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翟鳳璽的樂不可支,石無顏反倒覺得心情有些沉重,要怎麼瞞過眾人耳目完成任務,她還得再仔細琢磨才行。
起初,石無顏打算在翟鳳璽的院落進行刺繡,但是她發現那兒太吵雜了,翟鳳璽的院落一早就來了一堆商賈,有送綾羅綢緞的,也有送珍珠瑪瑙的,更夸張的還有來自異域的商人帶來了奇珍異寶。
翟鳳璽的院落沒法兒待,石無顏只得躲到平常人煙少至的後院,可這後院沒遮沒掩的,她繡沒幾針,手就凍僵了。
最終她只好回到自己的水雲閣,才坐下來準備趕工,嚴承卻來了。
緊張的收妥針布,卻不小心扎到了手指頭,但她只能忍著痛,把手往身後藏,笑臉迎向夫婿。
「爺,這時間怎有空過來無顏這?」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問我?問我什麼?」
「你在躲我嗎?」
「爺何出此言?」石無顏一臉莫名。
「我在鳳璽的院落見到你,想叫你,你卻匆忙走掉,後來我在後院又見到你,正要上前喚你,你見著我又掉頭就走,你的舉動讓我不免要想,你是否故意閃躲我?。」
這些日子和她相處之後,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和她聊天,和她在一起,沒有壓力,也不需要遮掩自己的丑陋,甚至讓他忘了翟鳳璽帶給他的傷害。
漸漸的,他不那麼在意翟鳳璽嫌棄他的事情,一切只因為有她的相伴。
所以剛剛以為她在躲他的時候,他竟然感到無比的心慌,害怕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樣。
「爺誤會了,我並沒有看見爺,如果看見了,一定會停下步伐的。」
「所以你不是在躲我?」
「當然不是。」
「好,那說說你在忙什麼?」
「沒什麼,就只是女人家的事。」她答得輕描淡寫。
「那……你忙吧,我走了。」
看他走得緩慢,石無顏猜測他有話還沒說完,所以再度叫住他,「爺來找我,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嚴承沒討好過任何女子,所以突然間想對一個人好,做起來也沒那麼容易,他把買來的簪子一直揣在懷里,怎樣也拿不出來。
「爺?」
「我是想問,你有沒有什麼需要?」
「需要?」石無顏四處打量了一下,搖頭說︰「這兒什麼也不缺了。」
知道她很容易滿足,這一點和翟鳳璽真的很不一樣,他已經從劉管家那里听說了,這陣子宅里的開銷遠比過去多出了好幾倍,而大部分的支出,都是翟鳳璽花在采買私人用品上。
過去的他怎會天真的認為,看奴婢就能觀察出主子的丁點性情?真是錯得離譜,這兩人,怎也不可能成為同一類人。
他甚至忍不住要想,若當年救他的是石無顏就好了。
他真的無法喜歡翟鳳璽,她除了有張貌美如花的容顏,其它和她爹如出一轍。
「給你。」他把懷里的簪子拿出來,遞到她面前,並用稱不上溫柔的語調說︰「今兒個家里來了珠寶商人,我瞧這簪挺適合你的,就讓他留下來給你了。」
「爺……」接過簪子,石無顏感動到快哭了。
「才一支簪子就感動成這樣,要是我把這宅子里的一切都給了你,你豈不是要嚇死?」
「爺別開玩笑了,您給了我這里的一切,無顏可承擔不起,還是這簪子就行了,很漂亮,謝謝爺。」
望著她的笑顏,嚴承的心又悸動了起來。
她長得明明並不特別漂亮,但她的笑顏總能牽動他的心,就像是冷冬里冒出了一顆暖暖的冬陽。
看來他是真的陷進去了。
因為要掩人耳目,所以白天石無顏只能偷偷模模的刺繡,晚上又怕被嚴承發現,她都是等到確定他入睡了,才偷偷溜下床繼續趕工。
但是嚴承是個練家子,一丁點的風吹草動他都能察覺到,何況是石無顏偷溜下床,更別說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好些天了。
于是今晚當她溜下床離開房間後,他也起身偷偷尾隨,想看看她三更半夜不睡覺,偷偷模模究竟是在做些什麼事。
來到前廳,他發現她只點了盞微弱的燭火,便開始認真的做起針線活。
刺繡為什麼要偷偷模模的?他非常納悶。,想上去問個清楚,但才舉步又馬上打消了念頭,「該不會……」
一個想法突然躍入他的腦中,他悄悄移動步伐,來到石無顏身旁,她因為太過專注,根本沒察覺到他的靠近,等到她發現時,手中的繡布也被他取走了。
雖然只是一部分,但已經可以看到雛形,看著布面上的繪圖,嚴承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回事?這活怎會是你在做?」
「爺!」石無顏情急站起,腳卻不慎被掉落的剪子給劃傷。
「無顏!」見她腳背上滲出了鮮血,他也沒心思再繼續盤問,手一伸,就把她整個人攔腰抱起,直接帶回床榻上,「安分的待著,我去拿藥來。」
不敢忤逆,石無顏待在床上動都不敢動一下,但她擔心的可不是腳上的傷口,而是代為刺繡的事情露出馬腳,她擔心會波及到翟鳳璽。
嚴承去後復返,帶來了傷藥,他捱著床坐下,小心掀開她的褲管,並且在她的傷口灑上傷藥,「別擔心,這傷藥很管用,你的傷口很快就會復原的。」
「謝謝爺!對不起……爺。」
「謝謝我可以理解,但對不起?為什麼,你做錯了什麼事?」他斜睨著她,明知故問。
「那個……刺繡……鴛鴦枕。」
「喔,你也知道那是鴛鴦枕?可我記得那並不是你的活,是翟鳳璽強迫你做的?我記得我跟她說過,你不再是她的奴婢,嚴府除了我,誰也不能指使你做事,她顯然沒把我的話听進去!再者就是她膽大包天,連皇帝下旨要她做的事,都敢推給你,她不想活了嗎?」
「她當然想!事情不是那樣的……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
「這、這……鳳璽小姐根本不會刺繡。」石無顏知道再也瞞不住了,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把真相說出口。
「胡說,她刺繡的手藝可是名滿天下。」
「是沒錯,但……繡活都是我在做的。」
雖然約略猜到這樣的可能性,但是听到她親口直言,嚴承還是吃驚的瞪大了雙眼,「一直以來都是你做的?」
「一直以來都是我做的。」
那是否意味著,當年救了他的並不是翟鳳璽,而是她?
嚴承激動的抓起她的手,卻讓石無顏誤以為自己觸怒了他,所以再度緊張求饒,「爺息怒,無顏知錯了……」
「現在我問你的每句話,你都要據實以告,不許有所隱瞞。」他嚴厲的下達命令。
听那語氣,好像要是隱瞞真相,就要被殺頭了,但,她更不希望惹怒他,也不想看他因為家務事皺眉糾結的苦惱模樣,所以她很順從地回道︰「是。」
就算要殺頭,也沒關系,只要能讓他釋懷就好。
須臾,嚴承取出一直擱放在懷里、隨身攜帶了十年的繡帕,每次郁悶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瞧一瞧,奇怪的是,只要手握著繡帕,不管遇到什麼困境,他就都能一一走過。
他一直誤以為,此物是翟鳳璽所有,但是現在,他的心底出現疑問了。
翟鳳璽非他以為的那樣,而這個他從不放在心上的女子,卻有著他所期盼的所有樣子。
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別說她還淡定從容得令人忍不住要多留一份心在她身上。
翟鳳璽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儀禮,但這出身奴婢的女子卻統統具備了。
「你可見過這條繡帕?」
石無顏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十年前,她沾濕了放在他傷口上的繡帕,上頭還隱約沾有洗刷不去的血跡,而上方的圖案,是她所繪的畫作,從那之後,她就不曾再畫出同樣圖案了。
但可以承認嗎?若是她承認了,翟鳳璽會有什麼下場?
她知道嚴承為何會娶翟鳳璽,所以她這一刻若承認了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那麼,她很可能同時推翟鳳璽下地獄。
因為有所顧忌,所以她遲遲沒有回答。
「我說了,要據實以告,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有沒有見過這條繡帕?」
「我可否先問爺幾個問題?」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倒先問起我……」見她態度堅決,嚴承嘆了口氣,「問吧,若不讓你問,我想你肯定不會老實回答的。」
「爺為什麼非娶鳳璽小姐不可?」
「我說過了,是因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現在想來還真是可笑,當初他還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會娶翟鳳璽並非只是為了報恩,而是看中她的賢淑,如今他卻只想得出這個原因,沒想到他竟也會做出這種自打嘴巴的蠢事。
「爺可親眼見過你的救命恩人?」
「那倒是……沒有。」
「那萬一救了爺的不是鳳璽小姐,爺該怎麼辦?鳳璽小姐又該怎麼辦?」
他可沒想過那種問題,因為這條繡帕,所以他一直認定救他的人就是翟鳳璽,哪怕這段婚姻會害嚴府被翟家拖累,他也堅決要娶翟鳳璽過門,但是被石無顏這一問,他也開始覺得自己太過魯莽了。
「所以救我的人真的不是鳳璽?」
「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萬一真的不是鳳璽小姐,爺會怎麼對待她?」
「你希望我怎麼對待她?」
揮霍成性、跋扈無禮,不堪做個當家主母,如果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爺已經迎娶鳳璽小姐過門,不管怎樣,她都是爺的妻。」
那可是個頭痛的問題。「你的言下之意是,若她非我救命恩人,我也該對她如初,讓她繼續當家做主母?」
「理當那般。」
「這事我會琢磨,至少我可以答應你不會休妻,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這繡帕你何時見過、在何處見?」
石無顏定定的瞧了嚴承許久,才說︰「十年前,翟家柴房大火,我背著您逃命,卻沒能防止您被大火紋身,那繡帕,是我沾了水放在爺的傷口處的。」
難怪她那時會那樣跟他說,很高興見他安然無恙,原來一開始就是他認錯了,竟傻得以一條繡帕就認定翟鳳璽是他的救命恩人。
「為何一開始不告訴我真相?」
「無顏只是一個奴婢。」
「傻瓜,你讓我繞了無數的冤枉路了!」嚴承一把將她攬入懷里,想把長年累月的相思與感恩統統藉由這個擁抱傳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