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夏天的午睡,陳寶珠有自己的習慣。雖然她的院子是帶了小花園的,通通透透,涼爽得很。但是她仍然喜歡在葡萄藤架下面支一張紫竹藤椅,人躺上去,涼浸浸的,就是因了這個炎熱的天氣升起的躁火也熄滅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曠神怡。
紫竹又名竹中的「涼玉」,夏天的時候,竹片猶如冰泉般冷冽,本來就十分名貴。由于它盛產在北塞,運到京城單單運費就是一筆驚人的數目,所以,能夠在京城出售的紫竹藤椅價格都十分昂貴,五十兩以上到幾百兩銀子不等。
陳寶珠擁有的這張紫竹椅子,是陳父在未晉升三品吏部侍郎時,在北塞辦差購回來的。當年她溺水奇跡生還,讓陳父喜不自禁。適逢他到北塞辦差,一听說當地盛產紫竹,二話不說就請了當地最有名的一個竹匠,打制了這張堅固厚實的紫竹藤椅,千里迢迢地讓人從從塞北運到京城來,為的就是給自己的愛女一個補償。
就是這張椅子,這份血融于水的親情,就讓三小姐陳寶怡羨慕妒忌恨了好長時間。
只不過,一招失手,她再沒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了。
但是每次看到這張紫竹藤椅,陳寶怡的眼中並看不出一絲妨忌的目光,反而由衷道︰「四妹妹,你看爹爹多疼你啊,你以後要好好孝敬爹爹才是。」
這個十一歲小女孩的心思,總是來得比別人深沉。
二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幢高大精美的房舍前。太陽的光照射在迎面懸掛著的一塊橫匾上,橫匾上的三個字閃閃發亮︰「明珠閣」。
不用說,這蒼勁的手筆出自陳父陳大人的手筆。
吏部侍郎陳敏然,曾被聘為皇家老師,寫得一手好字。听說當年陳大人苦筆書法,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練字,曾把三個大池子的水全部用干,才練就這一手蒼勁渾雄的好書法。
說到底,陳寶珠似乎與陳父似乎真的有那麼一點緣份。
在前世的時候,陳寶珠就熱愛書法,也曾在街頭的攤檔買了無數廉價的各家各派的書法帖子,于每個假日的午後,胡亂臨摹,久而久之,耳燻目染,竟然沒有其神也有其形了。
穿過來後,由于陳府有著書香門第的傳統,不想讓女兒們成為睜眼瞎,陳父早早請了西席先生前來上課,一轉眼,陳寶珠這「千文字」也學完了,每天下課之後,閑著無事就臨摹先生留下的作業。
某日,陳父突發興致,想去看看整天待在後院的女兒們究竟在干什麼。他首先來到二小姐陳寶儀的院子,見縴弱的二小姐恬靜地坐在院子中央,手執一根彩線,正在穿針引線地繡著一幅「荷塘月色」圖,陳父的臉上露出笑容。
接下來,他轉到了三女兒的院子,見院子中央支起一個很大的畫架子,三女兒陳寶怡立于畫架前,旁邊的丫頭雙手托著放了顏料的盤子,肅靜地站著。他朝畫架上望去,見鋪在畫架上的宣紙顏色分明,畫在栩栩如生。他的眼中不由露出贊許的目光。
最後去的是小女兒陳寶珠的房間,自這個最小的嫡女落水,大病了一場之後,對于這個小女兒,陳父心里面多少有些歉疚,也沒有什麼特別要求這個小女兒會些什麼。待他到了「明珠閣」的時候,卻被看到的情景驚呆了。
小女兒坐在一張椅子上,正吃力地對著紫檀木桌上擺放著的字貼臨摹著。由于她年紀尚小,個兒還沒有長高,坐下來之後竟然夠不著桌面。這個小女孩居然想了一個辦法,拿了東西墊在上面,這樣的「增高」讓陳寶珠很是受用,也引起了陳父濃厚的興致。
陳敏然從後面走了上來,擺手制止住屋子里丫頭的行禮。然後,他看了看桌子,只看一眼,他的眼神就變了,不是贊許的目光,而是驚喜的目光。
小女兒的字跡雖然不太成熟,但依稀可以看出幾大書法名家的痕跡,他驚喜莫名,認定女兒一定是得到了自己的遺傳,在書法上有得天獨厚的天賦。于是回去以後就跟寧氏說了,讓小女兒每天都到書房來,他要親自傳授女兒書法技藝。
這麼一來,幾年下來,陳寶珠在書法上得到了爹爹的真傳,在字體上的筆跡與陳父無比相似,竟然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看到這位陳府年紀最小的嫡女竟然在老爺面前如此被看重,黎姨娘恨得咬牙。早知道就讓女兒學書法得了,學什麼勞什子繪畫,也不會自己爭得一分寵愛。同時她也恨極了寧氏,看不出寧氏一副隨女兒想玩什麼就玩什麼的樣子,背地里心機這麼重,竟然投老爺所好,就連小小年紀的女娃子也教得會爭寵了。
陳寶珠當然不知道黎姨娘背後的這些花花腸子,她仍然十分安然地醉心于自己的書法愛好。
就好比這個令人舒心的午後,她就正打算補眠之後,養足精神再練練字。
綠意看著呵欠連連的四小姐,忙緊走幾步,來到花邊東角的一處葡萄架下,擺好紫竹藤椅。
這一處的葡萄架,完全是在陳寶珠的指揮下,先做一個鏤空的,約兩米高的雕花架子,類似長方形,里面的空間要放得下一張藤椅。然後,再從別處移來幾株葡萄樹,讓葡萄藤順勢爬上花架子,在頭頂的地方形成一片綠蔭,正好遮擋住陽光。四周則掛上了江南的珠簾,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境況。微風過處,珠簾輕蕩漾,珠子相互撞擊,發出輕輕的悅耳的聲音,兼之四周種滿奇花異草,暗香浮動,說不出的愜意暢快。
陳寶珠走了進去,和衣躺在冰涼的藤椅上,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綠意,我先睡一會,你把院子的門關上。還有,半個時辰以後叫我。」
綠意低聲應了,手腳利落地放下珠簾。陳寶珠覺得眼前潔白如玉的珠子晃動幾下,一幅江南春景圖便呈現在眼前。「午安!」她對自己說道,把隨身帶著的絲帕覆在臉上,閉上了眼楮。
綠意見四小姐睡下之後,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院子門前,輕輕把門拉上,並把門栓栓上。
午後寧靜,正是酣夢時。知了的聲音幾不可聞,就連風兒也輕柔了許多,掃過樹稍,不聞風聲。
這時,不知哪個地方傳來一聲「當啷」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緊接著便傳來一聲急促的貓叫聲,似乎連貓也被驚嚇到了。
這一聲貓叫,把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的綠意驚醒過來。她記得二小姐平日很少出閨門,就養了一只長毛白貓解悶。難道是二小姐所住的「儀賓閣」里養著的那只叫做「白秀」的貓兒跳到自家院子里來了?
綠意認真想了想,那聲貓叫好像就是從自家院子後面發出來的。她馬上警惕起來,雖說二小姐與自家四小姐沒有什麼過節,但是那只叫做「白秀」的白貓的爪子可是鋒利的很。俗話說貓爪帶有三分毒,要是自家小姐一不小心被劃傷了臉的話,後果可就不是她們這些做丫頭的能承擔得起的。
這樣一想,綠意緊張起來,她想起來了,那聲貓叫就是從自家院子後排的書房里發出來的,而那「當啷」墜地的聲音,不正是書房里的硯台被掀翻在地的聲音嗎?
四小姐有個習慣,午睡醒後必定要到書房里練一會字醒醒神。所以,綠意一早就在書房里把紙墨硯台全布置好了。
誰想到,一只貓兒竟然破壞了她所做的一切!
她記得,她今天還擺上了前朝名家張大家的書法臨貼,那可是處自家小姐的最愛啊。
「這只死貓,看我抓住你,不把你千刀萬……」綠意恨聲道,最後一句她還是沒敢大聲說出來,急急忙忙朝後邊的那排房子去了。
綠意的身影剛剛消失在轉角處的一從綠竹之後,這邊的牆頭上一個人影瞬時翻了過來。
這人的身影極為利落,約兩米高的牆頭翻下來,竟然只發出輕微的一些聲響,顯然是有練過。
鹿皮靴子踏在地上,腳尖微掂,身形轉動間,輕擺的華服上紋理繁復。腰上系一塊溫潤的涼玉,也是精致的刻紋,顯然出自大家之手。
陽光斜斜地從牆頭射進來,他的身影沉浸在陽光中。陽光與鹿皮靴子上瓖嵌著的寶石相踫撞,發出璀璨的光芒。
丹鳳眼微眯,眼神鎖定不遠處的那叢綠竹,目光里露出一絲詭異,兼之數不清的得意之色。唇角揚起,一絲冷笑自唇邊逸出︰「真是蠢笨的丫頭!一計調虎離山就把你唬走了!看回來之後小爺怎麼收拾你!」
話雖如此,腳下卻不停,直直朝著那幕珠簾行去。
珠簾內,一個小女孩的睡姿若隱若現,呼吸平穩,對于身邊發生的事情恍然未覺。
來人唇邊的笑意更盛,得意之色愈發明顯。他伸出修長白晢的手指,一把撩開珠簾!同時,另一只手快速地朝著躺在竹椅上的小女孩伸了過去!