰「墨少俠有所不知,我金丹派素有修儀養顏的修煉訣竅,越是修行通達的長者,樣貌便越是年輕俊美……」
墨硯听後不禁笑道︰「原來,大叔你是看我家少主年輕俊美,便認定是你師叔?」
葛儀听了有些不快,臉色轉冷︰「墨少俠怎可如此說話?我這把年紀了,怎會因你家少主樣貌俊美,便胡亂認作師叔。我是方才見到本門的長者信物紫玉葫蘆,才辨認出師叔來的……」
「紫玉葫蘆?」蓮若恍然大誤,從懷里將那紫玉葫蘆模了出來︰「這麼說來,我娘是你的師叔?」
「你娘?!」葛儀一頭霧水。
「你娘是金丹派的弟子?!」墨硯一臉驚奇。
「這紫玉葫蘆本是我娘的貼身飾物。這次交給我,是讓我帶著它來找越山鎮回春堂的掌櫃……」
「呵呵,原來是這樣。這里便是回春堂,我便是你娘讓你來找的人。這麼說來,我該叫你小師弟了?」葛儀笑了起來。
「我沒入過金丹派,只是跟著娘學了點醫術,……」
葛儀笑道︰「既是跟著師叔學了醫術,那便是我金丹派的弟子了。」
蓮若和墨硯面面相覷,都沒想到會因街頭遇到小偷而直接撞進了回春堂里,可謂是無巧不成書。
「我听聞金丹派是以丹藥修煉為主的道家門派,竟不知貴派還對醫學研究頗深?」墨硯笑問。
葛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著解釋︰「公子有所不知。金丹派是我老祖葛洪所創立的道家門派。老祖當年就是以行醫起家,在研析藥理時對丹藥煉制有了興致,便愈發深研。只是傳直今天,世人對我派煉制藥金、藥銀的黃白術知之更多,醫術反到不那麼清楚了……」
「原來如此。葛先生你以前並沒見過我家夫人麼?」想著葛儀竟然認錯門中長者,墨硯便有些好奇。
「說來話長。二十多年前,派中突生變故,面臨滅門之災。為保存實力,掌門與七位長者商議後遣散了派中弟子。為了日後相認,給弟子分發了三種不同的信物。掌門信物是墨玉藥杵,長者們的信物是紫玉葫蘆,普通弟子是黃玉藥匙。雖然當年認識幾位長老,但畢竟二十多年過去了,長者們修行大有進境導致模樣變化也難說,所以,在街頭見著紫玉葫蘆,我便認定是某位師叔到來了。這不,我還專程回屋去換了本派的道服來拜見……」
蓮若和墨硯恍然大悟。
「還未請教小師弟尊姓大名?」
想是怕蓮若說錯,墨硯便搶先代為回答︰「我家少主姓徐,單名一個岳字。」
「哦,那你娘應該就是我派的清霜師叔了?」
蓮若驚訝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啊?」
「呵呵,清霜師叔當年是二代掌門座下年紀最小的弟子,卻因得到鮑夫人的親自指點,她的醫學修為甚至超過二代掌門,派中自是無人不識。後來听聞與上清派的一位徐姓少俠結為了夫婦。小師弟你雖是男兒身,但這面貌還真和師叔年輕時十分相似。你一說名字,我自然就猜到了……」
「鮑夫人她是……?」
「是我派葛洪老祖的妻子鮑姑。她對醫學研究頗深,擅長煉制丹藥,尤其擅長針灸療法。」
「哦,難怪我娘也擅長針灸……」蓮若感嘆道。
「哎,我有二十多年沒見過清霜師叔了,不知她現在隱居何處,小師弟能否帶我前去拜見?」
听得這話,蓮若卻不知如何回答。娘已經二十年沒出過虛月谷了,怎麼可能接見他?況且,自己帶個半死的人回谷都要受罰,要是帶個活人回去,只怕……
「我家夫人喜歡清靜,隱居深山,不願受世人打攪。還請葛先生諒解。」墨硯見蓮若沉默,便再次出言蘀她作了回答。
葛儀點頭道︰「想必也是。師叔既然知道我在這越山鎮有家鋪子,卻又不肯現身見我,必然是不想我打攪她的清修了……」
葛儀問清徐岳來回春堂是為了見習醫術後,當即點頭允諾︰「小師弟放心,明日我便安排你接診病人……時辰也不早了,我先帶兩位去後院客房歇息吧。」
墨硯道︰「葛先生,我們沒想到一到越山鎮就能找到你,所以事先在城西寫了家客棧……」
「那有什麼關系?墨少俠你去把房間退了就是。小師弟住在客棧里,怎麼也沒我這家中方便啊。」葛儀道。
蓮若既是要在這醫館里見習幾日,住在這邊確實方便不少。既然說了自己是蓮若的保鏢,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住進醫館。這半天沒回客棧,只怕白術、合歡幾個要著急,自己正好先回去打個招呼。想到此處,墨硯便拱手道︰「那我就先去客棧退房,煩請葛先生先帶我家少主去休息。」
葛儀道︰「我讓杏兒跟你一起去退房吧?免得這天黑路暗,走岔了巷子。」
「這到不必了。我之前來過這鎮子,不會迷路。」墨硯說罷,又側身對蓮若道︰「你先去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蓮若明白他是要去給白術他們通個信,便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