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水溶走後,紫鵑雪雁連忙扶了黛玉入艙,擦干淨了換了衣服,這才喚人的喚人,又令人去請賈璉,誰想這個節骨眼上,賈璉因夜涼無事,偏生坐了船出去與人應酬喝酒去了,眼見得黛玉昏迷不醒,又發起熱來,當下把個紫鵑急的跺腳,那王嬤嬤到底老人家經的多了︰「不中用。趕緊打發個小廝去請大夫是正經。」
誰想,派去的人不多時仍舊回來,道是路不通,今夜官府中人令人把路都封上了,憑是怎麼說都不許來去。
紫鵑模著黛玉滾燙的額頭,滿面焦灼︰「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一個小丫鬟跑進來︰「大夫,來了個大夫……」
紫鵑等忙跟著出來,對面的小舟緩緩而近,就在他們的畫舫邊上,船邊站著的卻不是那位白衣公子,而是一個穿著暗紅色袍子的男子,那男子細眉細眼,目光瀲灩妖異,王嬤嬤反復打量那人,一臉不信︰「你是大夫?」
歐陽絕偏著腦袋,笑的如同三歲孩童般無害道︰「老婆婆,我看你印堂有些青,雙顴微赤,恐怕這幾日早起會覺得胸悶氣促,又有許多涎痰,平日走多了就會氣短,可是不是?」
王嬤嬤一駭,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紫鵑已經信服,連忙令人搭起船板,請他過來︰「拜托大夫給我家姑娘看看。」
歐陽絕跟進船艙,卻並不入內間,取出一簇金絲來︰「請將這線搭在那位姑娘右腕的尺寸關三脈上。」
王嬤嬤便舒了口氣,這樣,最好。
歐陽絕听了會脈,並無大礙,這個時候的他倒是難得的一本正經︰「不妨,只是這位姑娘稟賦太過柔弱,又有不足之癥,此番冒水驚風,發熱也是難免的。我這里有丸藥,給她服下,便能醒過來,再服三丸,即可痊愈,不過,常日還是以湯藥調養為佳。」
紫鵑忙道了謝,接過藥來,便進去給黛玉服下。果然如他所言,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黛玉便悠悠醒轉。紫鵑雪雁王嬤嬤俱是長出了口氣,算是放下心來。
黛玉面容尚蒼白,因熱度未完全退下去,香腮微微帶赤,歇息一時,喝了幾銀匙的溫水,開口便問︰「誰救了我。」
紫鵑和雪雁面面相覷,想起剛才船頭上的情景,都是不知如何啟齒。
王嬤嬤便道︰「姑娘,你怎麼會失腳落到水里去呢。真真嚇煞老奴了。」
落水那一刻的情景,陡然出現在眼前,還有一雙湛黑如夜的眸子,和襲入肺腑的清沁氣息。
黛玉羽睫輕輕一斂,一絲波痕就這麼湮沒在了含露眸,抬起頭的時候,她便又恢復了清清冷冷的神情,淡聲道︰「紫鵑雪雁,與我換身衣服。無論是誰,都該當面謝過。」
紫鵑和雪雁小心的扶著黛玉出來,中衣之外加了蓮青色繡荷短襦外面罩了夾面湖色褙子,又披了鶴氈大氅,卻絲毫無礙她的縴裊,一頭黑發挽了墮馬偏髻,令那清冷冷的面容憑多了幾絲慵然不勝之態。
那個一身紅衣的大夫早已不見了蹤影。船頭,一個頎長身影背身負手而立,白衣曳地,仿佛漂浮在皓月澄碧之間的冰雪,想是覺察到有人,他緩緩的轉過身來,颯然的風輕輕揚起純白的柔軟的衣角,宛若輕雲流朔,風華絕世。
他的眸子是與夜空一般寂然無終的墨色,溫靜卻高曠,如積雪層疊的山巒,只堪仰止。就在目光相對的一瞬間,黛玉便確定眼前的白衣男子便是救了自己的人。
于是退後半步,輕輕斂衽,一禮︰「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且請公子留下姓名,來日好令家人登門致謝。」
本是江南女子軟糯的音色,卻帶上了清冷冷的語調,不卑不亢,微微垂下的睫,如覆蝶翼,是矜持卻非羞赧。
水溶靜靜的望著她,凝視卻不緊逼,嘴角縈上慵懶輕笑︰「不過船上湊巧有大夫罷了。這也是他的本分。區區小事,姑娘何須掛懷。」
低澈的嗓音,不緊不慢,如清泉涓流。
黛玉明白了他的避重就輕,有些事,倒還是回避過去的好。
他立在船舷邊緣,修長的手指若無意的扣動那橫欄︰「姑娘難道不曾想過,你此番落水,並非偶然麼。」
黛玉睫毛輕輕一顫,目光落落的望著明淨的江面︰「知道。」
不是偶然,是有人,在後面推了她一下。
船上的人除了自己帶來的林府眾人,便是賈府中的僕婦粗使的小丫鬟,幾乎,幕後的人也就呼之欲出。在剛才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想明白了這一點,而此刻,這句話經一個幾乎可算素不相識的人點出,只覺寒涼綿綿入骨。
她知道那里有人容不得她,所以前生曾暗里在自己常日服的藥里下毒,令她的病纏綿不愈,所以重新活過,除了一直疼護自己的外祖母,再不想與旁人牽扯。
可是樹欲靜,風難止,她尚未回去,便有人不惜在這江心處暗下毒手。
旁邊的王嬤嬤听出意味,一句話便將事情擺上了明面︰「姑娘,有人要害你。」
話音剛落,只听得船尾處噗通一聲,便又有人大呼︰「墜兒投水了!墜兒投水了!」
事情已經明了,那墜兒本要暗害黛玉,卻未想到事情未成,黛玉既然安然無恙,她便再無活路,現在死,總強過被捉進官府。只是她這一死,便莫想再尋出那幕後之人。
王嬤嬤不自禁的握緊手掌︰「真是好狠毒的心腸。」
紫鵑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的咬唇。
「看來,姑娘此去還真是龍潭虎穴。」水溶唇角微微一揚。
黛玉輕輕嘆了聲︰「天地為爐,冥冥之中,誰不是苦苦煎熬罷了。」
水溶眸子倏然一跳,望一眼那如玉的側顏,回味一時方道︰「姑娘好心胸。」
正在這時,風陡然轉急,鼓動船幡獵獵,半空中砰的一聲炸響,一朵碩大的煙花升起,裂開,平靜的江面上剎那間火光流燦,繽紛絢麗,一時間兩個人面容都被映的分外明麗。
雪雁在身後仰著脖頸望著道︰「真好看,不知還有沒有了!」
黛玉卻疑惑,這非年非節,怎會有人在此放煙花。
煙花緩緩湮沒于江渚之上,可是黑 的兩岸,遙遙的傳來一陣吶喊聲中間夾雜著金器踫撞的聲音。
船上的大半都是女子,哪里經過這個,都下意識的露出幾分驚懼。
黛玉輕輕蹙眉,旁邊一個淡緩的聲音響起︰「前頭的水路近來頗多水匪,專一劫持往來客船。朝廷下令清剿,想來便是今夜!」
黛玉只是點了點頭,臉上清清冷冷,不見一絲的憂恐之色。
「你就一點不怕麼?」水溶打量她的神情,不禁有些好奇。
黛玉怔了怔,旋搖頭︰「怕亦無補,不若不怕,還可心安。時候不早了,我該休息了。」
水溶目光一垂,將那激賞之色隱入不見底的深瞳之中,遂朗聲道︰「些許流寇水匪,想不礙事,必不會驚擾到姑娘。姑娘大可安心歇息,我也該回去了,就此告辭。」
他並未因那逐客令而有分毫的難堪,微微一欠身,退後一步,便轉身回去,白衣勝雪,優雅而貴氣,消失在視線之外。
水溶回到艙中,一個一身黑甲的精壯府將便跟了過來,拱手為禮。
「情況如何?」水溶負手而立。
「一切均如王爺所料,我等抄到了那伙水匪的老巢,前後包抄,斷了他們的退路。不過,有十幾個亡命之徒,沖破了我等的堵截,往這邊來了。王爺千金之體,還是暫歸行館,殊為穩妥。」
水溶眉間微凝,風輕輕的卷起簾幕,零零孤立渚畔的舫舟一角若隱若現。
于是,他輕輕一斂衣,反倒是坐定,一貫的優雅,讓人覺得無論面對什麼,哪怕是直面殺戮,死亡,他亦會保持著這樣從容的姿態,不會染上半絲血腥。
「本王,就在這里。傳令下去,負隅頑抗,殺無赦。」
「是!」
水溶索性簾子全部卷起。江風陣陣,對面,燈火未熄,映著三重茜紗簾櫳,越發顯得朦朦朧朧。
今夜是不能睡了。
他取出那桿白玉簫,放在唇際。幽幽咽咽簫聲,頓然飛起。
殺戮漸近,刀戟沙啞,飛濺的鮮血泯然塵埃間。
唯有那簫聲始終平和沉靜,如涓流不斷。
曾不知東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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