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一些粗使宮人們便排著整齊的隊伍,運送裝夜香的木桶出宮去不知魏貞用什麼法子將她從侍衛手里偷梁換柱,但想想就知道不會簡單。
經過城門口時,需例行檢查,早已等候在城門前的魏貞,上前一步,親力親為,掀開隱隱散發著惡臭味的桶蓋,被臭氣差點燻暈過去的軒轅夢抬頭,與魏貞的目光相觸,千言萬語,盡在這短短的相視中。
無需要再說什麼,她想說的,自己都知道。
——太女殿下的知遇之恩,卑職無以為報,只能送您到這里,從此,天高路遠,您自個兒保重。
將桶蓋重新蓋回去時,魏貞在心里這樣說道。
轆 轆,馬車緩緩駛向宮外,前一日的腥風血雨,似乎已隨著她的死亡而宣告結束,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人生,從此刻起,才剛剛開始。
模了模胸口被洞穿的位置,自嘲一笑。自己之所以被長劍穿心後還能不死,是因為心髒長在了右側胸腔,也就是現代醫學所說的右位心。
這算是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嗎?如果是,那也太狗血了,呵……
在這之前,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為了逃命,竟會躲在臭氣燻天的糞桶里,果然,人的稜角,是可以被磨去的,現在的她,身上每一根尖銳的利刺,都在那一場血腥的劫難中被拔的一根不剩。抱著雙臂,她吸吸鼻子,竭力忍住眼眶泛起的潮熱,將臉埋進膝彎。
馬車在無人的地方停下,兩名宮人將她從桶里扶出,然後,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盛放大木桶的馬車繼續平緩地向前駛去。
別了,這座承載著歡笑與痛苦,悲傷與幸福的都城,未來雖然很迷惘,但她會堅定不移地朝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身上只有幾兩碎銀,軒轅夢為了省錢,也為了低調,所以不敢買馬,只能選擇步行。
手腳的經絡被挑斷,她現在每走一步路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樣難受,可她必須不停地往前走,魏貞能為她爭取的時間不多,很快,軒轅慈就會發現自己根本沒死,以她的手段,自己想要再逃出京城,只怕是不可能了。
想什麼怕什麼,天剛亮,軒轅慈就派出一隊騎兵出城搜尋,她兩條廢掉的腿,怎麼能比得上馬匹的四條腿?原本想放棄算了,但一想到自己所受的那些苦,以及夜鴉,女皇以及魏貞為自己做的所有犧牲,心中立刻燃起一股求生的意志,拖著傷殘的雙腿,她一步一步,堅信地往前疾奔,不能被捉到,一定不能被捉到!她必須活下來,必須!
馬蹄聲陣陣,隱約傳來狗吠的聲音,軒轅夢回頭,看到地上的一灘灘血,頓感不妙。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一個雙腿殘疾武功被廢的女人,面對身後緊追不舍的虎狼之師,還能有什麼逃月兌的辦法?
難道,這就是命?
眼見遠處煙塵滾滾,軒轅慈派出搜尋自己的騎兵已經有兩人出現在了視野中,她頓時失了力氣,癱倒在地。
這時,另一面,有人騎馬朝她狂奔而來,沒有看清到底是誰,只見一只手從黑色的斗篷下伸出,沖她道︰「快,跟我走!」
她仰頭,看向端坐在馬背上的人,雖看不到他的樣貌,但那聲音以及對方的眼楮,她卻極為熟悉。
「竹染。」很平靜,她甚至一點也不驚訝。
竹染見她不肯伸手,急得忙從馬背上跳下,「快,殿下,他們馬上就要追來了!」
凌亂的馬蹄聲,每一聲,都仿佛重重踏在了心坎上,望著眼前伸出的手,軒轅夢咬了咬牙,握了上去。
竹染忙將她托起,送上馬背,隨後翻身上馬,向著遠處的密林打馬而去。
身後,是擅長追蹤的騎兵,屬于禁衛軍獨立的一個分部,女皇在世時,軒轅夢就知道有這樣一個隱秘的部門,當時她並未在意,只當是女皇為一統天下而培養政治間諜的地方,卻沒想到,這個分部,竟然是軒轅慈為了奪位而專門設立的,準確說,是為了對付自己而設立的,她真傻,竟然沒有看出軒轅慈的野心,如果她不那麼執著于親情,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白蘇單純,她軒轅夢又何嘗不天真?
竹染……
還有竹染。
軒轅慈的騎兵擅追蹤,而竹染,似乎擅于反追蹤,他的行進路線,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呈S型,在互相追逐的過程後,身後那些騎兵做出了很多次錯誤的判斷,以至于與己方距離越拉越遠,當軒轅夢以為終于逃過一劫時,幾聲狗吠聲突然響起,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幾道黑影就朝自己的臉面撲來,她雙目圓睜,只看到了尖利的獠牙。
馬匹一聲嘶鳴,直直立了起來,兩道黑影撲空,落在了對面的大石頭上。
是兩條獒犬,牛犢般大小的身體,鋒利的獠牙,正惡狠狠地盯著馬背上的她。
若是武功沒有被廢,這兩條獒犬又哪里是她的對手?可現在,這兩條中的任意一條,都能輕而易舉地撕裂她的喉嚨,將她的心髒挖出。
似乎察覺到了她內心中的膽怯,兩條獒犬再次縱身撲來,一左一右,配合的十分默契。如果要想躲,她只能從馬背上跳下去,但獒犬的速度很快,只怕她還沒落地,就被兩只巨犬從中間撕成兩截了。
腦子飛快轉動,短短時間內千百種思緒閃過,卻無一可用。
正為難,只見眼前寒光一閃,兩條氣勢洶洶的巨犬被攔腰斬斷,如兩坨死肉跌在地上,內髒流的到處都是。
她詫異回頭,側眸看著竹染,雙目寫滿了不可置信。竹染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苦澀一笑,什麼都沒說,揚鞭用力在馬股上用力一抽,策馬疾馳。
被兩條獒犬一耽擱,他們與騎兵的距離再次被拉近,更糟糕的是,原本集中在一起的騎兵,突然向兩旁散開,分成了兩撥從兩個方向分別包抄,就算竹染能躲過其中一撥,卻躲不過另一撥。
眼看就要被追上,竹染卻突然一勒韁繩,將正在疾馳中的馬停了下來。
「殿下,您留在這里,我去引開他們。」竹染二話不說,將身上的斗篷解下,然後去扯軒轅夢破敗不堪的外衫。
軒轅夢拒絕,「竹染,事到如今,你認為我還會信你嗎?」
「殿下!」竹染眼中泛出急痛,他試圖說服軒轅夢,卻發現時間根本不允許︰「是,我是月影山莊的人,我留在你的身邊,就是為了監視你,那日,我明知你進宮會凶多吉少,卻還是昧著良心那麼做了,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諒,我也不需要你相信,我只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殿下,你是個好人,能用我的命換你的命,我覺得值了!」
竹染會武,軒轅夢根本反抗不了,眼睜睜看著竹染將她的外衫套在身上,翻身上馬,她卻無能為力。
舉起手里的鞭子,在甩下的瞬間,竹染忽地回過頭來,他臉上的笑,還是那麼的靦腆,一如記憶中的青澀。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怪過這個少年,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他從來沒向自己宣誓過忠誠,也從來沒有對她訴說過自己的身世,就算出賣她,也不算背叛。
人這一生,總會經歷那麼幾次生離死別,她對此,已經看得淡了,可當竹染回過頭,朝她微笑的那一刻,她卻突然害怕了。
這一眼,不是生離,而是死別,從此以後,她再也看不到這個少年明媚而熱情的笑容了。
「竹染……」她向前邁了一步,可腳踝驟然傳來的疼痛,卻讓她跌倒在了地上。
「殿下,竹染以後不能再侍奉您了,您要好好照顧自己,多保重。」仿佛拉家常一樣的叮囑,卻讓她內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啪」的一聲脆響,之前還在對她微笑的少年,就已經遠離了她的視線,變成了地平線上小小的一點。
她披著斗篷,躲在一個地勢稍低的窪地里,面前有濃密的灌木叢遮擋,不仔細看,根本不會被發現。
一撥騎兵飛快地從面前飛馳而過,軒轅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被找到,她就是有幾百條命,那也不夠死的。
她一動不動地躲在窪地里,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不知過了多久,樹林中突然變得安靜起來,這份安靜,卻無來由讓人感到心慌意亂。
從枝葉的縫隙中往外窺探,卻什麼都看不到,如果換做別人,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會認為已經安全,而從藏身處現身,可她不敢,沒有完全的把握前,她不敢出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艷陽高照,將整座樹林都沐浴在一片金色的聖光中。
林子里還是很靜,連一絲風吹草動的聲音都沒有,她記得,在進入密林前,他們的馬驚起了這里的一群鳥雀。這並不是一個死樹林,可為什麼,現在卻連鳥鳴聲都沒有了?
奇怪,太奇怪了。
經歷了那麼多的背叛與欺騙後,她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日影西斜,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躲在低窪地里,因為血液的不流通,她現在連手指都變得麻木,就算她想出去,也沒有力氣出去了。
眼皮一陣陣打架,疲憊與困頓漸漸佔據了她的意識。
意識完全混沌前,前方的草叢中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然後,腳步聲開始變大,接著,她又听到一陣馬蹄聲,慢慢的,馬蹄聲也開始變得清晰,直到最後的響亮整齊。
一隊騎兵,拖著一個身著緋紅衣衫的人,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身衣服,她再熟悉不過了,是竹染從自己身下褪下,又穿在他身上的那件!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躺在地上,被馬匹拖著走的人,長發散亂,遮住了容貌,身子軟軟的,像是被抽去脊骨的魚。
一名騎兵小跑上前,在那人的身上狠狠踢了幾腳,見對方沒反應,于是蹲,將他整個翻轉過來。
長發向兩旁散去,她終于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容貌。
不……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她一遍遍地祈求上天,希望那是個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可那張沾滿了血污,卻仍舊清俊秀麗的臉龐,卻殘酷地擊碎了她所有希望!
記憶中,他還是那個喜歡哭,有些羞澀,膽子很小的大男孩,無論怎樣,她都無法將眼前這個滿身血污,毫無生氣的死人與那個少年聯系起來。
「這小子真夠倔的,全身的骨頭都被捏碎了,還不肯松口。」那名騎兵嘆了口氣,將他放下,「已經死了。」
這時,一個頭戴盔甲的騎兵縱馬上前,因為他全身都被包裹在鐵甲中,故而看不清樣貌。
他將馬停在竹染的尸體前,靜靜看了一陣,忽的發出一聲嗤笑,伸手將頭上的鐵盔取下。
軒轅夢死死盯著那人的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怎麼會是他?他不是已經服下了忘憂散嗎?難道忘憂散失效了?
「她受了重傷,腿腳又不方便,肯定逃不遠,你帶人去附近搜,我就不信,她能逃得出京城!」孟安一揮手,眸光冷酷。
幾名下屬听命而去,孟安又在原地站了一陣,這才縱馬離開。
林子再次恢復寧靜,軒轅夢卻依舊躲在窪地里,不敢出來,直到月上柳梢頭,孟安找不到人,只好離開林子,去別處搜尋,她這才一點點挪動著早已麻木的身子,爬出窪地。
顫抖著手,撫上竹染早已冰冷的臉頰,腦中突然閃過他對自己綻放的最後一抹笑容,一直隱忍的淚意,終于滂沱而下,再難抑制。
遠處烏鴉的啼鳴聲淒厲刺耳,清霜般的月色,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軒轅夢徒手挖出了一個淺坑,這已經是她力所能及的最大極限了,這雙手腳,從今以後,別說是練武了,能不能自力更生都是問題。
埋了竹染,她突然有些迷茫,不知接下來的路到底該怎麼走。
龍華是不能待了,軒轅慈一天沒找到她,就一天不會安心,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能去的,似乎只有宛東和昊天。
昊天?
不知祁墨懷知道自己如今的下場,會不會很開心,她終于遭到報應了,曾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現在百倍千百地被施加在她的身上,老天爺其實是有眼楮的,惡有惡報,她軒轅夢終于嘗到了報應。
昊天去不了,那就只能去宛東了,默默口袋里的幾兩碎銀,長嘆口氣。
大手大腳慣了,不知這幾兩銀子到底能撐多久,早知會有今日的話,她就在全國各地都埋上一些銀兩了。
從高處摔落低谷的滋味不好受,但再不好受,也要堅持下去。龍華留不得,昊天去不成,不是還有宛東嗎?老天還算仁慈,起碼沒有讓她無處容身,就是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到了宛東,以什麼來維持生計?
唉,剛說老天仁慈,結果就給自己出了這麼一個難題,難不成,讓她捧個破碗,坐在路邊,見人就喊︰「大爺公子,行行好吧,行行好吧……」一想到這樣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軒轅夢,當真要混到這種境地?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用什麼方式,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
軒轅慈雖一直不斷派人搜捕軒轅夢,但對外卻宣稱她已經伏誅正法,隨便找了顆被劃花臉的人頭,懸掛在城門上,人來人往,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那血淋猙獰的頭顱。
為避免夜長夢多,軒轅慈草草操辦了女皇的喪事後,立刻登基即位,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龍華第十四代繼承人。
皇室的這場殘酷政變,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知道有多麼血腥,對于百姓們來說,不管誰做皇帝,只要不是暴君,對他們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只是有些始料不及,女皇怎麼突然就駕崩了,太女怎麼就喪心病狂弒君了,朝局的動蕩,他們永遠都看不明白,人性的險惡,他們也永遠看不透徹。
皇宮經過了一番血的洗禮,仍舊壯闊輝煌,百姓們換了君主,日子依然平靜,一切都保持著原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也只是好像……
錦怡宮內,氣氛凝重而緊張,太醫們個個垂手恭立,緊張地直抹汗。
隔著一層薄薄的月白色紗簾,隱約可見側躺于榻上的一道縴細身影,新帝靜立在紗簾邊,臉色陰沉得嚇人。
殿內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太醫們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先帝嚴肅冷酷,這位新帝似乎更威嚴酷戾,她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子陰寒之氣,讓這初夏的夜,也變得寒冷刺骨。
她們所受的這些苦,這些驚嚇,全部源于床榻上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這個男人,可是皇上的心頭肉,不知中了什麼毒,已經昏迷好幾天了,听說只有一個姓白的神醫才能解毒,她們雖然沒有見過所謂的神醫,但都希望這個人能夠立刻趕來,好幫助她們月兌離苦海。
「人呢?」新帝終于忍無可忍,轉向一旁的內侍詢問,聲音雖清淡,卻夾雜著無法掩飾的怒火。
內侍也是一頭冷汗,小心翼翼回道︰「回皇上,馬上就到。」
「馬上就到馬上就到,一個時辰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可人呢?鳳後命在旦夕,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朕要你們何用?來人,通通拉出去斬了!」軒轅慈憤怒至極,雲錦的昏迷,讓她失去了所有理智。
眾人一听,嚇得「撲通」跪下,連連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這一聲聲的饒命,讓軒轅慈原本就躁亂的心情更加驚痛急怒,她恨不能殺了所有人為雲錦陪葬,當下一揮袍袖︰「拉下去!」
眾人心知再無轉圜,淒厲的喊聲,響徹整個宮殿,這時,宮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宮人連禮數都顧不上,就奔到軒轅慈腳邊,跪下道︰「白……白公子找到了。」
軒轅慈雙目如電,直探向殿外︰「帶進來!」
當白蘇踏入殿內時,諸人這才發現,唯一能為鳳後解毒的神醫,竟然是個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只要能醫好鳳後,保住她們的小命,回頭定會天天給他燒高香,祝他長命百歲。
短短幾日時間,白蘇就迅速消瘦下去,蒼白的臉不見一絲血色,眼神也帶著深切的哀傷,但與幾天前比起來,他卻顯得成熟了許多,那張清秀的臉龐,少了一分稚女敕和脆弱,多了一分滄桑和堅韌。
軒轅慈目光陰厲地看著他,要不是只有他才能為雲錦解毒,她一定會立馬殺了他。
白蘇一步步走上前,經過軒轅慈身邊時,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徑直走了過去。有人看不過去了,大喝一聲︰「大膽,見了皇上你竟敢不跪?」
白蘇頭也不回,冷聲反問︰「皇上?皇上在哪里?」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這男人不想要命了吧,連新皇都不放在眼里,八成是瘋了。
軒轅慈臉色很不好,但她一向很能忍,為了雲錦,她暫時還發作不得,等雲錦的毒解了,她有的是辦法折磨白蘇。
白蘇不用去看軒轅慈的臉色,也知道她心里是怎麼想的。
軒轅夢臨死前的叮嚀,每一個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要活著,要報仇,所以,他不能再心軟了。
掀開紗簾,他看著男子溫潤儒雅的面容,拈針的手,好幾次都想刺進他的死穴,但終究還是忍住了。雲錦死了,他也活不成,雖然很想立刻去地下陪她,但就這樣毫無作為地死去,她一定不會原諒他。他要活著,就必須依靠雲錦,縱然他有千般錯,也不能殺了他,只要不死,以後就有的是機會報仇。
浮生暗影的毒性很烈,雖然不會立刻置人于死地,一旦毒發也不會好受,雲錦的身子本來就弱,這一折騰,元氣大損,身子烙下病根,從此以後,疼痛將會伴隨他一生,這比殺死他,還要令他痛不欲生。
以金針渡穴,又給雲錦喂下他煉制的丹藥,一直處于昏迷狀態的雲錦,這才悠悠轉醒。
幾乎是雲錦剛顫抖了一下眼皮,軒轅慈就沖了上來,握住雲錦冰冷無溫的手,一臉激動的喜色︰「雲錦,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那雙黑玉般的眸,雖然已經睜開,卻顯得沒有焦距,無論軒轅慈說什麼,都掀不起半絲波瀾。曾經狡獪幽深的眼,如今像是一顆失去光澤的水晶,再無昔日的那番勃勃生機。
軒轅慈也不惱,目光無比溫柔地看著他,之前的暴戾狠絕立刻消散不見。
「雲錦,你好好養病,其他的都不要想,我已經立你為鳳後,不論今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離開你。」
可雲錦還是沒有一點反應,除了那雙眼楮是睜著的,其余跟死人沒什麼分別。
軒轅慈卻不氣餒,繼續溫聲軟語地討好他︰「雲錦,我知道你恨我的隱瞞,但我也是沒辦法,誰讓你……」忽地頓住,一時忘情,她竟忽略了這滿屋子的太醫和侍人,站起身,溫柔的目光剎那褪去,又是一副嚴厲冰冷的模樣︰「你們都下去吧。」
雖然她的聲音很冷,沒有感情,但听在太醫的耳中,簡直如同天籟。
真險,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白蘇也隨著太醫往殿門外走,卻听身後傳來陰森森的冷喝︰「你站住。」
步子是停下來了,可白蘇還是沒有回頭。
軒轅慈走到他身邊,這時,她眼中的怨氣才毫無掩飾地流露出來︰「軒轅夢已經死了,你難道不想去黃泉路上陪她?」
白蘇微微側過頭,以余光看著軒轅慈︰「你要殺我嗎?」
軒轅慈輕輕笑了起來,這個男人,其實並傻嘛。
「你怕死嗎?」
白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淡淡道︰「鳳後的毒,需要分七次醫治才能徹底清除,浮生暗影是我師父的獨門秘藥,天下間只有我和我師父,才會解這種毒。」
軒轅慈眉頭一擰,走到他面前,盯住他的眼,似乎在探究他話中的真假。
白蘇不閃不避,直直迎上她的窺探︰「你可以賭一把,只要你可以承受得起。」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將眼前男人的心髒挖出來喂狗,但她不能賭,因為她賭不起,她那麼愛雲錦,等了他這麼多年,終于如願以償得到了他,她失去不起。
冷厲的神色被刻意斂去,她露出溫和的笑意,親自送白蘇離開錦怡宮,直到他回到宮中的臨時居所。
軒轅夢,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厲害,輸得那麼慘,卻還拿捏著我的軟肋,你以為用這種方法,白蘇就能活下去嗎?妄想!
帶著一身戾氣,軒轅慈回到了錦怡宮。
此刻明亮的宮燈已被撤下,只在內殿,點著幾盞光線微弱的燭燈。
軒轅慈走到榻邊,去握雲放在錦被外的手,這時,一直沒有反應的人,突然將手拿開,拒絕了她的觸踫。
女人尊貴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極是尷尬,不過她還是好脾氣的笑了笑,不以為意︰「雲彩原已經平安回到丞相府,你大可放心。」
像灘死水般的黑眸,終于緩緩轉動,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軒轅慈笑︰「我不懂你在問什麼。是我點你啞穴,讓軒轅夢誤會你一事,還是我用雲彩原威脅你一事?」
「你殺了我吧。」他閉上眼,臉上盡是一心赴死的絕然。
「死?我怎麼會讓你死?你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軒轅夢那個賤人手中搶回來,我怎麼能允許你死呢?」
雲錦沒有反駁,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又變回了之前的死寂。
「雲錦,只要你听話,你母親就還是龍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我是皇帝,一言九鼎,決不食言。」雲錦是孝子,她深知雲錦最在乎的是什麼。
可她似乎錯了,雲錦根本就沒有听到她在說什麼,正想重復一遍,忽見他轉過臉來,那雙黑沉如夜的眸子中,是前所有為的寒涼︰「玉佩呢?還給我。」
「你還想著那個賤人!」王者氣度頓時被破壞,軒轅慈站起身,失控地尖叫。
雲錦卻還是那句話,「把玉佩還給我。」
「我偏是不給,你能怎樣?」她恨,恨雲錦把那麼重要的家傳之物給了軒轅夢,卻不是自己。
「把玉佩給我。」
「雲錦,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你都感覺不到嗎?」她強行抓住他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是愛我的,要不是軒轅夢,你早就是我的人了,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明明這麼愛我,為什麼要把身子給她!」
雲錦虛弱的目光落在她急痛的臉上,她眼中的愛意和恨意都那麼明顯,明顯得讓人齒冷,許久後,他輕輕開口︰「我不愛你。」
「你胡說!」軒轅慈再次失控大喊。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你答應過我,你只意在皇位,絕不會傷害她,我以為你是個一言九鼎的君子,說到做到,卻不曾想……或許犯傻的人是我,錯的人也是我,最該死的,也是我。」
「呵呵……呵呵……」軒轅慈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眼神厲幽︰「雲錦,你有資格批評我嗎?當初是誰說,不管發生什麼,他的心,他的身,都會永遠為我而留!可事實上呢?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派人前往昊天,一次次暗中幫助軒轅夢!她為尋找鯛鱗血蟒迷了路,是你的人指引她走出血陰山;我在昊天皇宮外設下埋伏,你的人卻壞我好事,害我錯失良機;我與文太師聯手,利用祁墨懷引她現身,你倒好,派人千里迢迢把文太師的罪證雙手奉上!這些我都不計較了,可你竟然背叛我,你背叛我!」再也忍不住,她俯身扳住雲錦的雙肩,盯著他的眼楮,咬牙低喝︰「你做的這一切,我全部都知道,包括你利用我們的婚事,金蟬月兌殼,離開京城的計劃!假若成功,你就可以與被你困在昊天的軒轅夢團聚,然後你們一同隱歸山林,夫唱婦隨,做對神仙眷侶,真是個精妙至極的計劃!好,既然改嫁的消息是你自己放出的,那我不如將計就計,我偏不讓你如願,你有你的人,我也有我的人,我只需幫白蘇和蕭倚樓一把,他們就會按照我所預料的救出軒轅夢,她那麼喜歡你,听到你改嫁的消息,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趕回京城,說到底,真正害死她的人,其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