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緋霜幽,抹過橫斜曲回的扶廊。
白衣的男子在如水清華中靜靜的負手而立,月將他的白衣勾出蕭冷的輪廓,仿佛有皓雪紛垓落了一身。
水溶靜靜的看著那月一寸一寸的升至中天,直到,一個嬌柔的聲音自耳畔響起︰「王爺。」
那聲音帶了三分嫵媚,七分撩人。
同時,一股異樣的香氣,縈上鼻息,水溶並不回眸,眸色銳冷犀利,聲音里亦透著些許魅惑︰「這麼晚了,公主還沒休息。」
「兒睡不著。」司徒兒輕笑著走近,幾乎要貼近的他的身後,卻不擔心有人,她早已將伺候的人都驅走了,此時,這座小樓的二層之上,只有她和水溶二人。
「是麼。」水溶似是一笑,不無譏誚道︰「本王倒是有個辦法,能令公主安眠。」
他左手輕輕一抬,司徒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眼前起了一層薄煙,她的視線開始便的模糊不清,身體亦是晃晃悠悠的欲倒。
兩道黑影從屋檐之下掠下,若大鵬展翅一般,一人擰住司徒兒的一只胳膊。
水溶聲音絕冷︰「帶回房去。」
「是,王爺。」
房門,無聲的在他身後合攏,幾乎是同時,將樓上最後的燈籠和燈盞盡行滅掉。黑暗中,只剩微茫的月光,水溶趁機身體一彈,足尖輕輕點過,扶欄,翻身越上屋脊,若一道白光,輕輕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烈馬疾馳如電,穿梭于黑暗之中,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看不清形容,只是一雙眼眸如九霄之上的冰雪,清冷,高華,若高山仰止。
兩行幢幢的樹影中,忽然傳來幾聲杜宇淒鳴。
可是這個季節,哪里來的杜宇。
水溶平視著前面,眸中閃過一抹殺氣寒芒,左手一抬,做了個手勢。在攔截的人馬現身的同時,非但不停,反倒是加快了速度,同時出劍。
疾如迅雷,快若閃電,馬蹄聲,嘶鳴聲,刀劍撞擊的聲音、穿刺的聲音交織成一片。
水溶的劍,反射著月光,若一抹白練,劍氣森森如若龍吟,長嘯著破開幽魅暗夜,所過之處,血紛然濺起一道緋霧。
不過一瞬,便將對方全部解決。
而那雙深瞳,平靜如斯,竟是分毫與殺戮無擾。
「第三撥殺手了。」宗越在馬上倒抽了口冷氣︰「還好咱們已經有所安排。」
水溶冷冷道︰「少廢話。加快速度,必須在亂起之前趕回宮中。」
「是,王爺,那公主……」
「棄子而已,自然有人招呼她。」那聲音冷若冰霜,分毫不顧。
而此時,驛館里,火光通明。
水溶離開後不久,一場風暴潑天而起,宇文承彥听著那旖旎的吟哦之聲,冷笑著,砰的一聲踢開了司徒兒的房門,在他的計劃之中,應該看到的是抵死纏綿的兩個人。
可是現在,水紅色的輕紗帳幔之下,那絕子的衣服已經除掉大半,半遮半掩,正在榻上痛苦難當的打滾。
雪白的肌膚,燃著胭脂的顏色,顯然是動情已深,口中還不住的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
瞬時的錯愕,宇文承彥眸中閃過一絲陰沉,緩緩靠近︰「司徒兒,枉你心高氣傲,看不上孤,卻看上了那個異姓王,可你有沒有想過,竟然也有今日,看著你這樣子,簡直堪比青樓女子。你不是要孤注一擲、自薦枕席麼,現在呢?」
他的手指肆無忌憚的劃過司徒兒身體最敏感處,惹的女人的身體又是一陣抽搐,然後無法控制的貼靠上來,口中猶自是王爺二字。
媚藥入骨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混沌。
宇文承彥本是毫無表情的狎玩著那溫香炙熱的身體,可就在這時,一股詭秘的醉人幽香,撲入鼻息之中,欲念騰的一聲在他身體里膨脹開來,忽然吞沒了他最後一絲理智,然後毫不猶豫的欺身而上……
兵貴神速,這樣的時刻,呼吸之間便可決定生死,所以當宇文承彥系著衣服,從房中走出來的時候,目光里全是陰狠和懊惱。
剛才的難以自持,不是偶然,而是根本是被人設計了,為的就是要拖住他。
下得樓來,親信已經焦急的趕了上來︰「殿下,西羌使團那邊傳來消息,秣馬以待殿下之命。」
宇文承彥咬了咬牙道︰「立刻啟程,回京,封鎖消息。」他頓了頓,回頭望一眼剛剛顛鸞倒鳳過的那間屋子,竟是毫無情緒,冷冷道︰「解決那個女人。」
「是!」
勝敗在此一舉,他不想留下任何軟肋被人抓住。在此之前,他確實很想得到司徒兒那具美艷的身體,可現在,品嘗過之後,也不過爾爾。
這世上,唯有那至高無上的皇位,才會令他血脈賁張。
「點起人來,孤要回京勤皇,誅佞臣,清君側。」
媾和之後,藥力便漸漸的褪去,當司徒兒恢復了意識,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之後,頓時渾身冰冷戰栗起來。
可是,一切都無可挽回。原本,她設這一局是要賺水溶,生米煮成熟飯,她便可以賴定了他,誰知道,一切都錯的離譜。
算人算己,最終落入圈套的卻是自己。
她的身子,被她最不屑最看不起的男人佔了去,而且,烈性媚藥之下,她必然做足了青樓女子的態度。
兩行淚水,寂然滑落。
迷亂之後,她滿身青紫,酸痛難當,毫無力氣起身,只能一動不動的躺著,這時候,又進來幾個人,男人,不懷好意的看著她無掛寸縷的身體。
司徒兒只覺得渾身戰栗,不由的將身體蜷縮︰「你們,你們不要過來,我,我現在是太子殿下的人……」
那幾個人似乎根本听不懂她說什麼,彼此相識,說了幾句司徒兒根本听不懂的蠻語,然後露出邪惡而垂涎的目光。
司徒兒不停的向後縮去,一股恐懼透過脊背直上而來。
「不……」
淒厲的喊聲劃破夜空,無力而絕望。
同樣的月夜,窺探著皇城。
鳳宸宮中,燈燭清冷。
淳于皇後披著大氅,緩緩的在大殿中踱著,一面不安的望著桌上的西洋自鳴鐘。
「娘娘,夜已經深了,還不安寢麼。」宮女輕聲道。
「太子那里有沒有消息傳來。」
宮女搖頭。
皇後長長吁了口氣,跌坐在榻上,目光閃爍不定,帶著金飾甲的手指緊緊的摳著坐墊。
正在這時,內殿的珠簾一動,另一個宮女快步進來︰「娘娘,太子殿下加急傳信,一切安好。」
皇後這才神色一松,嘴角慢慢的揚起一個笑容,可是這個笑容還未能蔓延至眉梢,便被一聲刻意拉長的通傳聲給凝固了。
「皇上駕到--」
皇後才略有些輕松的神情,頃刻又有些不安,垂了下眸,抬頭時已經恢復了素日那種雍容端莊的態度,緩緩的走出內殿,跪下迎駕道︰「臣妾恭迎陛下。」
「皇後免禮。」皇帝仍是滿面春風。
察言觀色一時,皇後便略放下心來,甚至暗笑自己草木皆兵,想著便笑意盈盈道︰「皇上這麼晚了,來臣妾宮里有什麼吩咐麼,若有,叫人來說一聲就是。」
隆安帝落座,笑道︰「夜涼無事,來皇後這里坐坐,怎麼,還不歡迎朕啊。」
「皇上說的哪里話。皇上能來臣妾宮里,臣妾怎不歡喜。」皇後笑了一下道︰「不過,臣妾已經年老,不能為皇上誕育子嗣,宮中年輕的妹妹可都眼巴巴的盼著皇上呢,賈妃賢淑、嫻妃溫婉,都可人疼的緊,皇上應該多去她們那里才是。」
隆安帝笑道︰「人說皇後賢德,真真不虛啊。不過朕年紀大了,有七個兒子便盡夠了,人說多子多孫多福氣,朕卻是多子多孫多煩惱。」想著,嘆了口氣。
皇後听了,心中略被刺了一下,總覺得皇帝這話里隱隱藏著什麼深意,卻一時琢磨不透。
「哦,對了。」隆安帝似乎才想起什麼︰「朕令御膳房給皇後準備的湯呢,怎麼還不端上來。」
這時,一個有些年歲的太監緩緩捧著一盞湯進來,那太監始終低著頭,看不清形容,也看不見表情,可是偏生皇後覺得莫名的熟悉,皺了皺眉,正要仔細打量,
皇帝已經緩緩的揭開那碗湯,熱氣徐徐,香氣四溢,皇後一聞見這味道,臉色就微微有些變,心下就是一沉,那股不安,更加強烈。
這湯……
「皇後,你怎麼了?」隆安帝望著她的臉色,眸中卻閃過一絲銳利。
皇後笑了一下道︰「皇上不是多少年都不肯喝這湯了,怎麼今日忽然又想起來了。」
隆安帝輕嘆了聲,眯眸望著那氤氳的熱霧︰「這是珮言以前最愛煲給朕的湯,今日朕不知為何就想了起來,所以令人做了來嘗嘗,也算是懷念舊人吧。」
珮言二字,令皇後太陽簌簌而跳,卻配合著做出懷念的神色︰「轉眼,沈妃已經走了二十年了,當日宮中這些妃嬪,皇上最寵愛的就是她,沒想到竟是紅顏薄命……」說到這里,重重一嘆,心中卻是暗恨不已。
宸妃沈珮言,與其說是嬪妃,不如說皇帝青梅竹馬的愛人,因出身不高,所以不能為後,否則,皇後的位置也未必能輪到自己。
「卻又連孩兒一起帶走,若是留下個女兒,陪在朕身邊,也可聊慰朕心。」皇帝抿一口湯,嘆口氣,目光悠長深邃,望著撲朔的燈影,似乎在懷念,忽然話鋒一轉︰「朕記得,那年,正好是禎兒出生的那一年,是不是。」
皇後心下一陣狂跳,按捺住道︰「回陛下。是的。」
隆安帝拿手指抵住太陽,似乎想了陣子︰「不但是一年,似乎還差了沒有幾日,珮言因難產而歿,過了兩日,皇後因傷感而動了胎氣,便誕下了禎兒。」
「是啊,沈妃去後,小公主也因胎中帶毒,只過了三日,便歿了。」皇後越听越覺得心驚膽戰,連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道︰「那時候,皇上因哀慟太過,所以,禎兒出生的時候,皇上都沒看一眼,一直到禎兒滿月,皇上才見著。」
「說起來,是朕對不起禎兒的緊。」隆安帝︰「太對不起他了,朕一時不慎,令他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皇後,你說是不是?」
他猛然把目光轉向皇後,犀利的讓皇後不得不低下頭,輕聲道︰「臣妾不明白皇上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隆安帝的臉上只剩下了冷酷的恨意︰「所有的事,你最明白。朕再給你個機會,你說,禎兒是不是你的兒子!說!」
這聲質問,令皇後如遭晴天霹靂,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卻竭力穩住聲音︰「皇上何出此言,禎兒,真的是皇上和臣妾的兒子啊。」
「呵呵。好,好,好,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隆安帝恨道︰「珮言,這些年,令你受苦了,都是朕的不是。」
「有皇上這句話,臣妾也都值得了,不敢怨尤。」開腔的是一直緊緊的低著頭的那個太監,此刻她話音蒼涼而緩慢,沖著燈影,緩緩的將臉抬起來,那張蒼老而陌生的面容,可是那雙眸子,卻令皇後徹骨冰冷。
那雙眼楮,太熟悉了。
「你,你,你……」她竟然有些語無倫次。
「皇後姐姐,不認得妹妹了麼。對了,這張臉你委實不認得,那這張臉,你該認得了。」她刷的一聲,將臉上的那層偽裝撕開,雖然蒼老,卻依稀仍有當年傾絕後宮,獨寵一身的風采︰「姐姐真是狠心的人,我並無意與你相爭後位,你卻如此不擇手段,迫害于我,甚至不惜用計,將我的皇兒和你的公主調換,卻又將那個無辜的小公主害死,虎毒不食子,你真的是,太狠心了。若不是一個侍女,替我而死,我再不得一日,與你站在這里,說這些話。」
皇後略略穩下心神︰「滿口胡言,擾亂聖听。」跪地向皇帝到︰「皇上,此人來歷不明。世間多有人容貌相似,時隔二十幾年,皇上怎能就知道此人就是當年的沈妃,有人要設計臣妾,也定不得,那日,沈妃是皇上親眼看著死去的,安葬皇陵的,怎會有假。」
隆安帝不語,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姐姐是要表記麼?」沈珮言笑了一下,擄起袖子,露出一塊陳舊的疤痕︰「這是當年隨皇上征戰時留下的,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皇上,可還記得?」
隆安帝一陣愴然痛楚︰「沒錯,珮言,是朕對不起你。」
「皇上明鑒。沈妃當年為護駕受傷,很多人都知道,若是有人偽造出來,並不為奇。」皇後仍然在抵死狡辯。
「皇上還記得當年送給臣妾的一只玉指環麼?」沈珮言從容的笑了一下。
「記得。」隆安帝從貼身的荷包內取出一枚晶瑩的玉扳指︰「是一對兒,朕和你,各執其一。」
「皇上這一只如舊。臣妾那一只……」沈珮言道︰「在臣妾離宮之日,斷了,一半托舊僕在禎兒長大能夠自保之後,交給禎兒,另一半,臣妾留著了,不過,現在並不在身上……而在臣妾以為的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在一個很可信的人手中。」
「哦?」隆安帝道︰「在哪里?」
「皇上不要著急,臣妾已經叫禎兒去取了,想來不久,便會有消息,請陛下在此耐心等候。」
沈珮言嘴角勾起一笑,林家丫頭,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逃難這麼多年,她對誰都有了戒心,包括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去見宇文禎的時候,她並沒有帶這樣表記,直到入宮見了皇帝,證明身份,她才將這件事說出來,令宇文禎往黛玉處取來。
一陣疾勁的風將房中的燈影撥的繚亂。
黛玉的心跟著那燈光便恍惚了一下,撂下手中的書,輕輕地嘆了口氣。
「姑娘就別再擔心了,我想,楚大人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紫鵑在旁輕聲道。
黛玉也只胡亂點頭,沒人知道,她確實想到楚沐寒沒錯,可是想的,卻是楚沐寒說的那句話。
有些事,糊涂些,方能看的明白。
她當真有什麼沒看清的麼。
正在這時,外頭一陣亂聲嘈雜,接著便是府中僕婢的慘叫聲,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林姑娘,在下有事求見。」
雪雁和紫鵑一邊一個,緊張的拉住她︰「姑娘不能去。」
黛玉這個時候心中的不安反倒是沒來由的平靜下來,低低道︰「他們是有備而來,怎能不去。」
說著披上風帽,緩緩走出房門。
暗處黑影密密麻麻,如同鬼魅,其中黑衣人仗劍道︰「姑娘,我們要你府中的一個奴才,把她還有她藏在這里的東西叫出來,我們就放你一條生路。」
黛玉心中明白,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們的意思,我這里人都是身家清白,並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道︰「既然來了,就定然有足夠確切的消息,若是姑娘果真不肯交出來,這兩個人就……」
他一揮手,又有黑衣人推上兩個人來,一個是王嬤嬤,一個是雲姨娘︰「我們只好殺了她們,然後叫這府中所有的人,陪葬。」
語氣陰狠冷絕。
黛玉身體向後踉蹌了一步,小臉煞白,還未想清楚如何應對,一個冷若玄冰,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破開夜空而來︰「呵呵,居然那老弱婦人來威脅一個閨中弱質,這做派還真像淳于家族的人。」
這聲音,那些黑衣殺手頓時一震。
黛玉不禁也往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一個孤朗的身影穩步而至,一身黑衣,墨發飛揚,劍眉鳳眸,面容絕艷卻冰冷。
那種冷,只消一眼,便令人刻骨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