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暇細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因為她剛與那獸類擦身而過,雪白的影子就突然回轉,速度快得令人驚愕。
帶著腥味的熱氣撲面而來,濕熱中裹著濃濃腐味的氣息讓軒轅夢幾欲作嘔。
屏住呼吸,將從胃部翻滾而上的惡心生生壓了下去,軒轅夢看準時機,在那雪白從地面一躍而起時,她猛地俯子,一個鯉魚打挺,從猛獸飛撲起的龐大身軀下滑了過去,還沒站穩腳步,那雪白竟再次折回,軒轅夢不敢有絲毫停滯,對方快,她只能比對方更快,一陣風聲涌動,她運足氣力,想也不想沖著院門便拔足狂奔。
可她錯估了那野獸的反應,原以為自己一套動作下來,餃接連貫,絲毫也不拖泥帶水,就是人類,也不一定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看出她的意圖,可當她馬上就要奔出庭院大門時,雪白的影子,將她所有的去路全部堵死。
「歐碼噶的!」
陰雲散盡,月光大盛,軒轅夢終于看清了那巨獸的廬山真面目——
高大的,健碩的,凶殘的,通體雪白的一只雄性白獅!
獅子長有一身茂盛的雪色鬃毛,碩大的頭顱,幽藍的瞳孔,鋒利的獠牙,無一不代表著可怕的毀滅性。
軒轅夢與它兩兩對峙,大冷的天,後背的貼身小衫卻早已被汗水浸濕。
該死的!如果早知道邵煜霆養了這麼一只可怕的白獅,打死她都不會來冒這個險!
現在這麼辦?眼前這家伙似乎挺不好對付的,自己要走的每一步都被它看了個透徹,這畜生難不成已經成精了!
心中雖然恐懼萬分,她卻傲然而立,用同樣凜冽的氣勢與白獅保持對峙。
不是她想故意耍帥,而是她知道,獸類都喜歡找膽子小的獵物下手,一旦你露怯,它會憑借動物天生的敏銳直覺捕捉到你內心當中的恐懼,然後,它們會毫不猶豫地朝你撲來,將你死死摁在利爪之下,再用那張血盆大口中鋒利的牙齒切斷你的喉管。
不能讓它以為她在害怕,她必須給這頭龐大的猛獸一種我也很強的感覺,只有這樣,它才會有所顧慮,才會退縮,她才能找到逃生的辦法。
緊盯對面同樣蓄勢待發的猛獸,軒轅夢忽然感到一陣悲哀。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堂堂一國太女,被一只野獸逼得無路可走,想必這府里的男人,都很樂意看到這樣一副場景吧?
她甚至懷疑,這只凶猛的白獅本就是邵煜霆為了報復自己而豢養的,她已經在這太女府住了這麼長時間,竟不知道這看似雅致安逸的府宅內,竟藏了這麼一個危險品,雖然白獅沒有主人的命令不會擅自離開院落,但畜生畢竟是畜生,野性難除,萬一跑了出去,咬死幾個人,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怎麼?覺得你很厲害?」終于被白獅的寸步不讓逼得耐心盡失,她咬咬牙,從腰間拔出一柄小巧的匕首。瓖嵌著各色寶石的匕首,只是一件裝飾物,用來削削水果還差不多,用來對付這個龐然大物,實在有些不夠看,但她找遍全身,也找不出一件像樣的武器,只能拿這柄匕首先湊湊數。
白獅似乎也看出她那柄匕首根本就沒多大威力,上前一步,昂起碩大的頭顱,沖她大聲咆哮起來。
將匕首翻轉,緊緊握在掌心,她後退一小步,挑釁一般對白獅勾勾手指︰「來啊,來比比看,究竟是你的牙齒鋒利,還是我手里的刀子鋒利。」
白獅似被她輕慢的態度所激怒,張開血盆大口,怒嚎著朝她撲來。
不可否認,在看到白獅張開嘴巴,露出那一排尖利獠牙的時候,她心里確實有些害怕,但當白獅與她逐漸接近,駭人的血口近在眼前時,她卻突然不害怕了,那種志在必得的自信,讓她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側身一避,白獅朝她心口揮去的爪子抓了個空,趁它身軀下落來不及回身攻擊,軒轅夢猛地揪住白獅頭部的鬃毛,用力將手中匕首狠狠插入白獅的脖頸,一聲震耳欲聾的獸吼,白獅因負傷而變得狂怒,竟不顧脖子上的傷口,開始朝軒轅夢發起猛烈的攻擊。
白獅的反應,早在軒轅夢的意料中。
畜生就是畜生,輕輕松松就可將其激怒,這一怒,攻擊就沒了章法,軒轅夢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全部躲開,原想這麼離開也就算了,但剛才被這白獅嚇了個半死,又差點命喪獅口,略一思索,干脆永絕後患得了。探出手,準備拔出先前插入白獅脖頸的匕首,然後再給它來個致命一擊,這時,茫茫風雪中,忽地傳來一個極輕極淡卻又沉穩有力的聲音︰「赤牙,回來。」
像是牽線木偶一般,在那話音落下的瞬間,瘋狂攻擊她的白獅竟嗷嗚一聲,龐大的身軀向後躍去,落在了一名端坐在輪椅上的青衣男子身邊。
軒轅夢收回手,雙眸輕眯,視線如一支冷箭倏地射向對方。
男子也回她一道冷厲如劍的對視,二人隔著風雪,隔著蒼白月色,隔著劍拔弩張,像兩柄利劍,在空中驟然相遇,發出鏗鏘有力的嗡鳴,連受了傷的白獅,也因這回蕩在風雪中的強大震懾力而變得安靜起來。
這算是她與他第一次正式會面,沒想到竟是這般的硝煙彌漫,戰火味十足。
軒轅夢踏前一步,伸手指向窩在他腳邊舌忝舐傷口的白獅︰「這畜生的主人,是你?」
因她不客氣的口吻而皺緊眉頭,邵煜霆緩緩伸手,輕撫白獅被鮮血染紅的鬃毛︰「不許你喚它畜生。」
他的語氣認真而嚴肅,仿佛那名為赤牙的白獅,不是他飼養的寵物,而是他的朋友,他的親人。
她該尊重他,可當看到他膝上厚厚的積雪後,軒轅夢卻陡然笑了,「明明就是畜生,不喚它畜生,該喚它什麼?」
男子斜飛的劍眉緊緊擰了起來,他捏緊了雙拳,曜黑的瞳仁里燃起了一把冷幽怒焰︰「我說了,不許你喚它畜生!」
「邵煜霆,我不管你如何想,這畜生敢對我不敬,我便要殺之,小懲大誡!」她的語氣比他還要生硬,既然他要坐視不理袖手旁觀,那就別怪她出手無情。
或者是想借殺戮來發泄心中的煩躁,又或者,是想報復邵煜霆袖手旁觀的冷漠行為,總之,她今天非得將那白獅薄皮抽筋剁成肉泥包餃子不可!
受了傷的白獅,已不如之前行動靈活,軒轅夢一個閃身,就堵住了白獅逃跑的去路。
之前是她被逼得走投無路,現在也該輪到這畜生嘗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了。
冷冷一笑,軒轅夢用最溫柔的目光,朝白獅伸出一只手︰「過來,別逼我動粗。」
白獅垂頭一聲低吼,似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沒人會救你,指望那個癱子?」不經意間說出了最傷人的話,她想道歉,可心里卻沒有半點愧疚,瞥一眼男子冷到極點的臉色,她從鼻中哼出一聲,不再多說,直接沖向白獅,去拔出刺進白獅頸部的匕首。
「軒轅夢,別忘了你承諾過我的話!」一聲怒吼,來自于輪椅上的男子。
他怒目而視,渾身都因極度的憤怒而散發出灼人的火焰,明明是有求于她,卻做出一副她不得不听他命令的樣子。
軒轅夢揚起一邊眉毛︰「承諾?比起性命來,承諾算個屁!」
邵煜霆面色鐵青,緊抓輪椅扶手的手背青筋迸綻︰「你答應過我,會尊重我,別讓我看不起你!」
軒轅夢哈哈大笑︰「我答應的是尊重你,可沒說要尊重一個畜生,而且,還是一個差點要我命的畜生!」
他眼中的火,直欲將她焚燒干淨,「好,你殺吧,也就是多添了筆血債而已,你我之間的仇,總有一天要算個清楚!」
「算個清楚?」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多日前從南宮靈沛那里看到的幻景︰「是不是要拿把劍,從我這里刺出去?」她抬手,撫上自己心口的位置。
邵煜霆斷然道︰「沒錯,就是你說的那樣,用最鋒利的劍,刺進你的心髒!」
她愣了愣,隨即放聲大笑︰「邵煜霆,你在做夢嗎?你以為,以你現在的能力,有這個機會殺我嗎?」夢,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連那痛,都一寸寸侵蝕入體。
可她不怕,在為那詭異悲慘的夢境煩憂恐懼了數日後,突然之間,她卻釋懷了。
該來的總會來,是福是禍,總要親身經歷才知道,況且,她一直都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那是天意,她也要逆天改命!
她的不屑與狂妄,是他早就見識過的,可如今的她,卻比從前更加傲慢,更加鐫狂,她似乎在意一切,又輕視一切。
放在椅背上的手,不由得移向自己的膝蓋。
沒錯,他已經是廢人一個,別說是殺她,連站立都是問題。但就如她想得一樣,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她看輕一切,他難道就要自憐自艾嗎?
不,他不會認命,就算這是他的命,他也要為自己爭取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軒轅夢,你敢跟我打賭嗎?」他忽然收斂了所有的怒氣,不慍不怒,就那樣以最平靜的語調與她打著商量。
她冷嗤︰「你拿什麼跟我賭?」
「我的自由,我的自尊,我的人性。」
「就這些?」
「難道這些還不夠嗎?」他推動輪椅,從黑暗中慢慢移出,剛柔並濟的俊顏上,帶著令人折服的氣勢。
軒轅夢原不想與他多做糾纏,卻被他那股自然而然散發出的凜然霸氣所吸引,她決定,耐下性子來,听听他到底想賭什麼。
見她站定腳步,並未轉身離去,也沒有再出手傷害赤牙,邵煜霆便知她對自己的提議產生了興趣。
讓她最有成就感的事,無非就是磨去他的稜角,毀掉他的自尊,讓他變成一具徹底失去人性的行尸走肉。
他賭上了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而這些,也是她最想得到的,所以,他篤定,她一定會答應。
「軒轅夢,你信不信,有這麼一天,我會凌駕于你之上,就如你此刻高高在上,欣賞我的落魄與狼狽一般,我也會成為主宰你命運的主人。」
他目光如炬,胸有成竹,似乎透過濃濃夜色,已親眼看到了如他描繪中的未來,連軒轅夢都不禁相信,這一天的到來,似乎不遠了。
可她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朗聲一笑,輕彈了彈袖上塵埃︰「就算有這麼一天,你凌駕于我之上,但絕對不會是主宰我命運的主人,因為我的命運,只有我自己可以主宰。」
她不輕不重的話語,像一柄巨錘,砸進了他沉穩的心湖,蕩漾起狂烈的波瀾。
在那波瀾達到最頂峰時,他竟忍不住也朗笑出聲︰「好一個命運只有自己可以主宰,看來這場豪賭是越來越有趣了,只希望你能一直這麼自信,千萬不要在我的面前,失去你的驕傲。」
「放心吧,雖然我願意和你打這個賭,但我並不認為這一天會真的到來。」她移開膠著在他臉上的視線,投向院落深處︰「我要帶祁墨懷離開,讓你的寵物老實點。」說罷,抬步朝院落內走去。
一聲低吼,白獅出于本能,掙扎著從地上站起,想要將她攔住。
「赤牙,過來。」邵煜霆轉向白獅,及時阻止了它不自量力的行為,白獅似乎極是委屈,那樣凶猛的野獸,竟在喉中嗚咽一聲,像只乖巧的寵物狗一樣,挨到了邵煜霆的腳邊,用鬃毛濃密的碩大頭顱,在邵煜霆的腿上來回蹭著。
來到內院,她發現這里的布局,處處都透著如主人般的冷毅,倒是與那人的風格相得益彰。
在院落最里面的一間廂房找到了祁墨懷,這家伙似乎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安危,不管刮風下雨,雷打不動地在那里敲木魚,篤篤篤,吵得人心神不寧。
軒轅夢二話不說,直接拉起他往門外拽,他倒也安靜,知道她心情不好,竟沒有抗拒。
在扯著他離開院落時,听到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你的東西,拿走!」
回頭,一樣物事印著月色,閃出銀亮的光澤,如一顆流星,在空中劃過半弧形拋物線,直直朝她而來。
伸手接住,原來是她插進赤牙脖子里的匕首。
「路不拾遺,值得夸獎。」突然想起什麼,探手入懷,取出一紙文書,揚手朝後拋去︰「送你的,不用謝了。」
……
小花廳內,軒轅夢直勾勾盯著祁墨懷光溜溜的腦袋,有些不高興︰「我不是讓你還俗嗎?」
祁墨懷垂目,盯著自己手上的珠串靜聲道︰「小僧一心侍佛,早已了斷紅塵,此生此世若能長伴青燈古剎,唯願足矣。」
軒轅夢瞪他,恨不能將手里的茶杯扣在他那顆光溜溜的腦門上︰「一心侍佛?了斷紅塵?那你老爹要死了,你不想回去看一眼?」
平靜的眼波終于有了一絲裂痕,祁墨懷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珠串,輕輕別開眼︰「既以決心出嫁,故國的一切,都與小僧再無關聯。」
「出嫁?」端起茶杯,軒轅夢吹去水面上的浮沫,斜睨一旁的祁墨懷︰「是出嫁還是出家啊?有娶和尚當相公的嗎?」她真是看不慣他那副像是看透紅塵俗世,實際卻為不能一展宏圖而郁郁寡歡的樣子。
祁墨懷仍是低著頭,對她有意無意的譏諷絲毫也不在意,語氣一如既往的悠遠寧致︰「殿邊另有佳人相伴,既是神仙眷侶,想必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也無甚關系。」
「祁墨懷,若不是知道你的脾性,我還以為你是吃醋了呢。」
祁墨懷頭垂得越發的低,謙卑道︰「殿下是人中龍鳳,小僧不敢有任何妄想。」
軒轅夢放下茶杯,一連翻了幾個白眼,「祁墨懷,你夠了吧?你明明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明白,何必裝模作樣,我不喜歡拐彎抹角,你直說,到底還想不想回昊天,如果不想,那就一輩子當個碌碌無為的和尚,老死在龍華吧。」
在面對這樣大的誘惑時,沒有人會絲毫不動心,既能擺月兌男寵的身份,又能回到故國,或許這對于他來說,是一份想都不敢想的天大恩賜,但或許真的是侍奉佛祖的時間太久,已是心如止水,他目光微微一閃後,竟再次歸于沉寂︰「小僧若回歸故國,最終的結局,只怕與在龍華無異。」
原來他是擔心這個,既然他心中還放不下紅塵俗世,那她就有辦法說服他。
「祁墨懷,你知不知道,其實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一個障礙,一塊絆腳石?」
听了她的話,祁墨懷一點也不訝異,「所以,殿下想讓小僧徹底消失?」
軒轅夢蹙眉,听他的口氣,好像知道有人要殺他,卻把罪名扣在了自己的頭上,「我若真的想殺你,還需要偷偷模模嗎?你信不信,只要我現在動動手指,你就看不到明天初升的太陽?」
祁墨懷默然,他知道,她從不是說大話的人,她若決定要殺自己,無論他躲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我不瞞你,要殺你的人,正是我的母皇。」軒轅夢淡淡道出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真相,沉默中的祁墨懷倏地抬眸,雙目中寫滿了驚詫。
軒轅夢輕抿一口茶水,徐徐道︰「你父皇病重,只怕時日不多,一旦他駕崩,整個天下的形勢都會跟著逆轉,我的母皇是個野心極大的女人,為了一統天下的夢想,她會不擇一切手段鏟除她前進道路上的障礙。」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祁墨懷滿心不解地看著她,如今的軒轅夢,似乎越來越難以捉模了。
軒轅夢與他直直對視,「因為我想幫我的母皇,完成天下一統的大業,而這一偉大的理想,必須要有你的幫助。」
他更加迷茫︰「我的幫助?」
「是,因為只有你,才是昊天唯一理想的繼承人選。」
她輕柔如呢喃的話語,卻似一道重錘,敲響了祁墨懷心中沉寂許久的鐘聲。
那雙如古井一般的死寂黑眸,開始從最底層泛出令人贊嘆的鼎盛光芒,一點點,將那毫無生氣的眸子點亮,「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不需要向你請示吧?想保命,就听我的話,趕快還俗。」只有這樣,她才有把握保他一命。因為她既不想讓他白白送死,也不願與那位英明神武的女皇陛下作對,能說服女皇放他一馬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變成一把最有價值的利劍,一把可以幫助女皇實現理想而非阻礙的利劍!
室內的光線不是很亮,但有種奇特的隱秘光芒,在不大的斗室內大放異彩。
其實,對于一統天下的什麼的,軒轅夢原先並沒有過多的想法,認為那只是女皇的野心,可在對祁墨懷說出這樣的決定後,她突然發現,自己對這樣一個听起來遙遠做起來更是難上加難,不但失敗會死的很慘,就是成功也未必會被後世所瞻仰的偉大理想,竟也生出了難以形容的激情。
「在我說服母皇之前,你就先住在我這里,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踏出院落一步,听到沒有?」
祁墨懷一聲苦笑,明知她願意放自己自由,全完是因為私心,可他卻還是選擇信任她順從她,這樣一個女人,讓他連恨都不知從何恨你,當真可惡至極。
起身,斂目道︰「小僧明白了。」
「別一口一個小僧,我听著難受。」他自稱小僧,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她在欺負佛祖的人?
祁墨懷怔了怔,淡淡應了聲,轉身便走。
「等等。」叫住他,軒轅夢指指桌案的方向,然後自己走過去,拿起筆,沾了些墨汁,憑記憶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寫下兩個筆畫繁瑣的字體︰「這兩個字你認識嗎?」
祁墨懷只飛快瞥了眼,就從口中吐出兩個字︰「闢天。」
「闢天?」那本武功秘笈就叫闢天?什麼古怪的名字,武功秘笈難道不該叫九陰真經,玉女劍法,葵花寶典,打狗棒法什麼的嗎?
「闢天是江湖中為之紛爭不斷的一本武學典籍,听說這本秘笈中的武學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資格修煉,每練成一式,功力便較前一式提升數倍,若能全部練成,將天下無敵。與之相對的,還有一本斬龍,兩者都是整個江湖中人甚至皇室成員覬覦的絕世寶典,為這兩本秘笈,江湖中不知掀起過多少腥風血雨,只是近幾年來,這兩本秘笈無故失蹤,如同人間蒸發,故而為秘笈而起的紛爭也逐漸有所平息。」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隨後輕輕搖頭道︰「這只是傳說罷了,畢竟沒有人真正見過這兩本秘笈,也不知究竟威力如何。」
軒轅夢有些出神︰「哦,這樣啊……」
「難道殿下見過這兩本秘笈?」曾幾何時,他也曾幻想過,若能擁有這兩本絕世秘笈,一統江山指日可待。
回了神,軒轅夢故作失望道,「沒有見過,若是見了,必定搶過來佔為己有。」
似對她的霸道已經習以為常,第一次見面,她不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嗎?
「如果殿下沒有其他事,請恕小……小人先行告退。」
「祁墨懷,你難道不覺得,你和我是最相配的一對夫妻嗎?」她看著祁墨懷那顆光滑的腦袋,突生戲謔之心。
祁墨懷轉身的動作一頓,略帶驚慌地看著她。
她目光自下而上,落在他的雙眼處︰「屆時,你為帝,我為皇,我們不就是天生一對?」
祁墨懷因她的前半句話而心神大動,听到後半句,硬生生收回心中悵惘,微微彎子,低聲一句︰「殿下,請自重,小人如今是出家人,不能沾染。」
軒轅夢挑眉,想到他出生的國度,唇角染了點譏誚的笑︰「若我記得沒錯,昊天國應該是男子為尊的吧?」
祁墨懷沒有接話,只靜靜看著腳下的青地。
「在你出家前,玩過幾個女人?」軒轅夢問他這個問題,完全是出于好奇,據她所知,前世男尊女卑的國家,皇子到了十三四歲,就會初嘗男女之事的滋味,祁墨懷今年也有二十了,在嫁到龍華前,身邊應該不止一個侍妾。
被問及這樣*的事情,祁墨懷大感窘迫,只好選擇避而不答︰「殿下,您別忘了,小人是出家人。」
「出家人又怎麼了?酒肉和尚遍地都是,別假惺惺了,其實你心里特別不服,因為你原本高高在上,將所有女人都踩在腳下,可現在,你卻不得不屈居于女人之下,听她們的命令,看她們的臉色,你心里藏著的不是恨,而是怨。」
她將他的心理剖析得如此透徹,如同丑陋的傷疤示于人前,羞愧與憤怒交雜,他第一次與她爭鋒相對︰「我不是怨,也不是恨,我只是想不明白,同樣都是天之驕子,為何你我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終于逼他說出了實話,軒轅夢笑意加深︰「看,你連老天爺都敢怨都敢恨,還出什麼家,侍奉什麼佛祖?既然放不下紅塵俗世,那就跟佛祖徹底說再見,你這種意志不專一的弟子,我想佛祖也不稀罕。路走錯了沒關系,但若是抱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想法,那就麻煩了,你生來就不是做天使的料,跟我一起吧,展開你身後的黑色翅膀,選擇真正屬于你的路。」
如同罌粟般帶毒的蠱惑,混合著夜的濃郁與神秘,就像一個魔咒,輕易了俘虜了一名曾經揮舞著純潔翅膀的神聖教徒。
手中的佛珠落地,砸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卻靜靜站立著,並沒有彎子將代表慈悲與高潔的珠串撿起。
「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要靠自己的雙手,而不是老天,更不是佛祖,祁墨懷,你若當真胸懷大志,就拿出點氣魄來,昊天國皇子雖多,但我相信,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壞人了,通常這種蠱惑好人棄明投暗的,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奸賊,電視劇里這種人通常都是反面角色,最終結局,必然邪不壓正,被正派角色秒得渣都不剩。
她是壞人,那誰是好人?這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也不知祁墨懷到底有沒有被自己染黑,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她這個連心都是烏黑烏黑的壞人呆久了,他一定也會被染黑的。壞人變好人難,可好人變壞人簡單啊,祁墨懷本就不甘心只做他人禁臠,給他這個機會,他一定會好好把握的。
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早上醒來,神清氣爽,連上朝都有勁了。
見一個官員打一聲招呼,心情亢奮得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撿了座金山?高興成這樣!
朝堂上,女皇再次提到了昊天帝病重的事,雖然兩國時常暗中較勁,但明面上還得維持基本的禮儀,一國之主生了病,總得派個使臣去看望一下,做做樣子,派一般的官員不夠鄭重,丞相又政務繁忙抽不開身,總不能女皇親自去探望吧,那也太給他們面子了!商量來商量去,最終決定,派一名皇女去昊天,這樣也顯得比較有誠意,順道還能探听一下敵國的虛實。原本,軒轅夢以為這件事又得落自己頭上,可沒想到,女皇壓根就不考慮她,直接在五皇女和二皇女之間選擇,這讓她詫異的同時,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女皇不選擇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祁墨懷。
凡是牽扯到政治,都會化簡為繁,就算是過了氣的皇子,也擺月兌不了成為棋子的命運。
不過這樣也好,昊天國此刻必定動蕩不安,她若是去了,沒準又是九死一生,在京城呆著反倒安全,再說,想知道那邊的形勢,難道一定非要親自去不可嗎?她有的是辦法。
退了朝,軒轅夢沒有離開皇宮,而是去了女皇所在的寶華殿。
來到偏殿,經過通傳,軒轅夢得到女皇傳召,這才步入殿內。
就說皇家子女和民間不一樣,她從小父缺少母愛,原本期望可以在這一世得到補償,可事實上呢?她與女皇的每一刻相處,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觸怒龍顏,招來殺身之禍。
撿了些並不重要又能討女皇歡心的話題聊了陣,她這才往正題上轉︰「昊天帝已經病了有些時日了,也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女皇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太女很關心昊天帝的病情?」
軒轅夢並不否認︰「昊天帝的生死,關系這三國的運勢,兒臣怎能不關心。」
見她答的坦蕩,女皇這才收回探究的視線︰「朕倒是不希望他死得太早,昊天的太子,一直私下里與宛東秘密聯絡,兩國在搞什麼貓膩,當朕不知道嗎?哼,黃口小兒,以為這樣就能與我龍華抗衡,簡直不自量力!」
「母皇說的是,以我龍華國力,對付一個昊天自是綽綽有余。」軒轅夢先恭維一句,再由衷提出建議︰「只是,若能將其收歸己用,對母皇的春秋大業,必大有助益。」
女皇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只是沉聲反問了一句︰「你那三夫現下如何?」
軒轅夢心頭一跳,難道被女皇看出什麼了?不敢怠慢,忙道︰「兒臣已讓他還俗。」
「還俗?」女皇深深看她一眼︰「太女,你是朕最得意的一個女兒,朕之所以立你為皇儲,就是看重你行事穩妥張弛有度的性子,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怎麼回事?難道適得其反了?女皇不但不認為她的提議可行,甚至覺得她在故意賣弄,行事輕浮?
這可不得了,她雖然想幫祁墨懷爭取些時間,保他一命,但若幫他的前提是惹女皇對自己心生不滿,那她可就虧大了。
正想說些什麼以改觀女皇對自己的印象時,又听女皇柔和道︰「你想為朕分憂解難的心思,朕明白,但這件事關乎兩國邦交,你還年輕,對朝政之事涉足不深,朕擔心你被奸人所蠱惑,從而做出錯誤的決斷,有失德行。」
被奸人蠱惑?听到這話,軒轅夢不禁在心里笑了。
還不知是誰蠱惑誰呢,女皇若是知道,她軒轅夢才是那個利用人性弱點蠱惑他人的奸人,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
管他什麼反應,總之女皇沒有對自己心生不滿就好,她腦子沒被門板夾,干嘛傻乎乎告訴女皇真相。
「母皇,您放心,關于這件事,兒臣自有分寸,也知道該怎麼做,絕不會被奸人所利用。」軒轅夢義正言辭,口吻堅定。
能不堅定嗎?被利用的人又不是她,她當然可以臉不紅心不跳。
女皇似也感受到她的堅定,微微頷首︰「若真能將昊天收歸己用,倒也不失為一個絕佳之計。」
聞言,軒轅夢心中一喜,卻很快斂去目中喜色,正色道︰「如果母皇信任兒臣,不妨讓兒臣一試。」
女皇雖沒有怪罪她,但對她所言卻依舊持有懷疑態度︰「此事非同小可,朕還不能答應你。」
果然,要說服女皇實在不易,在來見覲見之前,軒轅夢就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本該放棄,但她偏偏有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毛病,所以,短暫的沉吟後,她忽而起身,干脆也不顧君臣之儀了,直接走到女皇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母皇不試一試,又怎知此事究竟能否成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母皇的大業,兒臣願做這先驅者,為母皇掃清成功道路上的一切阻礙。」
女皇眸光一窒,第一次,用另一種眼光,看向自己這個最小的女兒。
以前的軒轅夢,雖驕傲狂妄,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給她一種光芒乍現的感覺。
短短時間內,這個在她眼中還是個孩子的女兒,已經成長為一名可獨當一面的王者了。
女皇眼中的神色,有些復雜︰「朕,從來都沒懷疑過你的能力,但……」她抬起手,目中漸漸露出一個慈母該有的愛憐,輕撫上她的發旋︰「夢兒,你可知,高處不勝寒,你今日所作的一切,有可能會成為將來置你于危境的禍根。好好做你的皇儲,難道不好嗎?」
軒轅夢愕然,女皇這番話說得實在古怪,她現在難道就不是高處不勝寒了嗎?她也想做個不問世事只知吃喝玩樂的紈褲太女,但倘若她真的這麼做了,女皇不把她剁成肉渣渣喂狗才怪。
想了想,組織了一下措辭,軒轅夢才道︰「兒臣一心只想為母皇分憂,其他的事,兒臣不願也不想去考慮。」
女皇一聲嘆息,收回了手,「好吧,夢兒,既然你這麼說,母皇隨你便是。」
這就算是攻略成功了?這麼簡單?軒轅夢怔怔望著女皇,有些不敢相信。
「朕給你一年時間,如果一年後,你依舊毫無作為,朕不但要殺祁墨懷,連你,朕也不會輕饒,你可明白?」女皇威嚴凜冽的聲音傳來,一眨眼的時間,這位溫柔的慈母,就再次變回了那個讓人敬畏的尊貴帝王。
女皇突然的轉變,將軒轅夢剛冒出的撒嬌念頭生生掐斷。
搞什麼啊,她這女兒也做的太辛苦了些,幸好她沒有一激動沖上去抱著女皇的大腿喊一聲「媽~」,想到那樣的場景,她就一身惡寒。
一件梗在心里的大事總算搞定,七上八下的心也算是歸了位。
回到太女府,剛走到自己的院落前,嗅覺靈敏的她便嗅到了一股煙火味。抬頭看到一股濃濃的黑煙從院落內沖天而上,她一驚,難道房子又著火了?
急急向內院奔去,結果發現,根本就不是什麼著火,是祁墨懷正在院子里焚燒他的那些經文和佛典,包括他每天都要敲上幾回的木魚,和身上的袈裟。
軒轅夢目瞪口呆地望著院子中央的那只大火盆,火舌肆虐,煙塵滾滾,那些被祁墨懷當成寶貝一樣的佛經,現在,正由他一本本一張張親手扔進火盆中,動作沉穩,表情冷靜,半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
這倒奇了,僅僅一天時間,這家伙就被自己這只大染缸給染黑了?是她游說得成功,還是他早就存了背叛佛祖的心思?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後者啊!
經書和佛典已經燒得差不多,他轉頭,看向他出家生涯中唯一剩下的一尊佛像,伸出手,之前的爽快與堅決終于變成了遲疑,他目光沉幽地望著那尊佛像,嘆一聲,伸出雙臂,抱起佛像,可很快,他又將佛像放下,繼續用沉幽為難的目光盯著佛像。
來來回回數次,在軒轅夢站得腿都麻了時,他還是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
「既然舍不得,那就留下吧。」從檐廊後走出,軒轅夢按住他再次伸向佛像的手。
男子驚訝抬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軒轅夢靜靜看著佛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雖然你的命運不由佛祖來決定,但若是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或許,佛祖會指引你一條正確的光明大道。」
眼中的訝然驀地加深,但眸中的迷惘卻驟然消散,祁墨懷微彎,用潔淨的袖口,將佛像上的灰塵輕輕拭去︰「不瞞殿下,我雖一心侍佛,卻從來不信佛。佛,只是我心中的一個執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