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堂里剛擺上夜飯,老太君歪在榻上,由丫鬟茯苓喂著一碗銀杏雞湯,榻前,立著另一名丫鬟,正在稟告顧熙然回府的事情。
「二爺像是有著急的事趕了回來,但一進門就往生梅閣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二女乃女乃的事。」
屋內靜寂,只听見湯勺踫擊到碗沿的輕響。
茯苓還要再喂,老太君已抬手止住她,讓人將自己扶正些,沉吟起來。
那稟事的丫鬟見她沒有問話的意思,默立了一會,就想悄悄退出去,沒想剛跨出門檻,一抬頭,看見顧熙然怒氣沖沖的闖進了院子。
「二爺……」
守在外頭的丫鬟們見他神色不對,怕他沖撞了老太君,都慌忙上來阻攔。
「讓開」
顧熙然腳下半點不停,繞過她們就闖了進去。
屋里頭,茯苓怔了一下,忙擱下碗也上來攔,卻被顧熙然一把撥到了一旁,他三兩步走到老太君面前,張口就問︰「舒歡在什麼地方」
老太君皺起了眉頭,挺了挺腰板與他對視︰「她如今已不是咱們顧家的人了,你還問她做什麼?」
顧熙然微眯起眼︰「休書不是我寫的」
「上頭蓋了你的印,已拿去官府報備了。」
「休了照樣可以娶回來,我只問她如今在哪」
老太君見他句句緊逼,扭過頭嘆了一口氣道︰「忘了她吧,我已替你定了另一門好親,就是你章家表妹……」
她話未完已被顧熙然強行打斷︰「舒歡在哪」
老太君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逼迫過,何況還是自己的孫輩,當著這許多丫鬟的面,一張老臉頓時掛不住了,有些怒道︰「還不快退下去,看看你這模樣,有半點規矩嗎?還是你要學著小萱和老三那樣忤逆長輩?」
她這話不說便罷,說了顧熙然立刻冷笑起來︰「太君活了大半輩子,不會沒听過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句話吧?家里出了這麼多事,太君只看見孫輩們做得不好,就沒想過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錯了?告訴你,他們都是被逼的,被你和老爺逼的如今你還要來逼我嗎?」。
「逼你」老太君試圖站起,但她身體仍未恢復,晃了晃又跌坐下去︰「替你定門好親事,娶個能相互幫襯的賢良妻子,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怎麼到了你這,就成了逼你」
「我不願意就是逼」顧熙然湊近她一些,直視著她的雙眼道︰「太君當真不知道我的心思?不知道我那章家表妹是什麼樣的貨色?」
老太君被他問得有些語結,她怎能不知道顧熙然的心思?早在舒歡割腕那時,她就瞧出他的緊張了,她也知道章含芳離賢妻良母的距離還很遠,可是她懷有私心,認為養了顧熙然這麼大,此時顧家危難,他為家里做出一點點犧牲,在婚事上稍稍讓步是理所當然的,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為此同自己翻臉,還翻得如此徹底。
「太君不答,我替你答吧」顧熙然微揚了下巴,昂然而立︰「你知道全知道因此才派人送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將我支得遠遠的,想著等我回來,覺得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得悶聲認了是不是?」
老太君也動了真怒,氣得有點哆嗦︰「是又如何?婚姻之事例來由得父母長輩作主,容不得你自個挑挑撿撿」
顧熙然此刻心急如焚,哪里有耐心跟她爭論這種說不清楚的規矩道理,只道︰「我再問太君一次,舒歡在哪」
氣歸氣,老太君仍是胸有成竹︰「章家的親事已定下,你就算找她回來,她也只能做妾,咱們顧家沒有她的立足之處」
顧熙然輕蔑的笑起來︰「什麼好地方,難道離了這里,就不能活人了?」
這句話如同錐子一樣直刺進老太君的心里,瞬間就讓她的胸有成竹消失無蹤,她萬沒想到顧熙然會說出這等話來,手抖了兩下,顫著聲道︰「你……你想做什麼?」
事到如今,早就不用藏藏掩掩了,說個一清二楚最好。
顧熙然輕吐三字︰「帶她走」
老太君是個精明人,一看顧熙然此刻一根筋扭不轉,知道再說下去,他仍是要追問舒歡的下落,唯今之計,只有令他死心,對舒歡死心,才是一了百了的辦法
「你不用再找她了。」老太君主意已定,反倒平靜了下來︰「連我都不曉得她在哪里。」
顧熙然瞳孔猛然一縮︰「此話怎講?」
「我給了她家一筆銀子,讓她爹娘帶她離開景天城。」老太君心平氣和道︰「你也知道她家里窮,她那爹娘又是見錢眼開的貨色,只要給了錢,答應都來不及,哪會說個不字?如今算算走了已有十來日,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顧熙然靜默了數秒,冷冷道︰「撒謊」
「沒騙你。」老太君目光里露出點和藹的神色,望著他道︰「你是我孫兒,你的心思,我還是知道的,既然要斷了你倆的姻緣,自然要斷個干淨。」
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心里已經悔之不迭了,就是自認為了解這個孫兒,知道他沒有叛離家門的底氣,才任意拆散他的姻緣,左右他的婚事。她只當將舒歡逐出家門,勒令孫兒不許再找就算完事了,卻沒料到他竟如此執著,仿佛打定了主意,非舒歡不娶早知如此,她真該給舒家一筆錢,讓舒家夫婦帶著他們的女兒遠走高飛。
顧熙然還是那句話︰「撒謊」
他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知道舒歡的來歷,知道她同自己一樣,不是任人擺布的人,即便老太君真給了舒家夫婦銀子,讓他們帶走舒歡,此事也得舒歡自己願意,否則他們還能打昏了她,抬著走不成?就打昏了抬走,她也能想法子對付了舒家夫婦,再回來等待自己
老太君不想同他繼續爭下去,看看他道︰「信不信由你,你一路回來奔波辛苦,還是先下去洗洗歇著吧,就是不死心有再想找她,也等明日起來再說。至于沖撞了我的事,看在你一時情急,我也不同你計較了,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去吧」
往常這話一說就雨過天晴,不論是誰,都不得不恭恭敬敬應一聲是,然後退下,偏偏到了顧熙然這,這招就不靈驗了,他仍在冷笑︰「去歇一夜,等著太君你連夜派人上舒家,給他們銀子,讓他們遷走麼?」
話畢,知道在老太君這里問不出什麼來,他拂袖扭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