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兩人亦如普通的小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舒 他們常常在海邊的沙灘上嬉戲打鬧,曉冉喜歡赤腳踩在柔軟的細沙上,白玉雙足踢打著浪花,那時的曉冉,頑皮的像個小孩子。他們也會手牽著手去逛市集,買些新鮮的海鮮回來。曉冉將活生生的螃蟹放在蒸籠里時,還不停的說著,「不要怪我,是浩南哥哥想吃你們的。」每次,都弄得程浩南哭笑不得。
入夜,他輕擁著她入睡,在她額頭溫柔的落下一吻,淡淡的說,「曉冉,晚安。」
她安穩的枕著他手臂,縴長的睫毛在白皙的面頰上落下一排暗影,清淺而均勻的呼吸,證明她已經入睡。程浩南伸出手掌,溫柔的撫模著她的面頰,眸中醞釀著不舍與疼惜。和她相守的日子,美麗的幾乎不真實,他們像尋常的夫妻一樣生活,除了,沒有夫妻之實。
這些日子的幸福,就好像是偷來的一樣,他小心翼翼的將她呵護在掌心,看著她無憂的笑著,但笑靨中,卻總是含著一絲淡淡的哀愁。她一定不知道吧,幾次睡夢中,她都在呢喃的,低喚著陸霆鈞的名字。也是那時,程浩南才恍然懂得,原來,恨的極致,竟然可以是愛。
刺目的閃電劃過天際,接踵而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懷中女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下意識的翻身,長睫顫動幾下後,便睜開了一雙明眸濉。
「怎麼醒了?是不是雷聲吵到了你。」程浩南溫潤而笑,伸手拉開了床頭的燈。
曉冉沒有回答,只是掀開身上的被子,起身站到落地窗前,那一抹質地雪白,在暗夜的襯托下,猶如幽冥。暴雨傾盆而下,水珠敲擊在玻璃窗上,發出嘩啦的聲音。曉冉鬼使神差的伸手推開窗欞,撲面而來的是潮濕的空氣,夾雜著幾縷腥咸。
母親曾說過,雨是世界上最干淨的水,東西髒了,可以沖洗干淨,那麼,人呢?為什麼人髒了,卻一輩子也無法漂白殘。
「曉冉,怎麼了?」程浩南三兩步來到她身旁,動作麻利的關緊了窗子,又扯過一旁絨毯裹住曉冉單薄的身體。
「沒什麼,突然醒來,就睡不著了。」曉冉淺笑著說道,將頭輕靠在程浩南肩頭。他的肩膀寬闊而溫暖,就好像大哥的一樣。兒時頑皮,闖了禍,都是躲在大哥懷中,每一次,哥哥被打的皮開肉綻,父親卻舍不得罵上她一句。
「別怕,有我陪著你。曉冉,很快就會雨過天晴了。」程浩南輕擁她入懷,溫聲說道。
曉冉晶亮的眸子,逐漸暗淡,茫然的看向窗外,天地之依舊是渾濁的一片。雨過,就真的可以天晴嗎?
暴風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曉冉推開臥室的窗子,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干淨的泥土芳香。陽光驅散了烏雲,東方的天空,掛著一道絢麗的彩虹。
「曉冉,快下來看彩虹。」程浩南站在別墅樓下呼喊。
「就來。」曉冉將頭探出窗外,伸手指了指海邊的方向,示意他到海邊等她。
曉冉從廚房的冰箱中取出兩瓶可樂,雀躍的向沙灘的方向跑去,但剛走出別墅大門,身體便整個僵住了,撲通兩聲,可樂瓶劃落掌心,碎裂在青石路面。她的目光茫然的看向前方一處,斑駁的樹影下,停靠著一輛招搖的黑色大奔,半落的車窗,透出一張男子英俊而沉穩的側臉。
即便是盛夏的天氣,曉冉還是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下升騰,瞬間遍布全身。她知道,伴隨著陸霆鈞的出現,美夢也結束了。她僵直的站在原地,看著他推開車門,一步步向她靠近,眼前的光亮逐漸減弱,最後,完全被他籠罩在高大的陰影之下。
「這幾天玩兒的怎麼樣?我看你倒是有些樂不思蜀了。」陸霆鈞清冷的開口,語調難掩輕佻傲慢。
曉冉抿唇不語,她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臨,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快的讓她措手不及。她微眯了美眸,仰頭去尋找天邊的那一道彩虹,七色光影倒影在瞳眸之中,在美,都只是幻象而已。就好像程浩南的承諾,荷蘭美麗的風車和牧場,那些對于曉冉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夢。而現在,是該清醒的時候。
「別為難他,我和你回去。」她微低著頭,淡淡的開口。
「曉冉。」不遠處,傳來程浩南急切的聲音,他大步來到曉冉身旁,不著痕跡的將她護在身後。「陸霆鈞,你休想帶她走。」
陸霆鈞哼笑,冷冽的目光在曉冉身上環繞了一圈兒,最後才落在程浩南臉上。「你還不配和我說這句話。難道上小學的時候,老師沒有教過你,未經他人允許,不許亂動別人的東西。」
曉冉臉色蒼白了幾分,唇角一抹苦笑,是啊,在他眼中,她不過是他的專屬物品。
「你們在這里貪圖享樂,卻不知道短短的幾天,外面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陸霆鈞冷哼著,將翻開的手機砸在程浩南身上,手機新聞上整個篇幅報道的都是程家資金短缺,面臨破產的危機。附帶著幾張慘不忍睹的照片,工人聚眾鬧事,程父被逼得腦出血住進了醫院,程家被討債的人圍堵的水泄不通,擁擠的人群中,隱約可以看到程母驚慌失措的臉。
程浩南握著手機的手在不停的顫抖著,雙眼浮起憤怒的血紅。「陸霆鈞,你究竟想干什麼!」他咆哮著,一把抓住陸霆鈞衣領。任何人遇見這樣的事,都不可能在繼續隱忍。而陸霆鈞也不是吃素的,怒火被瞬間點燃,緊握的拳頭毫不留情的落在他側臉。程浩南躲閃不及,咬牙吃了一拳,唇角還掛著血痕。
「程浩南,你當初有膽子帶走我女人,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
程浩南也是被逼瘋了,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痕,月兌口而出一句,「我和曉冉獨自在這里生活了半個多月,你以為她還是你的女人嗎?要不要我給你講一講我們每天都做了什麼……」
「你閉嘴,你tmd信不信我殺了你!」陸霆鈞周身散發著駭人的殺氣,扯住他衣領,伸手又是一拳。程浩南踉蹌的跌坐在地上,陸霆鈞發狠的用腳猛踢。一時間,情勢失去了控制,程浩南起初還有招架的力氣,到後來,幾乎窩成一團倒在地上。
「浩南哥!」曉冉尖叫一聲,不假思索的撲過去,擋在程浩南身前,而她的舉動,更加刺激了陸霆鈞,他手臂一扯,便將她甩在一旁。曉冉的身體撞上粗糙的青石地面,疼痛接踵而來,淚在眼圈兒中不住打轉。
「安曉冉,你不是想知道三年前發生過什麼嗎?我告訴你,三年前,我險些將安程遠打成殘廢。程浩南想步你大哥的後塵,我倒是不介意成全他。」
曉冉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很多事,在腦海中拼湊成型。三年前,她正在準備高考,被鎖在學校,三個月沒有回家。每次通電話,提起大哥,母親都是支支吾吾。高考結束之後,安程遠雖然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曉冉卻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吃藥,她問了,他就打趣說是︰壯陽藥,小丫頭別打听那麼多。她臉一紅,就不再多問了。
「陸霆鈞,你就只會用暴力解決問題嗎?你和野蠻人有什麼區別。」
「是啊,我就是野蠻人。」陸霆鈞怒火攻心,在程浩南心口又補了一腳。
「陸霆鈞,你住手,你這個瘋子!」曉冉也慌了,從身後死死抱住陸霆鈞身體,生怕他再傷害程浩南。
「你還護著他?怎麼?陪他睡了幾次,還真睡出感情了!」陸霆鈞正在氣頭上,雙眼都是血紅的,他手掌緊掐住曉冉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一樣,很痛,但曉冉絲毫不掙扎,反而平靜的合上眼簾,大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冰冷的淚,順著眼簾滴落在他溫熱的手掌上,竟好似甘露一般,瞬間熄滅了陸霆鈞所有的怒火。
他逐漸平靜,掐在她骨節間的手掌緩緩松開。唇角,牽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跟我回去,我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曉冉無助的搖頭,目光空洞的看著他,一步步,踉蹌的後退。「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什麼?」
陸霆鈞微眯了眸子,懶散的看著她,頗有一副玩世不恭的味道。他隨意的點燃了一根煙蒂,輕吐的煙霧淡淡撲散在曉冉面頰。「因為你愛我。」這一句,他竟說得理直氣壯。
呆愣了片刻,曉冉止不住嘲諷的笑。是啊,她愛他,所以,她的愛就成為了他肆意傷害的理由。可她也是人啊,她的心也會受傷,也會痛,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你以為,在你對程家做了那些事之後,我還會乖乖回到你身邊嗎!陸霆鈞,愛你的那個安曉冉已經死了。」
陸霆鈞神情越發鎮定,指尖輕彈了下煙灰,唇邊笑靨邪魅,卻更冷,更滲人。「既然我帶不走你,那他們應該可以吧。」
他輕佻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方向,曉冉不解的回頭,映入眼簾的是程母跌撞的從一輛越野車中走下來。短短的十幾日,她卻好像蒼老了十幾歲。
程母急迫的走過來,二話不說,揚手就給了曉冉一巴掌,劈頭蓋臉的罵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狐狸精,我們程家究竟欠了你什麼,你害死我一個兒子還不夠,還來勾.引另一個,是不是我們程家斷子絕孫了,你才開心!」
曉冉不躲不閃,默默承受著程母的辱罵指責。她欠程家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也許,她真的不該這樣自私。
「媽,你別罵曉冉,不是她的錯,是我……」程浩南踉蹌的爬起,跪在母親面前。程母真是氣得不輕,掄起拳頭對著他又是一頓的打罵,罵聲之中,又夾雜著哽咽的哭聲。
「你這個不孝的東西,為了一個女人,你連爹媽都不要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爸被債主逼的腦出血住院,昨天差點兒就撒手人寰。程家幾十年來的名譽聲望,都毀在你手上了。」
「媽,對不起,對不起。」程浩南抱著母親的腰,痛哭不止。
此情此景,曉冉還能說什麼!她嘲弄的笑著,淚卻順著蒼白的臉頰不停滴落。「陸霆鈞,你贏了。我和你回去。放過程家,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真的?」他輕慢的笑,指尖輕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然後,一字一頓道,「我要那個愛我的安曉冉‘死而復生’。」
曉冉淡漠的容顏,眸光低斂著,不去迎視他的眼楮。蒼白的雙唇緊抿著,不發一語。
「怎麼?做不到?」他又問,隱隱的透出幾絲怒意。
「好!」曉冉咬牙吐出兩個字,臉色慘白的幾乎沒有了血色。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向程浩南的方向,他也看著她,眼中是深刻的疼痛與憂傷。
曉冉唇片輕輕的顫動,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程浩南讀得懂,她在說︰「對不起。」
男人與女人之間,有三個字是最珍貴的。他給曉冉的三個字是︰我愛你。而曉冉能給他的,也只有︰對不起。
浩南哥,對不起,是我讓你受傷。
對不起,是我自私的想要接受你的愛,卻不能給你我的心。
對不起,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
……
對不起,這一次,真的要說‘再見’。
「走吧。」陸霆鈞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曉冉生硬的甩開他手臂,快速的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車子緩緩行駛,後視鏡中,程浩南的影像逐漸渺小,直到消失。
車子沿著海岸線疾速行駛,曉冉側頭,眸光茫然的眺望著窗外一片蔚藍海洋。美夢,終于結束了。
音響中播放著一首經典的老歌,張震岳的《再見》,倒是應了此情此景。
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因為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你,寧願我要離開,熟悉的地方的你,要分離,我眼淚就掉下去。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我會珍惜你給的思戀,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我不能答應你,我是否會再回來,不回頭,不回頭的走下去……
曉冉單手托腮,淚一顆顆滴落在潔白干淨的指尖,透著淡淡的淒涼。
「還哭起來沒完沒了,就這麼舍不得他?」身側,陸霆鈞哼笑一聲,從紙抽中抽了幾張紙巾丟給她。「程家那小子究竟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他又能給你什麼?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保護你。」
之後,是片刻的沉寂。曉冉微微側頭,清澈的眸中,還盈溢著星星點點的淚珠。「也許他什麼都沒有,但至少,他有一樣是你永遠都沒有的。就是他的真心。」
真心?陸霆鈞諷刺的笑,這年頭,真心究竟值幾個錢。
本來還是晴朗的天氣,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下起了瓢潑大雨,天空瞬間陰沉了下來,白晝恍若黑夜。大雨給d市的交通帶了了不便,車子在天橋下堵得厲害。車中狹小的空間內,是死一般的沉寂,反倒了雨珠敲擊在玻璃上的 啪聲,讓人莫名的煩躁。
陸霆鈞煩躁的敲了下方向盤,調轉了車頭的方向,今天的路況,是不能回別墅了。何況,雨天山路也不安全。
車子駛入市區,他在市區園林路的小區有一套公寓,他不常去,偶爾在省政府開會,途中會去公寓休息一會兒。
2000年興建的公寓樓,沒有地下車庫,車子雖然停在小區門口,卻還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陸霆鈞的車上並沒有備傘,兩人只能迎著大雨走進去,傾盆的暴雨,瞬間將衣衫濕透。陸霆鈞低咒一聲,率先向電梯口走去,到了近前才發現,電梯正在維修中,不能用。而他的公寓,在17樓。
他惱火的敲擊了旁牆壁,還有比今天更背的嗎!
曉冉安安靜靜的站在他身邊,身上的裙衫濕透,模樣卻並不狼狽。她淡漠的抹了把臉頰的水痕,然後,無聲無息的向安全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