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暇將他猶豫不決的表情看在眼中,方才他只是佯裝哭泣,宮微瑕在自己的眼淚攻勢前,也是同上次一般失神,他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猶豫,難道自己果然如他所說是南疆皇子,不過,他也不該將皇位傳給自己,畢竟他是有子嗣的,心中著實不解。
卻見宮微瑕抬手輕擦自己的面頰,若有若無的目光望著自己,聲音飄渺︰「我該拿你怎麼辦?」
宮無暇心中微微一動,他的動作很是溫柔,讓他不禁生出錯覺,他即便為自己植入蠱蟲,也是為了自己著想,這個怪異的感覺剛剛自心底生出,便被宮無暇否決,他怎麼會認同這樣一個陰邪小人?
心中雖然這樣想,嘴上卻不能說出來,只有趁他此時正動搖,先將他穩住,這樣想著,宮無暇眸珠轉動。
「宮微瑕,我听說但凡蠱蟲都要以主人的血液喂養七年以上,植入受控者體內才會發揮效力,你這只蠱蟲只養了四年,顯然不會完全听從你的指揮,無用的東西即使植入再多,也是無用的。方才我只是一時之氣,南疆是我的國家,我的心自然是向著它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完全沒有必要。」
宮微瑕似乎回過神來,眼楮恢復焦距,一瞬不瞬注視著宮無暇閃爍的雙瞳,唇畔緩緩勾起來︰「你說,寡人還會相信你嗎?」
聲音里透出些微涼意,宮無暇的心也隨之一涼,垂簾瞟一眼近在眼前的猙獰蠱蟲,勉強鎮定︰「既然不肯相信我,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帶我回南疆,等你的皇子長大之後,將皇位傳給他不是更好?」
宮微瑕幽幽地望著懷中的人,緩緩啟唇︰「如果我告訴你,我命不久矣,你相信嗎?」
宮無暇愣住,打量宮微瑕,雙目有神,面頰紅潤,根本不像不久于人世的樣子,心中冷笑,他又在耍詭計!那麼自己也只好來一個將計就計!
語氣認真道︰「真如你所說,陛下更加不該用蠱蟲控制我,蠱蟲控制得了我一時,卻控制不了一世,陛下還不如用剩下不多的時間感化我,這才是長久之計。」
宮微瑕似乎听到好笑的事情,不禁笑出了聲︰「感化你?」不住搖首,收住笑,又道,「你不會以為這些蠱蟲只能用來控制人的精神吧?呵呵,寡人告訴你,它還可以令你的遺忘某些人,或者某些事。」
宮無暇眉心緊蹙,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蠱蟲的可怕,若是讓他忘記司空玥,想一想他都覺得痛苦,對宮微瑕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層。
宮微瑕見宮無暇凝眉不語,語聲略顯緩和︰「不過,不到最後,我不忍用在你的身上,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到時候你的心依然不在南疆,還想要逃回離朝,那就別怪皇兄不講情面了。」
說完,抬指點下宮無暇的昏睡穴,眼看著懷中的人闔上雙眼,宮微瑕嘆息一聲,抬起掌心,撫平緊皺的眉頭,這樣優柔寡斷倒不像自己了,這是最後一次!
再睜開眼楮時,已是日上三竿。
宮無暇平躺在床上,打量一眼宮室里的擺設,這里是長清宮,他暫時的寢宮。
想起昨晚的事,宮無暇的心不禁緊繃起來,他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搶在宮微瑕對自己下手之前,逃離南疆!闔上凝神,運行體內真氣,真氣暢行無阻,感覺身體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心放下來,看來毒香的藥力只是一時。不過,宮無暇心中又同時滲出涼意,宮微瑕是胸有成竹自己逃不出去?
這時候,黎德上前稟告︰「殿下,陛下吩咐,待您起身後還要去太學院。」
宮無暇瞥了黎德一眼,冷冷地道︰「知道了,退下——」昨日從太學院出來後,他在馬車里听到附近傳來車轍聲,黎德隨即加快車速,那輛馬車上坐的就是司空玥吧,宮微瑕果然事先同黎德通好了氣兒。
黎德畢恭畢敬退出寢殿,宮無暇這才繃著臉坐起身,想到司空玥即將離去,自己此生恐怕都要在這陌生的地方度過,將來再難與他相見,心情沉郁黯然,不行!他不能就這樣認命,他要和司空玥一同回國!
這樣想著,宮無暇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重新振作起來,下床後很快穿戴整齊,用過早膳,出了長清宮,登上馬車,依然由黎德駕車,開往太學院。
太學院
宮無暇一走進太學院正堂,就看見十余名閱卷官圍在桌前埋頭判卷,時而交換意見,桌子上堆著大量試卷,正中央一道挺拔的身姿尤為引人注目,吳曦臨也在低頭翻閱試卷,從門外映射進來的陽光,讓他臉上的皮膚看起來格外光潔,專注的模樣給人的感覺肅穆莊嚴。
此時,吳曦臨感覺到門口有人進來,驀然抬頭,只見逆光走進來一道輕盈翩躚的熟悉身影,寬大的袖子隨著他舒緩的腳步,展蕩,揚起,步態優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頎麗的身影在十余道目光的聚焦下,很快走到桌前,宮無暇掃一眼站起身向自己行禮的眾人,目光觸上一雙深沉明亮的瞳眸,心神微微恍惚,一種用語言難以描述的奇異感覺油然而生,宮無暇心中暗暗詫異,今日的吳曦臨似乎不同尋常,強令自己移開視線。
「殿下的病康復了嗎?」對面傳來沙啞的聲音。
宮無暇看一眼吳曦臨,他的聲音幾乎是從鼻子里傳出來的,看樣子是染上了風寒,听他這話的意思是自己病了?宮微瑕放出的消息?
含糊地點點頭,「好多了,左相也病了?」
吳曦臨聞言,忍不住咳了兩聲,回答︰「前日接待肅王,有些熬夜,因而感染了風寒。」
宮無暇愣住,「前日?」
吳曦臨濃黑的瞳眸注視著宮無暇,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是呀,那日殿下前腳剛離開太學院,肅王後腳就到了,肅王听聞南疆舉辦科考,很感興趣,同下官攀談至深夜,四更天才離開,昨日清晨又啟程歸國,著實是辛苦。」
听了吳曦臨一番話,宮無暇感覺周身血液幾乎凝固,司空玥昨日便走了?!這麼說他一連睡了兩個晚上?算時間,這個時候大概到了碧瀾江,可能已經登船,他不但不可能同他歸國,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
宮無暇的身體晃了一下,連忙扶住桌沿,宮微瑕好險惡的用心!此仇不報非君子!余光見眾人面露詫異,神情里顯出關切,宮無迅速調整心緒,站直身形,語氣淡淡道︰「本殿下剛剛復原,站久了會頭暈,各位大人繼續吧。」宮無暇面無表情地說完,不願多話,走到桌前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眾人自然不知其中緣故,信以為真,看來皇太弟的病情還不穩定,能不能坐穩儲君的寶座還有待商量,說了幾句客氣話,重新坐下來,恢復埋頭閱卷狀態。
吳曦臨也低頭看起卷子來,只是目光時不時瞟向宮無暇,只見宮無暇拿過一張試卷垂簾看著,神情看似認真,不過,卻半天沒有翻動,吳曦臨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直到夕陽西下,正堂里的光線在一寸一寸減少,兩名官員起身掌燈,吳曦臨一擺手︰「不必了,今日就到這里,諸位散了吧。」
眾人聞言皆是面面相覷,照這個進度,很難在中榜名單公布前批閱完畢,不過既然左相發話,大家還是沒有異議的起身離座,坐了一天,早已是腰酸腿痛,巴不得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不約而同站起身,目光齊刷刷看向穩坐如鐘的明黃色身形,殿下似乎還在凝神閱卷,吳曦臨朝眾人揮一揮手,眾人會意,依序無聲退出正堂,轉眼間人便走淨,正堂里只剩下宮無暇和吳曦臨兩個人。
吳曦臨看著地埋著頭的宮無暇,微微搖首,邁步走到宮無暇近前,彎下腰,嘴唇貼近宮無暇耳畔,聲音低啞道︰「殿下,時辰不早,該用晚膳了。」
宮無暇正魂游天外,盤算離開南疆的種種方案,忽然聞言不禁心頭一跳,感覺溫熱的氣息傳入耳蝸深處,快速抬起頭來,正對上吳曦臨深沉的眸光,宮無暇怔了怔,這才察覺房間里的光線已然暗下來,暗忖,時間竟過得這樣快,他大概靠岸了吧?不由嘆息一聲。
吳曦臨眸光深邃,道︰「下官這就叫人傳膳。」
宮無暇看著吳曦臨,心底再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恍惚間點點頭,見吳曦臨眼眸一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答應與他一起用膳,不禁有些懊悔,現在他根本吃不下飯,眼見著吳曦臨出去吩咐人準備晚膳,宮無暇嘆息一聲,目光落在桌案上。
之前還雜亂無章堆積著的卷冊,現在已經整整齊齊摞放在一起,窗外徐徐吹進來的晚風,將頁腳時不時翻卷,低頭看一眼被自己捏得褶皺的試卷,抬手熨帖平整,然後站起身,感覺雙腿酸痛,手扶著桌角,將卷子輕輕放在碼好的試卷上。
轉回身,宮無暇忽然感覺一道深沉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不用看也知是吳曦臨,就听沙啞的聲音說道︰「夜晚風涼,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吹風,不如到下官房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