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宣明的身子恢復正常,下|體不再出血。她徹底清洗一番,頓時覺得精神大好,連忙召來金蘭,吩咐她去探听玉海濤的情況。
「幾日不見太傅,他身體可好?」
金蘭問到消息,立即向宣明回報,「國師大人身體無恙,不過南方有蠻族叛亂,只怕國師大人又得領軍出征了。」
宣明一听,心弦大亂。
先皇去世後,朝野中幾股勢力爭斗得厲害,引發了不少混亂。眾臣內斗,疏忽了對外的管制,使得邊境也起了戰亂。
內憂外患之下,玉海濤不得不痛下殺手,先處理好內部風波,扶持宣明坐上皇位。此後,朝廷可用的人馬減少了一大半,他又不得不親自出征,擺平各地的叛亂。
這幾年,宣明的日子過得非常緊張,時常獨自留在宮中面對朝廷內外的震蕩,有幾次她差點受到迫害,幸好玉海濤每次離開,總留給她諸多幫手,助她化險為夷。
只是沒他陪伴的日子,她仍過得心驚膽戰,這種充滿焦慮的生活,幾時才能到盡頭?
「你去請國師進宮一趟。」宣明下令,金蘭是玉海濤派來的,要見他一面比別人容易。
金蘭遲疑了。
宣明擺出沒幾人信服的帝王威嚴,用力「逼迫」了一番,金蘭才百般無奈的離去。
她開始想培養自己的親信,身邊不能只留著玉海濤的手下,否則每次有事差遣他們,這些人總是先考慮玉海濤的感受,從不為她著想。
周圍完全沒個知心人,做皇帝做到她這種地步,真不如街邊小販。
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心月復知己,最重要的是玉海濤的去留……她不希望他再離去,一時半刻也不想讓他走。
宣明焦慮的從午後等到傍晚,夕陽將天邊染得嫣紅時,金蘭終于回來了。
「為何去了如此之久?」她急不可待的問。
「國師大人說他事務繁忙,不能來見陛下。」
「他不在宮里?」為了照顧她,玉海濤會找理由留宿皇宮,盡避他的做法惹出不少非議,但有她的支持,沒人敢和他較勁。
畢竟他的權力已達到頂峰,連宣明這個皇帝也得看他的臉色過日子。
「是的,國師大人正在玉家大宅。」金蘭氣喘吁吁的回道,匆忙奔走了一趟,額頭還殘留著擦拭不盡的熱汗。
宣明盯著她,思慮片刻,作下決定,「我過去找他。」
「這……不行的,國師大人叮囑過,陛下不能隨意出宮。」
宣明推開金蘭。自從她登基,玉海濤慢慢的放下一些權力予她,而她從未有過招攬人馬的想法,導致現今她想做的事只要違背了國師的意願,必定處處受壓制。
「陛下,您是要去何處?」
宣明一踏出寢宮,便有人來阻礙,一個個擋著路不讓她走,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人打發干淨。
「夠了!被了!不過走幾步路就前僕後繼的跑上來問東問西,究竟誰是皇帝?統統讓開!」她崩潰的喊叫,見宮人有了收斂,趕緊召喚人馬,隨她出宮。
她不信整個皇宮的人都听玉海濤的話,沒一個能為她所用。
如她預料,雖然路上阻礙不少,但是在她的強烈堅持之下,多數人還是得服從她的命令。
費了一番周折,宣明總算在圓月高懸之前,乘坐馬車抵達玉家府邸外。
玉家族群龐大,定居在京城的人口卻不多,住處離皇城也不遠,規模格局卻很一般,完全沒有世族大家的奢華風範。
在層層通報過後,宣明遣開旁人,兀自走進玉海濤居住的院落。
小時候她曾經來過此處,即使只有一次短暫的經歷,也讓她深深記在心里。
這院中有高大的槐樹,風一拂過,槐花淡紫艷紅的花瓣紛紛飄落。
玉海濤佇立在書房外,目光鎖住宣明被花瓣騷擾的身影。
「太傅……」宣明抬起頭,凝望他冷峻的容顏,不由得感到畏怯。
玉海濤不喜歡她私自離宮,她向來听話,極少違背他的囑咐。
「誰讓你出宮的?」他冷聲質問,不等她回答,轉身進入書房。
宣明邁著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後,走幾步,停頓一下。「我來見太傅。」
「胡鬧!」他不由分說的斥責。
她全身發顫,一臉委屈,仰望玉海濤。她敬畏這個嚴厲的、如師如父的男人,又深深的依戀著他。
他高興,她就歡喜;他不滿意,她就惶恐。在無可倚賴的深宮之中,唯有他是她最能信任,不會動搖的靠山,哪怕他的管束令她不自由,她也不想和他分開。
「太傅……」被罰站似的不敢動,宣明朝他示弱一般,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玉海濤忽然覺得哭笑不得,從最初教皇子們學習,到最後成了宣明的專屬太傅,他一向嚴厲有余,慈愛不足,該罰就罰,絕不手軟。
可是宣明最會撒嬌,又因為他曉得她是女兒身的秘密,即便她經常犯錯,他也很少責罰,如此縱容她,也養大了她的膽子。
表面上她怕他,實際上她很擅長「對付」他,賣乖、裝可憐,討好他,幾種手段下來,真教他無可奈何。
「好幾天沒見你了,太傅……我想你。」裝可憐。
「代替我處理政事一定很辛苦,我好過意不去。」賣乖。
「真不知如何感謝你,你康復了嗎?要不要回宮休養?」討好他。
玉海濤擺手,示意宣明暫停,他實在拿她沒辦法。
「你身體應該好了,明日記得按時上朝。」他從桌上取餅幾本折子,遞到她的面前。「這些拿回去看,盡快把我來不及處理的事情安排好。」
宣明順從的接過折子,看見他的態度緩和了一點,又開口詢問,「听說你又要離京出戰,是非走不可嗎?」
「明日早朝時,我自會向你稟明一切。」
「你上次出征已受了傷,別去了,換別人領軍吧!」
「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玉海濤無奈。「你真有心,便在京城挑選可造之材,日後為我們多添一些萬夫莫敵的武將。」
宣明忙不迭的點頭,「不然,這次我跟你去。」
玉海濤迎上她閃閃發光、滿是期盼的雙眼,毫不動搖的說︰「立刻打消你的念頭。」
「我不要一個人留在京城,讓我隨你出征嘛!」宣明語帶哀求,「以前不也有皇帝御駕親征的前例?帶我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嘛!」
「你當出征是兒戲?」玉海濤扯過被她揪住不放的衣袖,怒聲說道︰「你我都不在京城,朝野上下誰來帶領?」
「太傅肯定有辦法解決的。」在宣明的心目中,玉海濤無所不能。
玉海濤無言以對,設想一國之君和顧命大臣同時離京……開什麼玩笑?這國家還不亂成一團?!
「陛下,你已非幼小孩童,要懂得自立,我不可能護你一世。」
「除了你,我還有誰能相信呢?」宣明心急,憋不住的憂愁頃刻流露于眉目之間。「一旦有人知曉我的身世,我必定保不住皇位,你教我如何安心?你不在的日子,我每天都寢食難安。」
「我已安排人手,供你差遣,不必擔憂,陛下,身為帝王,必須有毅力、膽魄,你是治理天下的天子,勇敢一點。」
「我……」她根本不想當皇帝!
「毋需再說!南疆向來混亂,危害甚多,我必須親自出馬,斷絕今後所有的危害。你在宮里等我歸來,不可擅自行動,明白嗎?」玉海濤不耐煩,直接用命令的口吻,推翻宣明的所有想法。
「我不要!」宣明抓住他的手臂。
「別鬧,放開!身為君王,怎麼能學市集里的愚昧婦人那樣痴纏不休?給我莊重點,別耍賴!」
宣明听他一吼一吼的,腦子逐漸沉重起來,不禁怨他那副凶狠的表情太可惡,枉費他有張賞心悅目的俊臉,對人溫柔一點不是更討喜嗎?
「送陛下回宮!」玉海濤越過她,出門對著護送她離宮而來的侍衛們發話,「誰再讓陛下外出,有了差錯,必誅九族!」
一群人嚇得面無血色,宣明身為皇帝的威嚴,在玉海濤的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眾人蜂擁而上,簇擁著宣明,請她回宮。
宣明不甘的瞪了玉海濤一眼,他完全不理睬她。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這個男人頑固,強勢,獨斷得令她難受極了。
她鼻子泛酸,眼眶含淚,咬著牙,悶悶不樂的走出玉家府邸的大門。
玉海濤等她走遠了才轉身,望向她被眾多侍衛包圍的嬌小身軀。
先皇病喪,將幼主托孤給他,本來就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又遇上宣明纏人的性子,比隱藏她性別的機密更教他覺得不好處理。
如此弱小的宣明,若失去了皇位,沒有權力的庇護,她還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嗎?他又能守護她到何時?
玉海濤收了心,喚來家中晚輩。
人到齊了,他把離開之後會出現的各種情況推算一遍,做好交接,最後留下一人,特別交代,「我走後,陛下若荒廢政務,你設法將這東西交給她。」
年輕的晚輩已在朝為官,接過玉海濤遞來的沉重盒子,神情疑惑。這東西,方才皇上來時,為何不當面交予?
玉海濤看在眼里,不做解釋,揮手讓對方出去。
人都走了,室內終于恢復寂靜,他散開發,走到院子中。
槐樹下,花瓣落在他烏黑的長發上更顯顏色艷麗,玉海濤望著高高圍牆,圍牆外,緊鄰著一家人去樓空的住戶。
宣明的生母就曾住在那里,那個美貌無雙的女子是他的鄰居,即使人已過世多年,他仍清楚的記得她傾倒人心的風采。
堅強,勇敢,自信,那獨特的女人臨終之際含淚懇求他保護宣明一生,他答應了,一生也不後悔,只是宣明為何與她母親一點都不像呢?難道像先皇?
不,先皇大膽,甚至狡詐,還有些狂妄,但治國有方,只在處理宣明的身分這件事上胡涂了。
宣明猶如受傷小鹿,天生惶恐不安,又像初生小貓痴纏,愛撒嬌的性子,到底是像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