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猛地回頭,定定地看著何志忠,何志忠神色自若,挺胸抬頭地站在那里。他雖然已經兩鬢斑白,雖然只是個商人,但是他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歷經滄桑之後的淡定從容很耀目。劉暢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清這個肥胖愛笑,常常一臉忠厚的商人。
「此間規矩便是如此。同樣的價格,座次優先者得;不同的座次,價高者得。」白發老波斯的話將劉暢的注意力從何志忠身上吸引回來,他回頭求助地看著袁十九,袁十九很肯定地對著他點點頭,表示這條規矩確實存在。波斯商胡在本朝的人士不下十萬,行事自有一套規矩,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場合,作為斗寶會主持人的老波斯,又怎會講誑語?
劉暢無奈回頭,眼看著眾人不急不忙、按部就班地扶了出示瑪瑙燈樹的那人上座,問得他姓名叫做米亞,便宣布今日米亞的瑪瑙燈樹拔得頭籌,一起向他行禮。再看何志忠一臉的沉穩篤定,何大郎一臉的志在必得,李荇一臉小人得志的悠閑自在,坐在李荇身邊的牡丹則笑容恬淡,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不由一陣氣悶氣苦氣煞,臉上露出困獸一般的神色來,握緊了拳頭,將牙齒咬得咯 作響。
潘蓉見狀,忙低聲勸道︰「急不得」
劉暢恨聲道︰「怎麼不急?我家私沒他多,他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如若今日他故意與我作對,叫我買不成這寶貝,我又當如何?」這寶貝買得成與否,關系到他的一生,叫他怎麼能不急?他一時忍不住特別後悔,早知如此,何家人適才進來的時候就不該故意與他們置氣,激怒了他們。
可是當時那情形也怪不得他。在這種場合見到牡丹,他就已經很吃驚了,甚至有點小小的激動,可是牡丹看到他在此卻視若無睹,反而笑容甜美、小鳥依人一般緊緊跟在李荇身後,二人不時竊竊私語,說不盡的親密溫存,那樣的牡丹,他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輸在李荇這樣一個官不官,商不商,長相沒他好,才能不如他的人手里,簡直是奇恥大辱叫他怎麼忍得下?他當時恨不得將李荇身上刺上十個八個透明窟窿,再將牡丹打上十個八個耳光,罵她無恥不要臉才能解氣,好容易才忍住了,哪里又顧得上去想得罪何家人會不會讓自己處境更艱難?
潘蓉曉得他的脾氣,低聲嘆道︰「你呀,就是這個倔脾氣不好,吃了多少次虧,總是改不了。不是說相同的價格,座次優先者得;不同的座次,價高者得麼?總之這東西咱們今日勢在必得,那就多出點錢。你放心,你手里的錢不夠,我手里還有一些,總之必然替你達成心願就是了。」
劉暢道︰「就怕李家插手……」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李荇出現在這里絕對不會是偶然。從私了講,李荇家中也很有錢,如果兩家人一起合作,起心要出這口氣,有潘蓉傾力相助,他大概還能爭上一爭;但假如,李荇不是私心想出氣,而是為了某個人來辦差,那麼,他大概是沒有勝算的。
潘蓉也想到了這一層,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看著幾個伙伴道︰「不管怎樣,都拼上一拼吧?大家既然來了,都盡力幫子舒一把如何?」
那幾人都點頭答應︰「放心,就是為了爭這口氣,也不能叫他們得逞。」
劉暢的臉上方露出幾分笑容來,回頭問那袁十九︰「以十九哥看,那頂七寶紫綃帳、那顆金珠、還有這枝瑪瑙燈樹價值幾何?」雖然大家都答應幫他的忙,但他不得不作其他打算。今日這許多寶物中,也就這三件東西最顯眼,價格必然很高,何家不可能全部都吞下,畢竟買得起這東西的人是少數,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來說,應該把更多的錢留著去準備更多的人能買得起的寶貝。所以,他就算不能得到最好的一件,但總能爭取到其中一樣。
袁十九淡淡地道︰「七寶紫綃帳,要值一千八百萬錢;金珠當值兩千五百萬錢;至于這瑪瑙燈樹,該值三千萬以上。」
這價格倒也還罷了,劉暢皺皺眉頭︰「為何說以上?難道就沒個準數麼?」
袁十九道︰「那瑪瑙燈樹是整塊瑪瑙雕琢而成的,這麼大,質地這麼好的瑪瑙本就難得,更何況,那不是普通的瑪瑙,頂部蓮花燈盤中天然含水。所以才會在燈光點亮之後,那朵蓮花猶如活了一般,晶瑩璀璨。這樣的寶貝,可遇不可求,所以說以上。」
潘蓉懷疑地看著他︰「里面有水嗎?怎麼我剛才沒發現?」
袁十九微微不屑地嗤笑一聲,把臉側開。若是換了旁的貴冑子弟,早就翻臉了,偏潘蓉也不惱,嬉笑著道︰「這樣稀罕的寶貝呀,我可得去開開眼界,瞧仔細了。」說完果真起身,裝模作樣地問了那白發老波斯,拉了劉暢近前去看那燈樹。果然如同袁十九所說一般,半點不假。
劉暢與潘蓉對視一眼,交換了眼色,退回座位上。潘蓉笑嘻嘻地走到何志忠面前,施了一禮,道︰「老世伯,敢問這瑪瑙燈樹您願意出多少錢?」
這小子真鬼,何志忠微微一笑︰「還沒問主人可肯賣,又要賣多少錢呢。」
潘蓉立刻轉了個身,對著米亞道︰「敢問商客可賣這寶貝?要價幾何?」
米亞半點猶豫都沒有,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話道︰「財不露白,已經拿出來了自然是要賣的。三千萬,半點不少。」
潘蓉和劉暢立時打量周圍商胡的面色,但見眾人都微微點頭,沒人覺得貴了。便想,果然值得這個價,看向袁十九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敬重之意。袁十九對他們的神色卻是仿佛沒看到一般,一派的淡漠。
何志忠緩緩道︰「三千萬錢,我買了。」眾人紛紛上前恭喜他與米亞,他笑嘻嘻地舉起手來要與米亞擊掌。
劉暢眼看要成交,忙道︰「慢著不是說價高者得麼?我出三千一百萬錢。」
何志忠面色不變,淡淡地道︰「三千五百萬。」
劉暢道︰「三千六百萬。」
何志忠不假思索地道︰「四千萬」
劉暢道︰「四千一百萬」他算盤打得精,不拘何志忠多少,他總比何志忠多一百萬就是了。現在這點錢,還在他的心理承受限度之內,用不著潘蓉等人援手,只不過到底是自家的錢,來得不易,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用大錢的地方?自然能省得一文是一文。還有,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實,生怕跟著何志忠大跨度地亂喊,會吃大虧。
何志忠掃了他一眼,道︰「四千二百萬。」卻不似先前那般突然就往上漲了五百萬錢,改為小心地往上加。
何志忠的小心讓劉暢先前的猶豫又少了幾分,二人慢慢攀到五千萬,周圍的胡商們也沒見勃然變色的樣子,反而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競價。
李荇突然起身道︰「六千萬。」
手里的錢不多了,劉暢本想打退堂鼓,但看到牡丹緊緊盯著李荇看的樣子,心里突如其來的一陣煩躁,一股熱血沖上頭腦,令他全然忘了先前的打算,不顧潘蓉狂掐他的腰,頃刻間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七千萬」
屋里有片刻的寧靜,隨即一陣喧囂,李荇瀟灑地朝劉暢行了一禮︰「您請。」不等劉暢反應過來,白發老波斯已經下來拉了他的手,與米亞擊掌,表示生意成交,請大家做見證。
劉暢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上當了他生氣地回頭看著何志忠與李荇,但見二者臉上任何特殊的表情都沒有,不過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轉而投向那顆金色的珍珠。牡丹小跳小跳地跟在後面,驚嘆地將那顆巨大的珠子托起來對著光線看,美麗嫵媚的丹鳳眼里露出十分快活的神氣來。李荇微笑著低聲和她講解︰「听說商胡們愛剖身藏珠,也不知這麼大的珠子能藏在哪里?又要割多大的口子?」
牡丹不相信地看著他,低聲道︰「你吹牛我才不信。」
李荇道︰「是真的,不信你問他們。」
牡丹道︰「我才不問,若是人家給我白眼怎麼辦?要不然你問。」
劉暢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走到旁邊問那珠子的主人︰「你這珠子要賣幾何?」
何志忠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天下的寶物你是買不盡的。何必為了一口氣而拼盡家財呢?」
劉暢猶如醍醐灌頂,愣愣地看著何志忠幫著李荇以兩千萬錢的價格將那顆珠子買下。李荇將那珠子遞給牡丹,牡丹小心翼翼地捧著,拿給佷兒們看。
潘蓉見他突然發了呆,忍不住跺腳道︰「沒錢了?現在後悔了?遲了皇後那里倒是有送的東西了,貴妃那里呢?嗯?少不得還要再買那七寶紫綃帳。還不快點?何家人又去買帳子了」
已是到了這個地步,劉暢少不得硬著頭皮又去與何志忠競價,何志忠此番倒是沒怎麼為難他,輕輕松松就讓他以一千七萬錢的價格買下了那帳子。然後徑自在諸胡商中買了幾件犀角、水精、明珠、金精、赤頗黎之類貴重卻不稀有的寶貝,卻又不走,興致勃勃地點評給李荇、李滿娘、牡丹和幾個孩子听。但在這一次寶會上,孩子們學到的最重要的一節課卻不是怎麼識寶,而是意氣之爭帶來的損害到底有多大,以及怎樣利用對手的弱點輕松達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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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劉渣一直很能腦補。今天仍舊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