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微瑕坐直身體,注視著面前的人,長目眯起來,露出沉思,他說的自己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西魯和秦國一個國力太弱恐怕不敢得罪離朝,另一個外戚掌權朝堂上一片大亂,而且這些年南疆與他們沒有往來,所以他才想到以巧取勝,利用晏回,其實也不能說是利用,說到底,晏回也是南疆皇子,這個皇位用不了多久,就會由他繼承。
不過,若是能夠說服其他兩國出兵,就無需晏回出面,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晏回同司空玥再次攪在一起,好一會兒,宮微瑕才道︰「左相說得有道理,只不過你剛剛主持完科舉,就要遠赴他國,不如派——」
司空玥深眸轉動,搶言道︰「陛下,現在戰事一觸即發,微臣已經想好了人選,祭酒徐成之能言善辯,臣請陛下下旨,準臣和徐成之今晚啟程,分別前往西魯和秦國,希望可以趕在大戰到來之前說服兩國出兵。」
宮微瑕注視面前的人,好一會兒沒言語,不知為什麼從見到吳曦臨開始,他就感覺心中一種莫名的怪異,默了片刻道︰「也好,有勞愛卿了,此去點到為止,他們若是不肯發兵也不必勉強。」
又命人取來筆墨紙硯,親自手書了兩封信,蓋上玉璽,又從腰間解下金牌,看著面前的人,說道︰「這是自由通行南疆的令牌,見到令牌如見寡人本人,寡人會另派侍衛護送你二人出行。」將信和令牌遞向司空玥。
司空玥鳳眸閃動,舉步走到軟榻前,雙手接過信件和金牌。
宮微瑕的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容,劍眉朗目,銳氣內斂,是吳曦臨沒錯,因而勾唇道︰「左相此行要快去快回,否則無暇會怪寡人的。」
「是,臣謹遵聖命,若是陛下沒有別的事吩咐,微臣便回去準備出發了。」司空玥不動聲色回道,他已算到宮微瑕不會反對他與晏回親近,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宮微瑕頜首,眼見著司空玥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寢殿,又慵懶地偎在軟榻上,心思飄忽不定,吳曦臨此行能說服兩個鄰國更好,即便沒有成功,他也做好了周密部署,一旦晏回在南疆的消息傳到司空灝耳中,司空灝也不敢貿然出兵,不過心底里還是有一絲隱憂,總感覺要發生什麼,沒有上龍床安歇,而是依然靠在軟榻上。
闔著眼楮漸漸迷糊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潛意識里,耳朵听見殿外傳來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在軟榻前停住,宮微瑕倏然睜開二目,看見進來的是菱妃,長目里光芒一閃……
太學院
司空玥從皇宮回來後,推門走入西廂房。
看見晏回和徐成之正坐在桌前下棋,司空玥的唇微微勾起,這是計劃好的。
晏回早就听到司空玥的腳步聲,心放下來,朝推門而入的司空玥露出一個笑臉︰「曦臨,你怎麼才回來?本殿下在房中待得無趣,便到你這里來,沒想到徐大人也在,于是便邀請徐大人下棋消磨時間。」
徐成之身上依然穿著藏青色的長衫,此時已經站起身來,朝司空玥作禮,余光見晏回扔下棋子,輕快的步子迎上吳曦臨,伸出手親昵地挽住司空玥的手臂,徐成之冷汗直冒,眼楮暗暗在面前舉止曖昧的兩個人身上逡巡,看來傳言果然是真,早知道今晚就不留在太學院過夜了,不知左相這麼晚留自己到底所謂何事。
「曦臨,你留徐大人到底所謂何事啊?」晏回抬起腦袋問,不過目光並沒有落在司空玥身上。
司空玥深眸閃動,這兩天來,晏回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有些躲閃,似乎懷著心事,他是很想將心底的話坦誠地告訴他,可是偏偏這兩天忙得很,昨晚一直忙到深夜,所以沒有同他獨處的時間,也罷,等離開南都上了船,他再慢慢告訴他,若是他不想看到兩國開戰,他決不會妄動刀兵。
晏回瞟一眼司空玥微微揚起的唇角,眸珠微轉,看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司空玥多年的夙願終于要實現了,這樣的情況下,自己又能說什麼?讓他高抬貴手?他會同意?恐怕不但不會,還會更加防範自己,這兩天來他故意裝作很忙的樣子,就是不想听到自己開口求他吧?算了,自己的難題還是留給自己解決吧。
司空玥看一眼面露窘迫的徐成之,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信封上面還蓋著印信,正要遞給徐成之,然而動作略一遲疑,低頭看一眼晏回,語聲溫柔︰「請殿下在外面稍候片刻,陛下傳出密令,本相要單獨告訴徐大人。」
徐成之愣住,這才反應過來,吳曦臨此次進宮是去請旨去了,不知有什麼大事,心中越發忐忑。
晏回故作不悅,睨一眼司空玥︰「有什麼密令,本殿下不能知道的?曦臨不會是太見外了吧?」
司空玥掃一眼房間,看著晏回面露為難之色,「殿下,不是下官不通人情,只是——」
晏回明眸閃動著,清聲吩咐︰「隱在暗處的人暫時退下。」
隱在房間里的兩名暗衛相視一眼,他們眼力極佳,看出信封上的字是宮微瑕的筆跡無疑,看來果真是陛下的密令,遂退出房間,又轉身闔上房門,在門外守候。
夜色越發深沉,過了好一會兒,不見房間里面有動靜,暗衛等不及想推開房門進去看一看,手剛搭到門把手上,就听里面傳起宮無暇清朗的聲音︰「哦,原來是這樣,那你們可要早去早回!」
又听見吳曦臨說道︰「好,曦臨和徐大人現在就啟程,殿下早點睡吧。」
「曦臨,你辦完事就要馬上回來,可不許在外面當,本殿下從今晚起就在你的房間里睡了,直到你回來。」
吳曦臨笑了一聲,柔聲應下。
緊接著房門從里面拉開,最先走出來的是身穿朱色官服的吳曦臨,隨後是低著頭,穿著一襲藏青色長衫的徐成之,只見二人快步走向院門,形色匆匆的,看來是要去辦正事。
兩名暗衛待二人走出後院,這才推門進房,房中桌子上亮著微弱的燭火,床榻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淺藍色的床幔拉下一半,另一半挑起來,露出一段錦被。
兩個暗衛放下心來,雖然感覺房間里似乎哪里不太對勁,但是宮無暇既然安然無恙躺在床上,他們就沒有失職,多余的不該他們管的,他們自然不會多問,依然隱在房間暗處。
茫茫夜色里,一輛馬車在一隊輕騎的護衛下,一路開到南都城門。
司空玥從懷中掏出令牌,手臂伸出車簾外,守門的士兵看了一眼,面容變得肅穆,二話不說大開城門放馬車衛隊出了城。
出城行了一段路,前面是一道三岔路口,西魯位于南疆西面,而秦國在東面,車夫勒住馬韁請示,司空玥深眸閃動,吩咐︰「徑直北上。」
車夫和隨行的騎兵全部愣住,因為他們听到陛下的傳信,讓他們一半向西護送吳曦臨,一半向東護送徐成之,現在怎麼臨時改變了行程?
車夫精芒閃動,質疑︰「左相大人,陛下親口吩咐奴才,要護送大人去西魯,而不是北上。」
司空玥不慌不忙,說道︰「本相同徐大人有事情需要商談,為了不耽擱行程,所以北上走水路,然後在分頭前往西魯和秦國。」
車夫皺著眉頭應了一聲,北上走水路也無不可,而且水上行進和陸地上距離也沒相差多遠,只是離朝大軍壓在江對岸,隨時都可能攻打過來,這樣做有些冒險,雖然心中疑慮,還是揚鞭將馬趕上中間,那條通往碧瀾江的官道。
一路飛馳,車廂里很是顛簸,兩個人並肩而坐,司空玥身旁坐著面容白淨的「徐成之」,當然這是易容後的晏回,之前他故意支走暗衛,司空玥將信紙遞向徐成之的瞬間,抬指點下他的昏睡穴,互換了衣衫,將晏回易容成徐成之的模樣,晏回模了一把被臉上的人皮面具,模起來的感覺就像是在模自己的臉一樣,跟戴宮微瑕給他的面具一樣,而且透氣性也很好。
司空玥瞥一眼身體隨著馬車不住搖晃,卻依然和自己保持開一定距離的晏回,心中不由得好笑,眼楮一瞬不瞬睨著身旁的人,當馬車轉彎之際,晏回的身體不禁向自己這邊靠過來時,伸出手順勢將晏回攬入懷里。
晏回挑眉,對司空玥這種毫不客氣的親昵行為很是抵觸,不由掙扎了一下。
司空玥的手臂收得更緊,壓低聲音道︰「別動!」聲音里充滿警告。
晏回果然不動了,其實這樣靠著他還是挺舒服的,而且夜里天氣涼,偎在他懷里暖暖的,晏回不禁有些昏昏欲睡,思緒飄飛,過了今晚,不知將來還有沒有機會這樣同他親密的依偎在一起,漸漸闔上雙眼。
天色大亮時,馬車開到碧瀾江江畔,車夫「吁——」一聲勒住馬韁,兩匹馬累得都有些站不穩了,鼻孔里噴著氣。
晏回被顛得骨頭都快散了,跟本沒有睡著,沒下車前,先按著腰揉起來,這速度還真像是逃命,看來宮微瑕表面不在意,其實內心對離軍還是很顧忌的,司空玥看著晏回倒吸涼氣的模樣,唇不由揚起來,含笑道︰「要我幫忙嗎?」
說話間,手已經伸過來,按在晏回另一側腰上,晏回本想推開司空玥,忽覺司空玥手掌按著的部位,傳導來一股溫熱的氣流,疲乏的感覺一掃而淨,腰上說不出的舒服,抬起來一半的手不由放下來,想到他若非救自己逃出南疆,又怎會放著安穩的日子不過,深入這龍潭虎穴,步步驚心小心謀劃?可是,他卻為何不肯如實相告?想到這一層,晏回又不禁恨得牙根直癢癢。
此時天上飄起細雨,整個碧瀾江被霧氣籠罩,江水看起來格外蒼茫悠遠。
侍衛撐起事先準備好的油紙傘,打在車簾前,另一名侍衛挑起車簾,司空玥深眸微凝,在車簾挑起的瞬間,不疾不徐從晏回的腰上收回了手,看一眼晏回,微微一笑︰「徐大人,請下車吧。」
晏回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邁步走下馬車,只見眼前細雨蒙蒙,江山飄渺,不由嘆息,江上如畫,可惜很快這里便不會再這般寧靜。邁步走向江邊,江邊停靠著現成的船只,船夫已經準備好隨時開船。
司空玥也下了馬車,步履從容,走在晏回身後,掃視一眼緊緊跟隨的侍衛,大概有二十來人,鳳目中精芒閃動,眼見晏回登上一艘渡船,司空玥深深注視著晏回的背影,正要邁步跟上,趕車的車夫上前稟道︰
「大人,這只船前往秦國,那邊的船才通往西魯。」說話間,抬手指給司空玥看。
司空玥看一眼船,又瞟一眼車夫,此人聲音渾厚,步履無聲,絕非平庸之輩,是宮微瑕的心月復?不過他還不放在眼里,勾著唇道︰「本相知道了,不過本相還沒同徐大人告別。」說完,邁步走到晏回那只船前,一點不在乎車夫眼中閃過的寒芒。
「徐大人一路珍重,本相靜候大人佳音。」
晏回回頭看一眼司空玥,揮了揮衣袖︰「多謝左相吉言,保重!」
說完,果決的轉過身來,走上甲板,沒有進入船艙,而是立在船頭,一旁而立的侍衛手中還撐著油紙傘。
此時,侍衛也登上了船,在甲板上整齊侍立,船工開船,船向東面駛去。
晏回的目光一直望向遠處,天上烏雲密布,腳下江水翻涌,遠處灰蒙蒙看不清景致,船行在江面上,仿佛行在巨幅的水墨畫卷里。
不用去看,也知道此時司空玥已經登上了另一艘船,手撫袍袖,模到一小塊隆起的東西,那是他暗中預備的蒙汗藥,不錯,他已經做好了選擇,這兩天來他一直在思考,若是南疆滅亡會如何?一來傷亡是肯定不可避免的,二來他也割舍不下南疆,所以最終還是以南疆的利益為重!
遙立良久,直到日影西斜,江上霧氣退散,天邊飄來一道道紅燦燦的晚霞,晏回低頭看著被晚霞映紅的江水,紅得爛漫,卻也是血一般的顏色,手不由握緊船欄,他不會讓這鮮紅變成現實!
轉身走進船艙,船艙里光線暗淡,侍衛進來點蠟燭,晏回揮手︰「不必,本官想睡下了。」侍衛依言退出船艙。
晏回躺在床榻上,闔上眼楮,困意襲來,很快睡了過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船艙里完全黑下來,又過了許久,晏回正睡得香甜,就听艙外傳來侍衛警惕的聲音︰「什麼人——唔。」然而聲音剛剛發出來就隨即被掐斷,艙外響起一陣兵器相撞發出的聲響,不過很快聲音便稀疏下來。
晏回已經從床上起身,知道司空玥帶人來了,走到桌前擦亮火石,剛剛點燃一根蠟燭,艙門處傳來輕微的響聲,晏回抬頭看去,只見艙門從外面拉開,一道高大的身影邁進艙門,同時帶進來一股潮濕冷冽的江風。
司空玥反手闔上艙門,看著玉立桌邊的縴瘦身影,鳳眸明如晨星,心頭瞬間涌起千般柔情,腳上著力,一陣風般來到桌前。
晏回轉動著眸光,注視著轉眼便到近前的司空玥,劍眉鳳目,面如玉雕,他已經恢復成原來的容貌!
心在不斷下沉,他以為他如同天神般從天而降,便能掩飾住之前刻意隱瞞的事實?原來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向自己解釋,他是打算瞞著自己一輩子!
司空玥哪里知道晏回的想法,只是短暫的分別,也讓他覺得煎熬,眼眸深深地望著面前的人,熟悉的目光,熟悉的氣息,就是這張臉看著礙眼。
沒說話之前,抬起手,小心翼翼揭下晏回的易容,一張清絕出塵的面容現在眼前,司空玥心中一蕩,抬起手撫向在夢里出現過無數回的面龐,滑女敕得仿佛上好的絲綢,司空玥的眸光不由變深,他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相擁在一起,而不是頂著別人的面孔。
晏回暗暗蹙眉,看他面對自己真容時沉醉的模樣,他到底是愛著他本人,還是自己這身皮囊?估計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雖然這樣想著,臉上卻一點沒顯,看著司空玥,臉上扯出一抹自認為溫柔的笑。
司空玥看著晏回眼中瞬息萬變,但是臉上卻是含情脈脈,直覺得後脖頸冒涼風,他的笑容看不出一絲作偽的痕跡,若是自己毫不知情,一定被他蒙過去,他不會以為自己有意隱瞞到底吧?他最後再來一個秋後總算賬?為了避免誤會和麻煩,他最好盡快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