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不過沿著大淨湖臨水而居的眾多村落中的一個。村里人古來以種田為主,稍有空閑村民們就在海里撈點魚蝦換閑錢。是以,差不多家家戶戶都有漁船,漁網,蝦簍之類的捕魚工具。天晴的時候,就只見家家戶戶在院子里曬網,補簍子,一派繁忙。
村南大榕樹旁的王鳳羽家也不例外,且排場更大。寬寬的後院里,用長長的竹支撐起幾大排支架,從輕盈的膠絲網到最早先的線撒網,長長短短,大大小小掛了兩排。另外兩排支架又是成串蝦簍。
王鳳羽站在一掛膠網下,把網上的水草泥渣一絲不剩地都抖落下來,遇到落扣或者掉了浮漂的地方,又用網針仔細補好。
白嬸在屋里收拾收拾,又走到中堂後的側門旁站站。兒子王鳳羽擰著漆黑的眉頭站在烈日下,兩眼一眨不眨地只盯著手里的網,異常專注,好似一點兒沒注意到自己。白嬸嘆口氣,又轉回屋里把收拾好的衣服都塞進地上的背包里。看看時間差不多,就到灶房做飯。
灶是請了師傅新砌的。一色地用了好磚,台面上也是新流行的式樣。雙鍋台不說,還用白淨的瓷磚貼得漂漂亮亮。再看整間屋,和其他房間一樣,地面瓖了地磚,牆也粉刷一新,還做了天花板。和剛搬進來那會兒是天差地別。不過就是老房子老骨架,不然和新建的那些小樓也差不了多少。
白嬸看看自家煥然一新的家,又嘆口氣。就是新起棟樓,自家也不是舀不出錢。這幾年兒子不分白天黑夜在海里模,家里又省吃儉用,存起來的錢建房子討媳婦盡夠。可誰知道自家走了什麼運,竟然招了個福星來••••••
白嬸給灶里喂了把柴禾艱難地站起身。春起,身上的風濕也像柳枝一樣發芽抽花,關節疼得走路都得慢慢挪。白嬸剛想去刷鍋,一雙大手伸過來把人扶在桌邊坐好。王鳳羽的聲音沉沉地,
「我來弄就好,您疼成這樣就好好歇歇!」
白嬸臉上一僵,又笑道︰
「坐著也難受,這些都是輕便活兒,動動對身體也好••••••」
王鳳羽沉默著站了一瞬,口氣和軟下來,
「我隨便吃點就走。二富下午就帶他姨過來,先跟您做個伴兒。我到了周末都回家,有什麼事咱們再商量。平常有要幫忙的,只管找二富。」
說著,轉身打開碗櫃,自顧把早上吃剩的飯菜找出來用開水一泡就吃起來。
白嬸忍了幾忍,到底還是說道︰
「你倒吃了,小夏回來怎麼辦?」
「她吃什麼••••••?」
王鳳羽一聲不吭,白嬸又要起身去做飯。王鳳羽站起來攔住,
「到了城里,買給她吃吧。再說她吃得慣咱家的飯嗎?」
白嬸頓住,瞪了兒子一眼,到底坐下來,
「那到了城里可記得買點好的!小夏人跳月兌些,我看心眼好,是個實在的孩子!你別總不冷不熱地對人家好不?不管怎樣,人家真真確確幫了你!」
眼前又不由閃現夏彩躡手躡腳,用了兩個涂得鮮紅的手指叼菜吃的樣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王鳳羽不再言語,坐回去低頭一聲不吭地只管吃飯。
白嬸坐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一陣兒子比以前明顯沉默得多,有時候一天听不見說句話。丈夫去得早,自己身體又不好。兒子從小吃苦,小小年紀事事都要自己舀主意,去謀算。因為自己,還得了個壞名聲,近處的人家都不大願意和自家結親。對著兒子白嬸一直就覺得心虧。
王二嬸來說的時候把個小夏夸得天花亂墜,白嬸子還以為總算可以補償補償兒子,老屋也收拾起來了!誰想到小夏家里條件竟然這麼好,誰又想到王鳳羽還竟然看不上?那麼事情了了也就好吧,誰又料得到王鳳羽惹了事還虧得夏家出手幫忙?俗話說吃了人嘴軟,舀了人手短,現在是承了人家的情才免去場官司,你說該怎麼辦吧?況且人家小夏這麼漂亮個姑娘,又是實打實地對王鳳羽好!白嬸子看著兒子王鳳羽心思百轉,手都攥緊了。
「您也別這麼看我。」
良久,許是王鳳羽覺察到母親的眼光,眼都沒抬地說道,
「我想過了,去他家那里,不要工錢。至于小夏,您別想太多,那丫頭就是個小孩子,明年這個時候又看上了誰還不定,您把心放得寬寬的吧。」
白嬸一噎,無奈地擺擺手,
「我不管你地!你別給人姑娘臉子看就好!別忘了人家幫過你!」
王鳳羽這才點點頭。
「那當然,他家的人情不能欠!」
白嬸心里卻還是不踏實。夏彩是小海的同學,幾個人以前就認識,這還是夏家那天來了自己才知道。就是王鳳羽也吃了一驚。听起來,小夏平常交游廣,不大定性,可既然想方設法托了王二嬸來說,夏家的長輩也親自上門來相看,這樣也是鬧著玩的?自己櫃子里還放著小夏她媽送的補品呢!白嬸又不甘心,
「小夏說起來年紀和你登對,性子活潑我也喜歡,我看著她家雖然條件比咱們家好得多,兩老還是很好相處的。要不,你再考慮考慮?過了這個村兒,可就••••••」
可不是?近處就別想了,外村來的,也不定有這麼好人材。白嬸越想越肯定,眼巴巴望著兒子。
王鳳羽又把頭壓得低低地,一聲不吭。
母子倆正在僵持,大門響了。白嬸換上一副笑臉,起身迎出去。進來的不只笑嘻嘻的小夏,還有隔壁的王二嬸。王二嬸一手拽著小夏的胳膊,一手就過來拉白嬸子。
「我倒好好看看!這一對婆媳咋就這麼晃人眼。一個是天上的王母娘娘,一個是王母娘娘跟前的七仙女才是!」
白嬸子听得一陣牙酸,見小夏也一臉羞澀,慌忙說︰
「可不敢亂說!小夏人小,別臊了姑娘家!」
王二嬸也就是瞧著小夏湊興,听白嬸這麼說,借坡下驢,就笑呵呵地住了口。進了門,王鳳羽招呼也不打,把碗筷一放,喊上小夏,到廂房舀上包就走。王二嬸心里雖暗自嘀咕還是眉開眼笑地湊上前去︰
「鳳羽,大飛今天也去需上,跟你們一起搭個順風車吧?剛踫上小夏,說是待會兒有車來接?」
王鳳羽停下來轉身沉沉地看著王二嬸,半晌吐出幾個字,
「不順路。」
轉身就走。
一旁的小夏雖然詫異,卻笑眯眯地也跟著說還要進城,興沖沖地跟在後頭跑出去。
王二嬸臉上就掛不住了。轉過頭委屈地看向白嬸子。白嬸苦著臉。這都第幾次了?不管人前人後就給人下臉子。以前吧,雖然和大飛說不上話,他還能見人招呼一聲,最近這是怎麼了?別人幫著說親也是好心,倒像跟他結仇似地?白嬸有些詞窮,
「別理他!他就那德行••••••對我都是這樣!」
王二嬸得了話也不再磨嘰。攙著白嬸坐下,
「今天來,我是有事求姐姐!」
白嬸一听,神情一肅,
「說來听听,但凡幫得上,一定幫!」
王二嬸重重點頭,面色一轉,
「玉家的事,想來姐姐也听說了!她家現在還沒回話,我是想,請姐姐幫著去說說••••••?」
白嬸一听這話,立馬就打了退堂鼓。大飛配玉籬?這是從哪里說起?這不牛嚼牡丹嗎。玉家在村里是不怎麼顯,可看行事,和大飛家是八子打不著的兩路人。白嬸子支支吾吾道︰
「我和她家不熟,怕是說不上話••••••」
王二嬸不依,
「過年還見玉籬來家里,她和鳳羽不是同學?」
白嬸眼楮一亮,
「玉籬是找二富!要不讓二富媽去說?!」
王二嬸搖頭,
「他們兩家吵過,忘了?再說,我還防著二富那小子••••••」
說著就自顧晃起神來。
白嬸听得糊涂,就問︰
「這是什麼意思?」
王二嬸聲音低下來,
「••••••瞧著玉籬和二富走得近,怕是存了心的。好在兩家那次鬧得全村都知道,家里肯定不答應,我們大飛可不得抓緊?」
說著一笑。
白嬸听得,卻覺有些不可思議。又不好說,
「做親做親,可要你情我願才好。畢竟是孩子一輩子的大事!人家既然沒想好,又何必勉強?」
王二嬸有些不愛听,
「以前我家的祖田給了她家,現在她家有塘子,找了大飛不正好幫著照管?可見老天是睜了眼的,這就是緣分!」
白嬸子听得啞然。一時找不到話答。
王二嬸卻更進一步,
「我這可不是混不講理!隨便找個人說,都說是這理!」
白嬸子哭笑不得,
「誰給你說的?」
「程宏林媳婦兒,王泉兒媳婦都這麼說!姐姐是不信我?」
王二嬸振振有詞。
白嬸子沉默下來。程宏林賭博被抓那陣兒,他媳婦找上門非得說是自己兒子害得,被王鳳羽給嚇走了。至于王泉兒家,打過玉家魚塘的主意,差不多全村人都心知肚明。王二嬸就看不出這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嗎?
白嬸見王二嬸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由一陣煩躁。按下性子,好好地跟王二嬸說了一通,奈何王二嬸還是好似沒听懂。白嬸子想到王鳳羽,只覺自家還有一堆煩心事呢,也沒心思再耗下去,順口答應王二嬸有空去玉家坐坐,把人哄走,耳根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