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擔心和我在樓下晃蕩.會被提前回家的任阿姨撞到.小芹萬般不情願地拎著罐頭和營養品進了單元門.臨走前還囑咐我要和她保持聯絡.什麼時候想她都可以給她打電話.
我則囑咐小芹不要惹任阿姨生氣.對于我突然如此地關心起她的媽媽.小芹有點意外.但是沒有想太多.只以為我是在討好未來的岳母.
會不會是岳母不知道.但是很有可能是後媽啊.這麼一個會武術的後媽.如果不趁現在討好.往後的日子會不好過啊.白雪公主的後媽還找個獵人去殺白雪公主.我這個後媽倒省事.直接就自己動手了啊.一個斷骨飛踢就能讓我血濺客廳啊.
和小芹分別之後.我一個人來到菜市場的修鞋鋪外面.發現拉門仍然關著.不過里面的叫罵聲已經停止了.移動小電視播放著關于國足輸球的討論節目.
我站在門外剛想敲門.卻听見里面傳出了兩個人的談話聲.一個自然是鞋匠大叔.另一個是年紀較輕的男人.說起話來不停打官腔.倒像是政府工作人員.
他們的聲音基本和電視音量持平.只有站在我這個距離才能听得清楚.附近賣水果的大嬸鄙視地看著我這個隔牆有耳之輩.我指了指她攤位上的西瓜.示意一會會買一個.她才喜笑顏開地不管我了.
收買了水果大嬸以後.我干脆把耳朵貼在修鞋鋪的拉門上.對于一個前情報人員和政府工作人員的對話.我止不住心中的好奇.
鞋匠大叔首先開口.即使隔著門.老憤青的氣息也撲面而來.意外的是他的憤怒中還含著悲痛.
「國家太讓我失望了.我在南斯拉夫犧牲的同志.居然這麼久還不給他們報仇.」
「你要冷靜.現在還不是時候……」
政府工作人員回答的語氣.卻好似鐵道部新聞發言人王勇平.就是說出「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那位.
「我等夠了.我要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胡萊同志.」政府工作人員氣得直跺腳.「我勸你還是不要太過分了.你的行為國家不是不知道.我們隨時能抓你.只是考慮到你對國家的貢獻.所以才放你一馬.你一直這麼做.對國家的大政方針很不利的.」
名字叫胡萊的鞋匠大叔哼了一聲.「中國不敢惹美帝國主義.世界上不是還有其他國家敢惹嗎.比如古巴.比如伊朗.比如委內瑞拉.比如朝鮮……」
「胡萊.你可不可以不這麼胡來啊.你到底從美國大使館那里竊取了多少情報.送給反美的國家啊.要給.也應該把情報給你的祖國啊.」
「不好意思.我現在已經不在政府部門任職了.收集情報是我的愛好.把情報給誰是我的自由.」
「好好好.你就繼續自由著吧.只是別忘了你的自由是誰給的.反正以你現在的境況.也沒有把情報遞送給反美國家的有效渠道.就算是近在咫尺的朝鮮.你把情報白送給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那可不一定.」鞋匠大叔冷笑了一聲.「駐韓美軍的核武器部署情況.我差不多已經快拼湊起來了.只要朝鮮軍方到我這里來三顧茅廬.我就把情報給他們.」
「你別做夢了.」政府工作人員用力拍了一下放縫紉機的桌子.「你現在就是一個修鞋的而已.朝鮮軍方為什麼會來找你.我勸你還是把情報上交國家.那樣我擔保你被冷凍的退休金按時發放.再給你調兩級工資.」
「不必了.」鞋匠大叔冷冷地說.「我修鞋就能養活自己.誰能給我犧牲的同志報仇.我就把情報給誰.姜處長.你請回吧.我還要跟著電視節目一起罵國足呢.」
我連忙身體後撤.做出剛從遠處走過來的樣子.果然拉門開了.踫了一鼻子灰的姜處長.拍著西服上面的灰塵.搖頭嘆氣地走出來了.
看見距離最近的我.他目光一凜.可能是覺得以我的長相絕非善類.說不定是朝鮮派來的特務奸細.我倒身正不怕影斜.迎著他的目光看了一會.他自知沒趣地走了.
「西瓜兩塊五一斤.」水果大嬸急匆匆地向我介紹.
「等我出來再買.」我揮揮手.邁步進了修鞋鋪.「放心.我跑不了的.」
搬著小馬扎.正打算坐回電視機前的鞋匠大叔.滿臉都是西門吹雪般的高手寂寞.
買竊听器畢竟是違法行為.我進去以後.立即把拉門關閉.還推上了插鎖.
「我現在沒心情做生意.」鞋匠氣哼哼地說.
輕手輕腳地接近鞋匠的我.看架勢像是來買毒品的.我把聲音壓得極低.對著鞋匠的耳朵說︰
「大叔……是小芹……住樓上的任小芹介紹我來的……我想買個竊听器……有貨嗎.」
鞋匠一愣.然後把電視的聲音給開大了.以遮掩我們兩人的對話.
「任小芹的母親是誰.」鞋匠果然要測試我一下.
我笑嘻嘻地說︰「任紅璃任女士啊.女子散打前世界冠軍.現在專職做武術指導.參與過的電影有《霸刀》、《拆骨鎮》、《魔龍下凡》、《楚留香之血海狂沙》、《唐伯虎大戰楚留香》……」
「夠了夠了.」鞋匠擺手說了另一個問題.「任小芹的父親是誰.」
「這個……」我皺眉道.「我只知道他姓霍……」
「不知道.不知道也好.」鞋匠揪了揪下巴上黑白雜駁的胡子.「看來你就是葉麟.小芹的男朋友吧.」
「誒.你怎麼知道.」我對于胡萊同志的情報分析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竟然能通過以上兩個問題.分析出我是誰.還有我叫什麼名字.
「大叔.你是怎麼分析出來的.能教教我不.」我虛心求教.
鞋匠把頭一搖.「我沒分析.小芹來找我的時候.給我看過你的照片.她用手機拍的.」
我擦你認識我還提什麼測試問題啊.戲弄後生晚輩很好玩嗎.
畢竟是有求于人.我腆著臉道︰「前輩……革命前輩.能賣給我一個好用的竊听器嗎.短距離竊听用的.就隔著一個房間.」
鞋匠像海關審查員一樣問我︰「你在古巴有親戚嗎.」
「沒啊.」我奇道.「買竊听器跟古巴的親戚有關系嗎.」
鞋匠繼續又問︰「那你認識委內瑞拉、伊朗.或者朝鮮軍方的人嗎.」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可惜.」鞋匠嘆道.「怎麼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就沒有能幫我把情報遞送出去的呢.」
原來是情報憋在手里難受.想找個渠道出手嗎.不過就算你見人就問.遇上接洽人士的幾率也太低了.大家只是來修鞋的啊.
「你買竊听器.是用來竊听誰的.」鞋匠問.「如果是竊听小芹的話.我可不會賣給你.」
誒.小芹竊听我你就賣是不是.真是個讓人生氣的大叔啊.
但我還是陪著笑.厚顏無恥地說︰
「我買這個竊听器是出于非常高尚的目的.我監听的.是美帝國主義派遣過來的間諜.」
艾淑喬現在論國籍是美國人.把蘇巧說成美國人的間諜.也不是太離譜.
鞋匠一下子來了興致.「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們這代人都中了美帝國主義的糖衣炮彈.沒想到還有你這樣的愛國青年啊.既然如此.這個竊听器不要錢.我送給你了.」
說著他從鞋櫃里面模出一個長寬約2厘米、高約厘米的.像是縮小版火柴盒的黑色小盒子.扣開後蓋.看見有一個裝鈕扣鋰電池的電池槽.
「像你的這種要求.這個‘中華一型’就夠用了.太復雜的反而容易露出馬腳.對了.還有這個小接收器.你也拿去.插上耳機.和收音機的用法差不多.因為收听距離近.竊听器的電池只要半個月一換就可以……」
蘇巧一共也就在我家住半個月.估計等她走了也不用換電池.
我把竊听器和接收器小心地放進包.問鞋匠大叔︰「我應該付多少錢.」
鞋匠滿臉不悅︰「我不是說不收錢了嗎.只要是和美國人為敵的.就是我的朋友.你記得給我好好惡心美國人啊.」
我一臉黑線.雖然我不是美分黨.但是我親妹妹是美國人.在你眼里至少也算是里通外國.免費送我一組竊听設備.實在是受之有愧.
于是我去菜市場的賣水果大嬸那里買了一個西瓜.送給鞋匠大叔解渴了.他本來還要推月兌.我說坐地鐵帶著西瓜不方便.他才收下了.
包里帶著竊听器走出菜市場.我突然想起.我今天恐怕是不能坐地鐵回家的.
要問為什麼的話.是因為坐地鐵需要過安檢啊.竊听器怎麼說都是違法設備.萬一被查出來的話.不是橫生枝節.作繭自縛了嗎.
于是我改了主意去坐公車.
從小芹家坐公車回我家比較麻煩.需要中途倒一次車.好在兩趟車都不太擠.第二趟車我還撈著了一個座位.我抱著包坐在最後一排的寬座上.只等再過五站.就可以下車回家.
手機突然在褲兜里震動起來.
本以為是小芹打來的.掏出來一看.卻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
「喂.」
「知道我是誰嗎.」
一個應該是女學生的人.用不太客氣的語調說出了上面的話.
「不知道.你是誰啊.賣保險的.」
「先給我道歉吧.」
「誒.我連你是誰也不知道.干嘛上來就要我道歉.」
「總之你就是得給我道歉.還有.你得請我吃飯.普通的不行.至少也得是西餐.」
「喂喂喂.蹬鼻子上臉了啊.至少說說你是誰吧.」
「我是何菱.」對方總算報出了姓名.
「啊……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何叔叔的女兒何菱啊……」
「沒大沒小.叫我何菱姐.」她還挺不高興.
「好吧.看在何叔叔的面子上.何菱……姐.我為啥要請你吃西餐啊.」
「為什麼.」何菱在電話里輕笑起來.「上次那個來跆拳道館踢館.叫任紅璃的女人.不是自稱是你岳母嗎.」
任阿姨的確在跆拳道館說過我是她女婿.回想起來可真夠丟人的.
「哼哼.葉麟.你岳母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她的銀項鏈丟在某個地方了啊.」
我立刻警覺起來.「你是說.任阿姨的銀項鏈.是丟在跆拳道館.然後被你撿到了嗎.」
何菱在電話那邊不置可否.
我有點生氣.「那條銀項鏈雖然不值錢.但是是任阿姨母親的遺物.你既然撿到了.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們.」
何菱微嗔道︰「又不是我撿到的.是其他男學員撿到.以為是我丟的.就拿來給我了.銀價現在都不到4塊錢一克了.這種項鏈看上去又不是古董.我怎麼知道你們這麼當寶貝.」
仔細想想我也沒理由跟何菱發火.便換了比較和緩的語氣︰
「何菱……姐.那條項鏈任阿姨真的挺看重的.你把它看好.別再弄丟了.我一定請你吃飯.一定請你吃西餐.你哪天方便.」
達到目的的何菱高傲地哼了一聲.「星期五晚八點.到步行街的彼得堡西餐廳踫頭吧.你可要事先訂位子.到時候讓我站在那里排隊的話.可別說我不把項鏈還給你.」
「俄式西餐廳.」我隨口問道.「你吃得慣那里的口味嗎.我听說那里的西餐有點粗糙.雖然份量比較足.我比較喜歡吧……」
「你甭管我吃不慣吃不慣.我就想嘗個新鮮還不行嗎.」何菱似乎在玩弄什麼小鑰匙.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有不少外國人會去彼得堡西餐廳.听說連老板娘都是外國人.不是很有情調嗎.你就知道吃.對了.別忘了在飯桌上向我道歉.」
「道什麼歉.」我裝傻.
「當然是……你在擂台上羞辱我的事啦.」何菱恨恨地說.「你不光讓我輸得那麼慘.還……還扯開我的練功服.吃我的豆腐.要不是看在葉叔叔的面子上.我才不會這麼容易地饒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