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天長天 第一百六十六篇 鳳眼里的仿佛燈

作者 ︰ 江南一水

這時姑娘先發話了︰「你感到奇怪,對不?接下來應該問我咋知道你的住處,和我的個人簡歷什麼的吧?」

「哦!真的,」我想讓氣氛輕松一些,便隨著她的話題笑著說︰「你難道學過心理學、偵探學,或者眼中真裝了台微型x光機,咋又「 喳」一下將我看透了呢?」

她天真一笑,彎長的鳳眼里仿佛點燃了一盞燈︰「我哪有那麼神奇?你忘了,大街上的文化長廊里有你的標準像呢,上面還登刊了你的詩作,很現代派的,真有味道。後來,打電話到文化局一問,就走到這條街來試著踫你,還真讓我撞見啦!這種巧合真是戲劇性,是文友的緣分哦!」

盡管屬于巧合,我仍然暗暗驚訝,一時無語。見我沉默,姑娘一本正經地說︰「我叫謝梅。二十五歲。藉貫西安。就讀于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于去年底畢業,分在拉薩文化館搞本土文學創作。這次來貴市是看看長江,想寫一篇關于縴夫的散文,沒想到,連一條烏篷船的影子也沒見著。我這次來貴市住在市委大院王世軍叔叔家,他是我爸原先的部下。這下該清楚了吧?還有啥需要交待的嗎?」我還沒回過神來,姑娘又莞爾一笑︰「你不習慣這種自由式的交往方式嗎?如果不適應……我就告辭了。」

「不是,」我忙解釋說︰「人類本來就該這樣自由交往,才能實現文明,何必人人防範、戒備森嚴的呢,我又不是封建腦瓜?」我已作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盡量把話說得自然些,開始嘗試我對堂弟的建議——對她進行心理治療。再說,王世軍正是我市大名鼎鼎的市長,使我對謝梅的來歷放寬了心,同時對她故作嚴肅的「履歷表」似的幽默感到愉快,格格格地笑開來;如果她是我的小妹妹該多好!。

謝梅也抿著嘴笑了。她笑起來很甜美,像嘴里含著一口蜜似的。

我愉快地去明明房間取了糖果招待她。但返回客廳時,不禁又一次為謝梅的神態感到驚訝。她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將明明的巴比仿真女圭女圭摟抱在雙腿之間,作哄孩子撒尿狀,嘴里還輕輕地噓著口哨,旁若無人地陷入她想像的意境中,儼然一個「年輕母親」。

我傻眼了。輕輕喚她︰「謝梅,謝梅!」

她根本沒听見我喚她,還埋頭仔細查看地上是否已尿濕的樣子;好像看見「孩子」已撒完尿,還伸手搖搖「孩子」的小**,又重新將「孩子」摟抱在胸前作搖晃狀,輕輕地拍著「孩子」哄他入睡。

我提高聲音喊︰「謝梅!」

她「哦」了一聲,眼神迷離地望我,仿佛才由夢境中走出來的樣子。

為了不讓她察覺出什麼,我想起一個心理醫生說過的話︰「為了讓患者認同你,必須走進他[她]的心靈環境,才能引導他們走出病境,逐漸恢復正常。」便說︰「你多麼喜歡孩子啊,以後一定是個好媽媽。」

謝梅听了我的話臉刷地緋紅,放下巴比女圭女圭注視著我說︰「是的。因為世界上只有孩子最純淨。他們餓了就哭,舒服就笑,不會做秀。」

「都純淨如孩子,社會就不存在了,還叫什麼社會呢?社會本是一個大染缸,一個魚龍混雜的偌大群體。」我試探著用社會現實調整她的極端。

「不對!都純淨、誠實如孩子還不好嗎,人類不就進步多了嗎?難道你心目中的社會就一定該充滿虛偽,物欲橫流,虞我詐,自相殺戮才是所謂的現實社會嗎?」她近乎憤怒地瞪著我,仿佛我將她最心愛的什麼寶貝打碎了似的,一副非同我爭個高下、論清黑白才肯罷休的樣子。

我立馬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忙笑著說︰「謝梅,你說得對,只有孩子最干淨、可愛,他們都是上帝的小天使,哈。你……吃點糖果吧。」

她居然毫不放松地同我爭辮,不依不撓地說︰「少來糖衣炮彈!滿以為詩人都有一顆普羅.米修士的心……哦!你知道普羅.米修士盜天火給人類的故事嗎?」她一發不可收拾,離開沙發在客廳里充滿激情地走來走去,繼續說著︰「最後,普羅.米修士為了人類不再黑暗,觸犯了天條,被鎖在高加索山脈上,受盡了多少磨難……?你說呀!是不是這樣?」盯著我質問的雙眼竟漸漸潮濕了。

我得承認︰我已被謝梅的愛憎分明和嫉惡如仇的情愫所震撼。這哪里是個年輕姑娘,對世間萬物如此敏覺、如此愛心?往好的方向說,是個活生生的女唐.吉柯德,只可惜缺少一頭瘦毛驢、一根長矛、一個忠實的僕從,不然她也會和風車進行搏斗;或是由《第六號病室》中跑出來的瘋子——伊凡.德米特里奇呀。一種冷峻瞬間穿透了我的脊梁,不知該贊賞她,還是……我一時理不出個頭緒,更耽心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意外,不禁茫然。

趁我沉默時,謝梅抓起擱在沙發上的紅皮挎包,我一眼,一揚頭,沒和我打招呼便獨自開門走了出去。

我先是松了口氣,又隨即感到不妙︰就這樣分手,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能開月兌其責嗎?也隨即跟了出去。直到我追上了她,仍然茫然無措,不知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讓她又一次走出自已營造的精神風暴返回現實。幸好,在默默走向街口的這一段距離時,謝梅平靜下來了,眼中的怒火也熄滅了,竟在我意料不及中,伸出食指在我額上戳了一下︰「你這家伙才四十多歲,咋思想就一百多歲了。請回吧。」語氣溫和地朝我略一笑,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目送她坦然向街口的公交車站走去的背影,才舒了口長氣,慶幸沒發生什麼意外。不過,當她上了公交車走後,才感覺自己已一頭冷汗。我倏然感到︰她多麼像一只畢加索筆下的在戰地上空飛翔的白鴿啊!「趙眼鏡——電話!」小劉在樓道里拖長聲音喊我。

我心里「格登」一下預感不妙,忙離開辦公桌走到樓道里,抓起耳機便听見謝梅歌唱似的聲音︰「喂,我明天就去省城吶,後天飛拉薩,今下午三點我在公園門口等你玩玩,好嗎?」听那溫和、平靜的聲調,仿佛已將幾天前的不歡而散忘得一干二淨。

我來不及過多的思考,隨口說︰「好吧。」並立馬走進隔壁辦公室,跟局長請了半天事假。

公園離我家僅半站路,我提前十分鐘趕到了公園門口。謝梅真的將那天的事忘得干干淨淨了,遠遠的見了我,就興奮地迎我跑來,那神情就像久別重逢的父女,上前「嗨」了一聲,嫵媚地挽住我的胳膊,紅撲撲的臉蛋笑得極像一朵剛綻放的薔薇,在淺綠色裙衣的配襯下,煞是動人。

午後的公園,一派靜寂,只有兩個小孩沿著人工湖的環形林蔭道滾鐵環玩,傳來陣陣清脆的叮當聲。謝梅一會兒挽著我的手臂蹦蹦跳跳地走,顛晃得腦後的發束像一個被踢到空中的雞毛鍵子,上下飛楊;一會又放開我,隨手摘下一片竹葉放到兩唇之間,吹出一串婉轉的鳥鳴,並像小女孩那樣,一邊調皮地退著走路,一邊閃亮著眼楮欣賞著她的心愛的父親。但我鑒于她易受刺激、情緒一觸即發的病態,不斷地調整著自己被她撩動的心緒,以不變應萬變的沉靜,分析著她的舉動變化。

「多安靜呀!」謝梅扔掉竹葉又挽住我說︰「你听,靜寂中有許多聲音,很熱鬧、很豐富哩!」

我搖搖頭,實在听不出靜寂中有什麼聲音,只有風拂柳枝發出的沙沙微響,倒是對她的感覺產生了好奇心,便問︰「你听見什麼了呢?」

謝梅又側耳聆听了一會,說︰「石頭在沉默中思考,小草搖晃著對我們竊竊私語,瞧!那一叢美人嬌還在嬌滴滴的歌吟呢。」

我感覺謝梅是在「寫詩」,是在用心描述她的幻听,不禁笑道︰「只有你才能听到。哈?」

「嗨!你也該听得到的,」謝梅嗔看著我說︰「宇宙間的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都有它們的生命密碼,只要找到了開啟它們的鑰匙,你會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更為遼闊、充滿了仁愛的神秘世界;尤其是詩人,對嗎?」

我倏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簡直越來越「神奇」,令我著迷了。這種年紀的姑娘,怎麼可能如此超月兌世俗、如此睿智呢?

突然,湖邊的一叢柳煙中「撲稜」一聲,驚飛起幾只雀兒,鳴叫著箭矢般射向籃天深處,謝梅放開我手搭涼棚追蹤著雀兒的蹤影。天藍得透明,只有絲絲浮雲在籃里羽毛般游移著。謝梅嘆道︰「一定是雲雀!只有雲雀才喜歡高飛入雲。」

我剛想說「你小小年紀還懂得不少哩!」便發現她修長的後脖上有一塊尚未痊愈的燒傷,隨口問道︰「謝梅,你這兒咋有一塊傷疤?」本不該向她提出任何可能引發「故事」的話題,這是我預定的想法,殊不知卻闖口而出。

(續)——

作者有話說——>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悠悠歲月天長天最新章節 | 悠悠歲月天長天全文閱讀 | 悠悠歲月天長天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