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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剛到任時懷南便是府城,每年的知府他都見過,這三百年懷南大概換了上百個知府,有好有壞,但都不如今日這個讓他覺得特別。
郝氏子孫…不過就是這四個字而已,郝仁卻覺得自己的心靜不下來,其實不過是不知傳了多少代的生前同族後人,他居然還惦念如此,郝仁苦笑,看來他的修行還不過關啊。
……
古來都是亡者為大,這陰間的城隍也比陽間的知府地位大,知府上廟得「拜」城隍,但畢竟不是上司,人間知府向來是便衣而來的。
就算不穿官袍,一城的父母官過來也是件大事,至少這種也算官見官的場合,不能讓知府擠在一堆百姓里搶著上香吧?
所以街門里早有人提前吩咐了廟祝清場,知府上香更是有當地知名的鄉紳做陪,這樣當新任知府郝樂平一上香,城隍爺便不至于認錯人。
郝樂平看起來剛三十出頭,不是什麼俊朗華貴的美男子,五官只是端正,加上當了官身上多了些官氣,倒比一般的同齡男子多了點氣概。
但郝仁三個認出郝樂平就是新任知府後都不由得皺眉,不是他們一看就能看出郝樂平人品的好壞,而是郝樂平身上帶有妖氣
郝樂平當然不知道看上去慈祥微笑著的城隍爺法像其實正打量著他,他只是按例說了些官面話,禱祝懷南城五谷豐登什麼的,然後再獻上供品。
當供品一擺上桌,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供品是點心,但圓圓的、色白如紙也薄如紙的兩張似紙非紙的餅皮,里面夾了一點看不出是什麼的餡,這是什麼點心,至少懷南城的人從沒見過?
「這是茯苓餅,里面是果仁蜂蜜加茯苓的餡,外面的是用面粉加澱粉烘的皮子。」知道這些人不認識,所以等儀式結束郝樂平專門介紹,「這是下官內人親手做的。」
他這邊說著,手下機靈的下人就給在場的鄉紳官吏每人都送上兩盒,人人有份,絕不落空。
「原來是知府夫人廚藝,難怪如此巧奪天工。」有鄉紳趁機稱贊。
「多謝,」郝樂平向全場拱拱手,「諸位,下官上任已有月余,但從末到在場諸公家中拜會,今日這茯苓餅便是給諸公賠罪的。」
沒等在場人客套謙虛,郝樂平又說道:「然為官者既然稱之為父母官,則當以民之疾苦為首位,所以下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明察暗訪,所幸這里市面還算太平,百姓足可溫飽,這一切多虧城隍爺庇佑,也依仗諸公仁義,郝樂平在此謝過。」
他先向城隍爺法像躬身施禮,再向在場諸人躬身,然而沒等諸人客氣還禮,郝樂平已經挺直身子又說道:「今日借著這城隍廟,下官就算拜會過諸公了,也向諸公賠罪了,我朝最忌為官者與當地鄉紳私相授受,為了諸公的清譽,下官就不再一一登門拜會了。」
……
郝樂平這麼干脆利落的一出,別說在場的鄉紳們沒想到,就是隱身的修仙者也沒想到。
「這人看似魯莽,倒是個會說話的。」等知府一行人走後,南宮詠思先開口道。
的確,郝樂平看似不近人情,不會看人臉色,但話里話外都是我朝,維護的也是鄉紳的名聲,而且又是謝又是賠禮又是稱贊,誰還能說知府傲賢慢士?
郝仁也是當了數百年城隍的,官場上的事如何不清楚,只是這郝樂平不過三十出頭卻如此有心計…這與他身上的妖氣是否有關聯呢?
「他的確會說話,但不去鄉紳家也是避嫌,只要是清官,城府深點也沒關系,」郝苗苗寬慰郝仁道。
「一城的知府,這身系的安危可不少,為免百姓受妖魔所害,郝城隍,這位新任知府您可得詳細查查。」南宮詠思提議道。
「這是自然。」郝仁挺滿意南宮詠思給他個公私兼顧的理由。
「城隍爺,外面有鄉紳正在議論郝知府,咱們要不要听听這懷南鄉紳是如何看待新任知府的?」師爺這時候進來稟告,他跟了郝仁一百多年了,也是知道郝仁心思的。
「那就听听…」郝仁一揚手,面前顯示出的是大殿偏側庭院的石桌石幾旁,幾個還沒有走的鄉紳在聊天,記憶中這幾個在懷南城都是有頭有臉的。
「這位郝知府是真不識時務還是裝的?」鄉紳甲先問出在場所有人的疑問。
「也可能是裝的,但七年前郝知府還真干過一件不識時務的事…」鄉紳乙賣關子。
「怎麼說?」鄉紳丙性急追問,心里卻不屑,不就因為你京城有官親才消息靈通嘛,這大伙早知道的事,至于一次次顯擺嗎?
「當年郝知府上京趕考,得中的是頭名狀元,于是被京里的某位王爺看中,要將嫡出的愛女下嫁…」鄉紳乙開始講了。
「啊…」這事得到鄉紳們一致的驚羨,那就是郡馬爺了,榮華富貴還用說嗎?
「可是…」鄉紳乙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繼續,「當年的狀元居然拒絕了,說什麼他進京趕考途中淋雨生了大病,被一民間女子所救,他在人家里養病,雖然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終究于人名節有損,所以他要娶那女子表示負責。」
「啊…」這回是惋惜,民間女子如何比得了皇親國戚?
「得罪了王爺,當今狀元也只能被貶到某個窮鄉僻壤當個小縣太爺了。」鄉紳乙搖搖頭,似乎也在嘆息。
「倒是個重情義的,」鄉紳丁倒稱贊了一句,可轉而又不解,「那他可怎麼又當上了懷南城的知府,咱們懷南可不是什麼小地方。」難道那郝樂平吃不了苦又去討好王爺了,可哪個郡主會等他七年?
「咱們懷南自然是富貴之地,」鄉紳乙也是護著本土的,「這郝樂平時來運轉的原因也簡單,你知道招親的王爺是淮,就是去年因謀反被囚的永王」
「啊」眾人失聲驚呼,永王的事鬧得天下皆知,可皇室有不殺男丁的傳統,當今聖上對這個叔叔也只能關著,但听說永王逼宮時殺了聖上的愛妃,所以聖上把氣都出在了從犯身上,凡是跟永王親近的斬了一批又一批。
關系好的罪大容誅,關系不好的…自然是對當今聖上忠心耿耿的了,受永王打壓的順理成章得到聖上的青眼有加,郝樂平這是因禍得福了
……
不提凡人的驚羨或慶幸,里面修仙者也是各有所思。
听到了鄉紳們關于知府的議論,郝仁揮手讓畫面消失,這些人話里也沒說郝樂平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只是七年前的事究竟是其未卜先知還是誤打誤撞?
郝苗苗卻拿起上供的茯苓餅,掰開一小塊聞了聞,一樣有點妖氣,但不知是郝樂平身上的還是制作者的︰「我覺得他這夫人不簡單,這餅我只在南贍部洲的中土見過,但那是黃蠟煎的,皮厚味道也不如這個。」
「南贍部洲中土的食物怎會到了東勝神洲?」郝仁听著就不對,如果郝樂平的夫人去過南贍部洲的話,那她絕不是凡人
「既然是郝氏子孫遇上了妖精,那身為祖輩的去看看也是應該的。」南宮詠思看向郝苗苗。
郝苗苗會意的對郝仁說:「爺爺,讓我去郝樂平那兒看看吧。」先讓她以私人身份查看一下,真要有妖孽做惡城隍爺再出動也不遲。
「也好。」郝仁點點頭,身為修仙者是不該再和凡世的後人過多牽扯的,尤其是做為有職位的城隍爺,但除妖就是例外了,城隍爺本來就該護佑一城百姓。
……
南宮詠思是和郝苗苗一起去的,他感興趣的是茯苓餅,可在不知道那知府夫人的底細前,他也不敢輕易去品嘗。
人間的官衙,道行弱的妖魔鬼怪是進不去的,因為那里有官威護著,不容邪氣所侵,但如果為官的不正,讓衙門成了烏煙瘴氣的所在,那就什麼也防不了了。
郝苗苗從前和胡生找那種惡貫滿盈的人家取其財物時,就踫上過住在官衙的,不過那時官府餃牌上的狴犴就是灰蒙蒙的,不像現在這麼有朝氣。
至少目前郝樂平還是行為端正的,郝苗苗稍微松口氣,畢竟他是郝氏子孫,她可不想有天听到有百姓罵郝樂平祖宗十八代,因為不過才三百年…她和爺爺肯定在十八代以內。
……
現在的時間是晚上,衙門已經不辦公了,郝苗苗和南宮詠思在後宅找到了郝樂平與其夫人,兩個已經吃過飯了,正在閑聊。
這個讓郝樂平放棄了郡主而娶的民女,絕不是能傾倒城與國的那種,看年紀不過比郝樂平小上兩、三歲,只算是清秀的面容,也許再加上丈夫的疼愛,女人味頗足。
可惜不能掩飾她身上的妖氣,郝苗苗皺起眉頭,怎麼又是妖精嫁給凡人了?
「好了,老爺你該去處理公文了。」知府夫人有意無意的看了看郝苗苗她們隱身的地方,然後笑著去推丈夫,她的聲音非常好听,勝過她的容貌。
「尊命,夫人。」郝樂平笑嘻嘻的沖自己妻子行個禮,然後對她肚子招呼,「乖寶寶,先替爹爹陪著娘親,不許鬧得娘親不舒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